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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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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暴雨已歇,投入窗内的日光强烈得刺眼。
言峰绮礼坐在桌边,虽然是吃着早餐,却食不知味。
端详绮礼那张心不在焉的脸许久,雁夜终于长长地叹息,放下了勺子:“果然是……我做的不好吃吗?”他语气歉疚地问,“以至于你竟然需要头脑放空才能咽下去。”
绮礼被雁夜夸张的语气惊醒了。他下意识地看向对方闪着促狭光芒的双眼,之后又不由自主地移开视线。
尽管无比清楚对方又在戏弄自己,但心烦意乱的自己,根本无暇反击对方。
“怎么了?”看着闷不做声的绮礼,雁夜收起了恶作剧的态度,微微正色,“是睡得不好吗?还是有什么烦心事?”
“的确是睡得不好。”不想对方追问下去,绮礼只得编造了谎言,“我做了一个噩梦。”
“哈?”雁夜笑了一声,“没想到你这样镇定的人也会惧怕梦魇。”
“既然是人类的话,当然会有惧怕的事物。”绮礼沉声说道,之后偷偷抬眼看向对方。
——你就是我的梦魇啊。
幸而,一向喜欢将绮礼逼至绝路的雁夜没有追问。或许是因为绮礼那黑沉的眼瞳太有欺骗性的缘故,雁夜似乎是相信了绮礼的说辞。
另一边,默默进食的言峰绮礼,不由自主地想起来前一晚在风雨中听见的,对方的声音。
没想到这个淡漠的家伙,也会做出那种事来。
而且,对方分明长相寻常,骨子里也是异常冷淡,仿佛没有心肝一般。但那个时候,对方却发出了甜腻又火热的声音……
真是相当古怪啊。
将无法平静的心归咎于惊吓与好奇,言峰绮礼终于能够平静地注视雁夜。
事实上,因为先前听到的声音,他心中产生了极度危险的遐想。
只要瞥见对方纤细白皙的手指,便会想到那只白净的手是如何动作。
只要看见对方血色褪尽的脸庞,便不由猜想那苍白的皮肤因热度而染上樱花似的血红是何种光景。
只要注视对方笑意盈盈却毫无温度的紫色眼瞳,便渴望看到那双眼睛溢满水光的模样。
因为对方的缘故,自己的心,已然静不下来了。
但是,无论如何也必须装作一无所知——言峰绮礼莫名地相信这一点。
不知为何,他相信那是属于间桐雁夜的逆鳞,除了雁夜本人,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都没有资格去窥伺对方的秘密。
当然,也正因为如此,他才想进一步看清对方隐藏的事情。
“话说回来,既然你的身体状况糟糕,那么,”绮礼提出建议,“需要我为你治疗吗?就作为你允许我留宿的回报。”他在“允许”二字上加重了语气。
闻言,雁夜迅速转开了头。在对方朝向自己的侧颜上,言峰绮礼清晰地看见了属于对方的羞恼。
看见对方露出如此神情,绮礼不禁感到愉悦。
“其实,我并不想麻烦你的。”雁夜转过头来,若无其事般地恢复了微笑,“不过你既然主动提出,那么,我就不客气地答应了。”
怎么可能不答应呢?会维持与这家伙的友谊,就是为了对方的治疗术。
不曾修习正规魔术的对方,无论如何不会拥有足以惊动虫子的魔力;而精通治疗术的对方,也能暂时缓解自己体内的痛感,帮助自己捱过这段时光。
唯一的顾虑,就是“言峰绮礼”本人的懵懂内心了。
出乎意料的单纯,针对自己的强烈的好奇,以及,隐约可以感受到的,对方心底源源不断的恶意。
虽然对方无论怎么看都是守规矩的年轻人,但不知为何,在对方愈发靠近自己的时候,自己心中除了欣喜,也会无法遏制地不安起来。
雁夜再次仔细打量言峰绮礼。对方已不像最初那样死气沉沉,在被自己调侃之际也会露出微微的苦恼之色,而反驳自己的时候,对方的唇角也会缓慢且僵硬地翘起。
在对方毫无自觉的情况下,那张死板的脸上已出现过不少表情。唯独,没有厌恶。
确认这一点之后,雁夜终于放下心来。
他本以为留宿的绮礼会出于好奇而四处乱跑,因此不敢在地窖的冰水中过夜。然而夜半时分体内攀升的热度无法散去,令他不得不做出了自我纾解的行为。
尽管自己已经竭力克制,大雨也助力良多;但身为代行者的言峰绮礼感官很可能相当敏锐,说不定会听到自己的声音。
但是,撞见这种事的话,这个自律的年轻人,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无动于衷吧?既然对方并没有表现出厌恶或是反感,那么,自己多半是蒙混过关了。
雁夜微微松了口气,更深沉的悲哀却似跗骨之毒,自体内某处攀升上来。
曾几何时,对于继承间桐家的虫术这件事,自己相当排斥。
无法忍受将自己完好无缺的身躯置入虫仓任虫啃咬,直至整个人变成创伤累累的怪物;
无法忍受被间桐脏砚掌控命脉的拘束感,尽管对方是自己的血亲,却仍旧无法接受自由被对方剥夺的事;
无法忍受身体周期性的失控,无论是在疼痛中化为行尸走肉,抑或是因无法压制的热度而丢弃尊严。
然而,那时的自己,根本别无选择。
兄长体内并无魔术回路可言,若是被丢入虫仓,只怕尸骨无存。而对于间桐脏砚从他人那里过继后人的建议,自己也无法接受。
——既然是间桐家后人的宿命,那么,还是不要让外人遭受折磨了。
怀着这样想法,自己主动踏入了虫仓。从此,覆水难收。
而现在,自己,也终于变成了怪物一般的存在。
那么,这个肮脏的生物,究竟何时才能迎来毁灭呢……
五脏六腑的疼痛在柔和的治愈术下得到缓解,内心的郁结却凝成无形利刃,直直刺入心脏。雁夜终于按捺不住地捉住胸口的衣襟,深深弯下腰去。
沉默地为雁夜治疗的绮礼皱了皱眉,起身查看对方的情况。
咬紧牙关的青年似乎为某种根植于体内的疼痛所苦,置于胸前的手仿佛要将心脏活生生挖出。绮礼试探着伸手握住对方的腕部,又在对方颤抖着挣扎时收紧手指。
“没事了,”对雁夜的内心毫无所知,绮礼只能如此安慰,“没事了,雁夜。”
闻言,青年闷声不响地靠过来,向他怀中缩进,直至彼此的身躯紧紧相贴,不留丝毫缝隙。
自己是终于窥见了雁夜真实的一面吗?
绮礼不确定地想道,手犹豫地抬起,想要环住对方。
在绮礼抱住对方之前,雁夜忽然推开他,站直了身体。
出现在绮礼面前的,又恢复成了无时不刻微笑着的间桐魔术继承人。
“我失态了,抱歉。”雁夜朝他愧疚地微笑,表情无比温柔。
又无比空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