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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6、拨云见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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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自照很快离去。但亭中的三人却没有紧随离开。
沉茗依旧抚着琴,一曲连着一曲,时而热烈奔放,时而婉转迂回,曲中之意,意中之情,完全流泻,毫不遮掩。
君沐华斜倚着栏杆,怔怔地盯着荷花池,似乎在思索。
而丰华阑,竟难得有些出神,手上拿着不久前属下递上的一张纸,良久无语。
过了很久。
“给你。”
丰华阑将纸递给君沐华,“这是忻宁国的传信。忻云萱日前也曾收到过一封密信,其中内容不得而知。但千砾出现在大瀚边境却不是偶然,他此时本也应该在大瀚,或者说在甘城。”
也就是说,忻云萱很有可能是让千砾来暗中查询?但是因为《大药典》,所以千砾半途折返了?
“你认为他们收到的是同样的信,所针对的也是同一件事?”君沐华不禁问。
“我确定。”
即便这人只是轻描淡写的语气,却总是不由让人觉得笃定。
君沐华问:“为什么?”
难道和让秋自照去找宗正瀚的原因一样?
丰华阑眼角掠过她眉间的思虑,“宗正瀚至今不归瀚都,我想也是因为如此。”
念头一转,君沐华立时明白过来。她本不应该忽略宗正瀚!
既然云萱有可能收到,他为什么不可以?
“宗正瀚既然能查到秋自照也收到了密信,他有没有可能也查到了别人?”沉茗突然按住了琴弦,眼神悠悠地看向越北阁。
“我猜,他应该也能查到千砾身上。”君沐华神色略显暗淡。这并不是她的臆测,而且她觉得,或许早在察觉秋自照之前,宗正瀚就有可能已经注意到了千砾的行动。
“不错。”沉茗明白君沐华话中的意思,“他得知《大药典》交给千砾是在秋自照来甘城之前。”
如果算上墨族,忻宁、穹原、苍尔,还有大瀚都收到了密信,那么弥海呢?
君沐华的目光在亭中两人来回。
“没有,我们没有收到过任何密信。”沉茗摇头否认。
独独漏掉了弥海?
君沐华总觉得脑海中有些东西连接不上。
“风华太子,城主,君姑娘。”
忽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了君沐华的思绪。君沐华看着那个站在月洞门前的女子,微微一怔。
慕蘅这么快就返回了甘城?
“我受人所托,有些事特来相告。”
三人对视一眼,君沐华打量着她的神色,浅笑道:“请说。”
慕蘅止步于亭子前,比之数天前,她的神情还是稍显寥落,“刚刚我进城的时候,恰好偶遇了祁熠,他恳请我给你们带个信,他和乐泠去孤定城了,请你们放心。”
“谢谢。”
君沐华含笑道谢。
慕蘅默然不语,点了点头,转身准备离开。她向前走了几步,却又再度转身,看着君沐华依然没变的目光,清晰地道:“那个人和角羽离开之前,我见过他们。角羽说,你们会明白他的选择。”
原来角羽是和墨诔一起离开了。
他的选择吗?
如果是他的选择,我想,了解他的人,关心他的人,都没有任何的异议。
“还是那句话,谢谢。”因为这句话,君沐华愿意再次感谢慕蘅。
慕蘅转过身,继续沉默前行。直到将要跨过月洞门时,她又转过了身,看向了丰华阑,轻轻道:“风华太子,记得千年之前的甘城异象吗?”
丰华阑眼微动,平静道:“记得。”
慕蘅又看了君沐华一眼,身影消失在月洞门后。
翌日清晨,君沐华独自一人出了城。
城外有一座山,不高,光秃,却能俯瞰整个甘城。
君沐华拾级而上。没想到,却再次与慕蘅不期而遇。
“那个少女——”
君沐华正打算换个地方,听见这句话,脚步立刻停了下来,“你我心知肚明,她是什么人。”
慕蘅暗暗叹口气,问:“墨…那个人也见过她吗?”
