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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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相隔甚远，年轻的神父却能看穿浓重的暗夜，清晰辨认出对方苍白的肌肤与脸颊侧面突出的骨骼。
那个人看起来仍旧是薄幸多病的模样，仿佛仅仅是活着，就已经是奇迹。
“完全……和之前一样。”
虽然与初见时的光景不同，但于神父而言，“间桐雁夜”其人，并没有什么显著的变化。
***
四年前，意大利。
向神祷告、出任务，身为代行者的言峰绮礼，生活便是如此一成不变。
结束祷告的时候，言峰绮礼被告知有人来拜访他父亲，据说是魔术世家后人，姓为间桐。
是魔术师啊。言峰绮礼抿了抿唇。
身为代行者，他被不止一次地告知魔术师可能拥有的邪恶与危险。然而迄今为止，他还从未见过哪怕一位穷凶极恶的魔术师。
尽管魔术协会与圣堂教会互相对立，每一位出身名门的魔术师途径此地时，却都会来圣堂教会拜访。或许是因为不想被卷入事端吧，毕竟在教会管辖之地与教会做对并非什么明智的行为。
那些魔术师并不危险，只是……无趣。
循规蹈矩的行为，对魔术本身的狂热，以及，每个人都会谈到的家族荣光。这便是魔术师的特质，毫无例外。
只是，自己并不能理解所谓的魔术会给人带来何种乐趣，也无法理解谈到魔术时那些人脸上放射出来的兴奋光彩。但那些家伙皆是如此，宛如同一颗模子刻成，并不会形成变数，却也无趣得很。
——也或许无趣之人只有自己吧。
想到这里，言峰绮礼不禁觉得索然无味。然而在父亲外出的现在，他也只有代替父亲与来人见面。
自高高的阁楼拾级而下，言峰绮礼在教堂大厅内见到了来访者。在确认那个立在大门旁边的瘦削身影就是自己要见之人的一刻，他平静的表情并未发生什么变化，宛如死水的内心却因疑惑而起了极小的涟漪。
对方看起来，毫无戾气，也不高傲。简直……就像普通人一样。
教堂内的蜡烛已经燃起，穿着庄重的信徒们自大门走入走出。身着深色和服站在门边的青年始终安静地微笑，却因为异色的眼瞳与发色而与周遭格格不入。露出的纤细苍白的手腕与颈项，令沐浴在明光中的对方给人以异常脆弱的观感。
是因为从小被病痛缠身所以如此瘦弱吗？
已从父亲那里听说过间桐家相关事情的绮礼有点惊讶。
这个在迁往日本后便没落下去的名门，这一代终于有了还算过得去的继承者，然而健康却不容乐观——这是来自父亲言峰璃正的言论。
但这还真是出乎意料啊。虽然先前听闻间桐家的继承者身体状况很是糟糕，但没想到会严重到如此地步。那种体格，简直就像是被神遗弃了一样，若是遭遇强烈碰撞恐怕便会粉身碎骨。
真是太可怜了。言峰绮礼如此暗忖。
但是，比起履行神父的职责为对方祈祷，他更想将对方看似脆弱却坚韧地生存下来的纤细身躯彻底粉碎。
意识到自己已开始在脑海中模拟骨骼根根折断的声音，言峰绮礼打了个寒噤，宛如猛然之间惊醒。
为什么呢？身为神职人员的自己，竟然会产生这样的想法。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虽然知道这样不对，但自己此刻却无法将危险的念想从脑海中抹杀。
心中产生了极其微弱的困扰，言峰绮礼只能暂时对其置之不理。来到青年面前，他语气平平地告知对方父亲不在。
