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刀剑乱舞]百巷夜行》樱小町

32、桜之歌·其三

　　因为女人的话，他第一次有了明确的目标。
　　两人在京都定居下来，住在宽敞的大房子里。这屋子原本是属于一户富庶人家，他把对方杀了，就把屋子据为己有了。
　　他按照女人的指示，每天潜入富宅杀人，为她猎来胭脂，香粉，镜子，布料，宝石等东西。女人着实开心了好一阵，然而不久，她的脸上又浮现忧愁。
　　“这样过日子可不行啊。”女人说。
　　“在京都，没有一方官职可是不行的啊，会被人当做傻瓜嘲笑的。”
　　男人重重点头。
　　他从来没有觉得京都是个有意思的地方。大官们有很多奴仆，大摇大摆地走在街道中央，驱赶沿途的平民，卖菜的农户嘲笑他，妓女也看不起他。这里连小孩都很讨厌，跟在他后面叫他傻瓜，蠢货，还编造无聊的歌曲跟屁虫似的边跑边唱。明明大山里的野兽很多，可他从来都不觉得吵闹。
　　女人又道：“放心好啦，我早就已经帮你打听好啦，这里要说有哪位大人值得追随，自然是阴阳寮的羽茂忠具大人啦！”
　　“羽茂忠具？”
　　男人对这个名字很陌生。
　　女人道：“是大官呢，最重要的是，像你这样从山里来的乡巴佬也能得到他的重用。”
　　就算女人直言“乡巴佬”这一称呼，他也已经习惯了，毕竟事实就是如此。他不仅没有生气，反而感到强烈的羞愧。
　　女人在京都是如此如鱼得水，几乎没有任何人不相信她是容貌美丽身份高贵的绝世佳人，她穿着十二单衣，黑色的长发就像流云的燕子一样光亮，她把京都的上层圈子混熟了，甚至能参加深闺小姐们的聚会。男人对她的话深信不疑。
　　羽茂忠具是一个瘦削的男人，脸紧绷，上飞的浓眉中间有一道“川”字，看上去有点神神道道。但这只是他其中一张面孔。在面对陌生人，或者并非他下属的时候，他经常笑眯眯的，哪怕亲耳听到有人讲他的坏话也是。
　　他让男人去杀掉那些他看不顺眼，或者与他政见不和的人。偶尔男人将首级带给他时，他会露出狼一样凶恶冷酷的眼神。
　　男人对这项活动很快就感到厌倦了，毕竟在山里的时候可从来没有谁会强迫他不停去杀人哟！京都是一个无趣的地方，在最初的兴奋劲过去以后，带给他的只有强烈的格格不入。
　　京都的雅风他感觉不到，有的只有越发沉默和莫名其妙，他甚至学会了看人脸色，知道了什么时候该紧紧闭上嘴。
　　于是他开始感觉到了无聊。
　　无聊是一种奇怪的情绪，让他像是被阳光抽干了水分的蟹类那样，干什么都提不起劲儿。甚至，连死亡本身也漫长得不再令人恐惧了，就像河堤徒劳变着嘴型的鱼一样，在粗糙的砂石上枯卧，苦闷无能，散发难缠的腥臭，这样有什么乐趣呢。他整日在外闲荡，不敢回去面对女人的问话，不知何时，连“家”也成为了让他畏惧的地方。
　　终于。
　　京城的樱花开了。他屏住呼吸，感觉像在做梦一样。多么熟悉的景色！山里有最好的春天，最好的夏天，最好的秋天，最好的冬天！——为什么非得待在这里不可呢？在京都是无法一个人生活下去的，只有依附在某人的背后，才能勉强维持得了的样子，这实在是太奇怪了。
　　走吧走吧走吧！这种地方呆着实在太不对劲了。男人的思乡之情如同被风吹散的柳絮，随着日暮的渡鸦一起飞荡在空中。
　　他把自己的想法告诉女人，女人却猛然变了脸色：
　　“你是不是不爱我了？”
　　那只乘上渡鸦的心脏猛地晃动了一下，像被风里暗藏的冰锥刺伤似的，男人感到心里的绳子被看不见的手紧紧按压着，即便如此，失足坠落的恐慌也如影而至！他急急辩解道：“可是在这里呆着很没意思啊。”
　　“哪怕这里有我吗？”
　　“……”
　　“我只是、不是这样的……”
　　女人笑着打断他。
　　“好啦，等你真正了解这里，就不会轻易说出想要离开的话了。”
　　“唔哦。”
　　男人惴惴不安地答应了。
　　在白天，他总会忘记自己不断杀人获取珍奇和权力的事实。女人说阴阳师是最接近权力中心的角色，要是能获得羽茂忠具的信任，取代天皇也是迟早的事情。
　　男人震惊于她天马行空的想象力和无止境的欲望，在京都里被称之为阴阳师的古里古怪的家伙们，他是从来不敢招惹。他所知道的，是树叶落下会发黄，人的心脏在身体的左边这样简单易了的东西，而阴阳师却总是对于原本不存在的东西侃侃而谈。
　　他们喜欢用古怪的术法杀人——明明砍人的头就像砍大萝卜一样容易，只要对着脖子轻轻一敲，就掉下来了——他们却要洗澡，换干净的衣服，拿着稀奇古怪的道具，选择合适的地方和精挑细选的时间进行，被咒杀死的人必须度过很长一段担惊受怕的日子，身体长出黑乎乎的洞，并且几乎说不出话。最后他们会被隔离起来，在黑暗中虚弱地耗尽残烛的生命，脸上没了眼睛、鼻子、嘴巴，只剩下焦黑的皮肤贴着枯棱的骨头。
　　羽茂忠具早就不再避讳当面召唤那些有着奇异面貌的式神，他的阴影漆黑而庞大。式神们似乎并不满意被奴役的命运，眼睛冰冷，在街道上扑食着所见的一切活物，飘荡的迷雾里隐约传荡着咀嚼声，让人头皮发麻。这样绝望的平安京，阴森得可怕。他的仆从是他的得力助手，留着童子的发式，名叫大太郎。
　　男人自然是看不见式神的，他的世界平庸又粗糙，只相信显而易见的东西。企图破坏现实的阴阳师，实在无可理喻！
　　“俺在山里的时候就从来没见过什么鬼怪噢。”男人说：“早说有什么的话，也是你们招来的吧。”
　　那年轻的仆从像听到什么笑话般，嘴唇一翘，又克制地含住了，眼里跳着既厌恶又鄙夷的寒光。
　　男人觉得下一秒他就要使出恶毒的咒法了——他恐惧地盯着对方的一举一动，不敢把视线挪开——在山上面对难以驯服的野兽，他也是这么干的。他紧紧地盯着，就像被响尾蛇逼到绝境的鼹鼠，不敢放过对方脸上哪怕最细微的表情。对方似乎感到了无趣，先把目光移开了，他的动作恹恹的，显得毫无生机。
　　也就是这时，他的身体向前扑倒。脑子也嗡嗡作响，就像煮满沸水的炉子，马上要炸开了一样。他觉得怪怪的，身体的每一处都疼得厉害，他才意识到对方做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