“墨诔见过她。”
慕蘅像是怔住,喃喃道:“他……发现了吧?”
“乐泠很像神庙内的那个女子。”
但是,那又如何?
片刻后。
慕蘅突然道:“我该走了。”脸上已经没了刚才的落寞与复杂。
“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这次,是君沐华叫住了慕蘅。
慕蘅直盯着君沐华的眼睛,带着几分打量和疑虑,“你想问什么?”
君沐华毫不畏惧,看着她,问:“你认为,世上除了极少数的人之外,还有人会记得千年前的甘城异象吗?据闻,英帝建国以后,曾下过严令,不准任何人任何书籍记载此事,也不准任何人在任何场合谈论。如今千年已过,世上恐怕绝大多数的人都不会知晓此事。但是,这其中会不会存在例外?或许有人世代秘密相传,所以其实还是有人知晓千年前甘城发生的事?”
在孤定城,慕蘅和君沐华见面不多,她一直不明白角羽为什么会把君沐华当做一个特殊的朋友。直到现在,看到眼前女子睿智的神色,眉间隐含的自信与飞扬,还有话语中蕴藏着的轻浅却不容忽视的力量,她想,她或许有些懂了。
“我不想妄加揣测。或许有,或许无。但我确信,有些事,无论过多久,无论再怎么遮掩,仍然会留下痕迹。”
“我赞同你的话。”君沐华笑盈盈道,目光真诚,丝毫没有作伪。
慕蘅唇边露出一抹极轻的笑,“难道是因为我昨天的话,所以你才这样问?”
“可能。”君沐华目光闪了闪,“但其实我更想知道,你为何单单只对丰华阑说?”
因为丰华阑已经知晓千年前的事?君沐华不确定是不是这个原因。
慕蘅看着她,缓缓才道:“那个人很欣赏他。我想只要提起甘城异象,或许他很快就会明白到底是谁想要拿千年之前的事来兴风作浪。”
“难道你也收到了密信?”君沐华不由问道。
“那封信里提到了千年前的甘城异象。”
君沐华心中一震,不知是惊,还是叹。
以甘城为界,日月同同聚于天,白昼与黑夜泾渭分明,是千年之异象,亘古再未有。
事实上,直到昨晚,君沐华才清楚地知道这一切。
“慕家和赫连家的族谱上都记载了这件事,但这件事从来只有继任族长才有权利知道。”
“但世事显然无绝对。”君沐华摊手笑道。
慕蘅也道:“是啊,在所有人都没注意的地方,或许就藏着一个有心人。”
那个所谓的传信人好大的手笔,也好大的野心。
传信的对象包括大瀚太子、忻宁女王、孤定城主、墨族,还有秋自照,这些人物想要接近已属不易,更兼要做到毫无痕迹,让留音阁也丝毫未察觉,那人,到底想要干什么?
君沐华可不认为所谓的异象能吸引这些人的目光!他们真正在乎的,或者说真正想要知道的,应该是——造成了那一切的那种可怕的惊天力量!