倚墙的紫发青年闻声站直身体，向绮礼看过来。在对方眼中，言峰绮礼清晰地看见了自己漆黑的双眼。
面对言峰绮礼死气沉沉、甚至散发出压抑气息的双眼，青年微微启唇，露出了友好的微笑：“我来圣堂教会，只是将来到此处的讯息告知。你代为转达也是可以的。”
传入绮礼耳中的，是在他意料中的轻柔声线。
面前这个看起来瘦弱无害的普通人，就应当拥有同样毫无攻击力的声音。
“我会替您转达。您来这里，是为了参与魔术师的集会吗，还是进行特定的魔术仪式？”不想冒犯对方，绮礼又补充了一句：“身为代行者的我，必须守护此地的安宁。如果您不想说的话……”
“可以理解，这是你的职责所在嘛。”青年不在意地挥了挥手，“恰恰相反，我来这里，并非为了与魔术有关的事。当初家族迁往日本时未能处理旧宅，如今我来此，就是要将闲置的老宅卖掉。”
“这样说来，是有将近两百年了吧。”
“的确如此，”青年脸上现出些微的苦恼来，“是相当漫长的一段时光。所以，大概要好好打理一下再出售，否则恐怕无人问津。”
相向而立的二人，以无限近似于友好的方式交谈。
只是，属于高大青年的黑瞳毫无生气，释放出的视线又绝对称不上友好。访客怪异的紫发，苍白瘦削的脸庞，以及仿佛可以一手拗断的脖颈，被他不能更直白的探究目光一一扫过。
对于自己的无礼探究，对方是可以意识到的吧？
但是，为什么还是这样一成不变的表情？
绮礼向后退了一步，又恢复到神职人员应有的循规蹈矩。他面前的瘦削青年则自始至终都微笑着，与他继续着客套的交谈。
大概是毫不在意吧。
绮礼恍如无意般淡淡扫过青年一成不变的笑容，默默地自问自答。
有那么一瞬间，绮礼产生了探究对方完美面具之下真实心情的冲动。但无趣的本性将这一丝冲动压制下去，脸上亦不曾将心中微小的波动显露一分一毫。
在访客告辞时，绮礼便转身向教堂内部走去，与陌生人毫无意义的会面也被他抛之脑后。
他几乎就要回到自己惯常的生活中去——如果不是他无意间转头回望的话。
立在教堂门口的单薄青年以手掩唇，背脊微微弓了起来，骨骼透过和服凸出明显的轮廓。对方整个身躯因剧烈的咳嗽而微颤，在大门之外的光晕中化为一道颤动的纤细阴影。对方已将声音压至最小，但以手指拼命遮掩的某样东西却再也藏不住。
自指缝间滴落下来的，最初还是鲜红色的水滴，逐渐便演化成了深红的细线，直直垂向地面。
是血。
在认清这一点之前，绮礼便已迈出脚步。他走到对方身边，扶住了不住颤抖的青年。
“给你添麻烦了。”就算露出如此狼狈的情状，紫发青年宛如面具的笑容也没有丝毫开裂，“其实只是小病而已，但没想到会在这里发作。弄脏了台阶，真是抱歉。”他紫色的眼瞳浮现出几丝懊恼。
“不必在意。倒是您，真的不要紧吗？”绮礼握住对方的手腕替对方擦拭血迹，同时在脑中搜寻一位合格神职人员应当说出的关切言语。
忽然之间，他动作的手停住了。
指尖无意触及的皮肤冰冷潮湿，在某个瞬间，令他联想起柔软却致命的蛇。对方的手很纤细，骨骼分明，即便有手帕的布料相隔，也能清晰感觉到对方突出的手骨。
以及，某样在皮下游走而过的，宛如活物的东西。
那一瞬的奇异触感令绮礼产生毛骨悚然的感觉。情不自禁地，他撤回了手。速度之快，甚至到了失礼的地步。
被人嫌弃的既视感如此明显，雁夜却毫不在意地露出了微笑：“谢谢你扶住我，否则我会滚下楼梯去也说不定。而且，我也得到了你的照料。总之，你追过来，真是太好了。”
“真是太好了”——说出这种话来，是对自己跟过来感到欣喜吗？
言峰绮礼打量了一下雁夜带着笑容的脸庞，而后得到否定的结论。