“你为何这么快返回甘城?”君沐华忽然问。
慕蘅脸色变了变,淡淡道:“赫连楚还在这里。”
君沐华这才依稀想起,似乎沉茗提过,那晚其实是赫连楚放的火。
“无论如何,他是孤定城的人。”慕蘅垂下眼,遮盖了眼底的神色。
君沐华蓦地想起了狼群来袭的那个夜晚。眼前的这个女子一直把孤定城放在心中至高的位置上,从无撼动。她不像山,却如山般坚定有力,矢志不移,始终温柔包裹着孤定城的所有人。
君沐华辞别慕蘅,只身进城,刚进甘城城门,就见一个样貌十分不起眼的年轻男子直直朝她走来,错身之际,很快地将一张纸传到了她的手中。君沐华摩挲着手中纸条,淡淡一笑,继续若无其事地往驿馆方向走去。
回到驿馆,打开纸条,果然又是秋泓的传信。然而信上所说的却是与上一次完全不同的事,信的内容也更简单。
燕归自大瀚归后,没有立即返回苍京,而是第一时间去了所染山。之后,闻人越隐匿了行踪,独自一人离开了苍尔,只身北上,很有可能也到了大瀚。
似乎哪里都能看到这位苍尔女官的身影。
君沐华此时虽不知秋泓传这封信的意义为何,但她却能隐隐察觉到,应该还是和秋自照目前所忧虑的事情有关。
“咚咚咚”的敲门声响起。
君沐华打开门,却见驿馆仆从站在门外,手上正拿着一封名帖。
这时,君沐华才察觉驿馆今日似乎过于安静,其他三人好似都不在。
仆从递上名帖,君沐华随手打开,目光很快便注意到了非常显眼的两个字。
霍珺。
出驿馆的时候,君沐华又遇到了慕蘅。慕蘅手中也拿着一封名帖。君沐华挑眉笑笑,随后一起出了驿馆,目的地当然是甘城侯府。
甘城侯虽已未掌实权,但到底是甘城世家。其府邸占地颇广,十分宏阔。一路行来,君沐华脸上一直挂着浅浅的笑。对于这份突如其来的邀约,君沐华实际上是探究多于好奇。她记得,燕归离开甘城之前,据说最后来见的人就是这位霍小姐。而且,墨诔那天晚上也在甘城侯府出现过。
“二位,请稍等。”
门童将她们引至一座院门前,然后便匆匆退了下去。
慕蘅四下瞟了一眼,低声道:“传闻甘城侯自娶了那位甯郡主后,便一直郁郁不得志,因此,对待亲人很冷漠。早年,他长年宿在军营;之后,也一直住在赏赐的别院。在这座甘城侯府,当家做主的人一直都是侯夫人甯郡主。但是,这位唯一嫡出的孙小姐霍珺却深受甘城侯与甯郡主的双重宠爱,也是甘城侯唯一会和颜悦色对待的后辈。”
“嗯。”君沐华微微一笑道:“这位霍小姐似乎交友也很广阔,与苍尔的燕归女官也有私交。”
“关于她,还有一个传闻。”
君沐华斜靠向柱子,打量着来往的仆从侍女,半低着头问:“这位霍小姐不是普通的闺阁小姐?”
“传闻,她师从当世大家,并不是只安于内宅的女子。”
“当然,只有这样,我们才会出现在这里,不是吗?”
如果她只是一位普通的贵族小姐,又怎会给她名帖?——君沐华忽地转身,目光越过层层回廊,准确无误地看向了尽头的那个人影。那个人静静地立在那里,所看的方向正是她们这边。
君沐华与慕蘅对视一眼。两人都从对方眼中觉察到了那一丝异样。
那个人影慢慢朝她们走来,越走越近,映在她们眼中的身影也越加清晰。
论装束打扮,这分明只是个普通的侍女,面容清秀,五官平淡,为何会有这样一双并不相称的眼?
慕蘅看着,眉间已升起一抹疑虑。
刚才那种被人盯视的强烈感觉会来自于她吗?
君沐华心中暗道,这位霍小姐的确是一个值得探究的人。
不过转瞬,侍女已走到她们跟前。
“两位姑娘,久等,奴婢奉小姐之命来引两位入后院。”
君沐华没有立即应声,也没有动。近看,这位侍女的那双眼更加突出,不但妩媚俏丽,泛着盈盈水光,而且仿佛散发着摄人心魄的魔力,似乎能让人在不知不觉中沉沦,像漩涡一样,一旦吸进去,便再也不可自拔。
好特别的一双眼。
侍女引着二人进入内院,一路上,她再也没有说过任何一个字。
君沐华与慕蘅各自走着,也没有再交流。
途经一处院门前,慕蘅突然停下了脚步,“这里就是前几天起火的院子吗?”
侍女也停下了脚步,半低着头道:“是。从前,这里便是小姐的居所。”
“哦,是吗?”君沐华信步踏上台阶,走进了院子。
举目所见,院子里到处都是坍塌的黑梁,烧毁的木头,还有大堆大堆的黑灰,灰尘里弥漫着一股难闻的气息,那晚,火势似乎很大,这个院子的东西烧得十分彻底。
“这里为什么没有人清理?”慕蘅在君沐华身后问。
侍女想了想,才道:“小姐说,反正这处她不会再住了,不如等秋天扩建花园时,将这里一并扩进去,所以,还来不及清理。”
慕蘅接着又问:“当晚没有人受伤吧?”
侍女正待回答,注意到君沐华的动作,忽然急步奔到她身边,“不要,不能进去!”
慕蘅眼神亦是一暗。
君沐华却忽然笑笑,转身一掌震开坍塌的黑梁,从某个倾倒的柜子与椅子形成的小小缝隙里揪出一只全身通黑的黑猫来,她单手抓着黑猫,对二人道:“你们看,那里原来躲着这么一个小东西。”
侍女呼口气,拍拍胸脯,“难怪最近都没看见它,原来它躲在这里呀。”
听见这声音,黑猫立即从君沐华手上跳开,几步并作一步,一骨碌很快便跳到了侍女身子,侍女笑嘻嘻地抱起它,右手温柔地抚摸着它的背脊,“真乖!竟然躲在那里。”
黑猫细细地“喵”了几声。
侍女做出状似要捉住它爪子的动作,黑猫立即温顺地舔了舔侍女的掌心,似是讨好。
这一人一猫,在午后的逆光下,看起来似乎非常和谐。
君沐华看着逗猫的侍女,一瞬间,恍然觉得,这侍女的眼睛原来像极了这只黑猫。只不过这位看似普通的侍女小心翼翼地收敛起了那种让人一见便会感觉不寒而栗的暗光。
“阿幻,阿幻,小姐出事了。”
这时,另一个侍女踉踉跄跄地跑进了院子。
“怎么啦?”被称为“阿幻”的侍女依旧逗着黑猫,不急不慢地问。
君沐华注视着侍女的动作,眼波稍动。
那个侍女看了看“阿幻”,道:“小姐,受伤了。”
“阿幻”回身瞪向那个侍女,那个侍女立即低下了头。
君沐华隐隐觉得,空气中似乎突然多了一丝带着压迫的气息。
“你立刻派人去请大夫。我待会就过去。”“阿幻”冷静地下着命令。
那个侍女匆匆忙忙应了一声“是”,然后再次踉踉跄跄地离开了。
“我们也不该再打扰了。”一直未出声的慕蘅看了君沐华一眼,淡淡道。
“阿幻”沉吟片刻,看着二人,道:“好,我让人带你们出府。我想,改日,小姐会再邀请两位过来。”
慕蘅点点头,抬步就走。
却听君沐华突然道:“这只黑猫平日里是你在照顾吗?”
“阿幻”的注意力本在慕蘅身上,此时回过神,见君沐华正兴致昂然地逗着黑猫,遂笑道:“是。它一直是我在照顾。”
君沐华瞥了她一眼,“难怪它在你怀里这么安然。”
“它一直很乖,很听话。”“阿幻”轻轻抚摸着黑猫的毛发。
“你看,它在瞪我。”君沐华故意做出要捉住黑猫的样子。
“它很有灵性。或许只是觉得你很有趣。”
君沐华笑了笑,终于向院子外面走去。走了几步,忽然停下,转身问:“你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侍女微抿着唇,唇边挂着若有似无的笑,轻轻道:“我叫知幻。”
“不错的名字。”
但却并不像一个侍女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