对方并不在意自己的失礼，也不在意自己的出手相助。那双凉薄的紫色眼瞳中，从初见到现在，根本没有一丝一毫的波动。
当然，无论对方如何做派，都与自己毫无关系。
但是，不知为何，有点想看这张脸庞褪去平静的模样。
目光上挑移向青年狭长的眼，绮礼留意到对方眼角闪动的晶莹水光——是方才的剧烈咳嗽所致。有点突兀地，他将手伸向对方的眼：“失礼了。”
青年平静的脸庞一时间被讶异所攫取，双眼也因眼皮被碰触而下意识地紧闭。因为这个动作，青年眼中聚起的湿意凝成泪水滑落眼角，又被面前的神职人员轻轻拭去。
是……要为我擦拭眼泪吗？
疑惑之时，对方的声音再度响起。
“如果不介意的话，请允许我送您回去。您这样的身体状况，实在令人放心不下。”
对方一切行为皆是神职人员应有的举止，如此的体贴。但那双宛如死水的漆黑眼瞳又毫无波澜，配上这一副悲天悯人的架势，简直有点可笑。
这样想着，他也的确笑出声来：“对了。我的名字，是间桐雁夜。”
“言峰绮礼。”裹在黑色法衣中的沉静青年也报上姓名。
二人不约而同地迈开脚步。虽然是由雁夜引路，却是并肩而行。
“话说回来，您姓言峰的话，那么言峰神父……”
“是我的父亲。”绮礼主动解释。
“原来如此。如果您不主动承认，我一定想不到的。您看起来相当年轻，就像是未满二十岁的少年人。”
“十九岁。”
“是吗？如此年轻，真是令人羡慕。”雁夜抬头仰视对方，心思在微笑之下悄然流转。
在自己面前的，是一位年岁尚浅的，循规蹈矩的，对间桐魔术真相毫不知情的年轻人。
得到这个认知的时候，雁夜想到自己将要在此完成的事情，不知是该为自己而庆幸还是为对方愁叹。
间桐的旧宅建于山林之中，与其他大家族的宅院互相毗邻。然而，古旧的建筑在历经百年风雨后已如被锈蚀般暗沉，空无一人的宽阔院落也寂寥无比。尚未彻底入夜，这里已然隐隐透出一股阴森。
雁夜却惬意地轻叹出声，仿佛整个人都因归家而放松下来：“终于到家了。刚刚，多谢您的照顾。”
“不必道谢。这是身为神职人员的职责。那么，我告辞了，请您多保重。”说完这句话，言峰绮礼便打算离开。
毫无预兆地，雁夜扯住了他的衣袖。
“对你的话，还是客气一点好吧？”瘦弱的青年微笑着，“毕竟，来到这里的我，除了与圣堂教会保持良好关系之外，便别无选择了啊。说不定，我们还会再打交道的。”
言峰绮礼微微一怔。
对方的话本身并没什么错误，但那轻柔的声音穿透耳膜直达脑内，却使他直觉性地感到了危险。
只是，为什么会对这个人感到危险呢？明明看起来就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而已。
意识在困惑间恍惚，绮礼怔然地看着对方松开手踏入黑暗，直至对方消失在屋门之后才回过神来。
那么，就这样吧。绮礼向后退了一步。
虽然有点奇怪，但终究也是无趣之人。那副病入膏肓的模样，更是令人感到痛苦。可以的话，还是不要与对方有所交集为好。
如是作想，绮礼从间桐宅前快步离开。
已然离开那片山野、回到入城的街道上，他在无意间向后望了一眼。
属于黄昏的艳丽红色自灰蓝色的天幕中暗淡下去，黑夜正式降临了。
山坡上的一众宅院已亮起了灯。在那一片灯火闪烁中，唯有间桐名下的那座院落颇为格格不入。
那里，漆黑一片，如至渊薮。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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