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尘赋》红尘浪月

5、第四章

　　长夜将歇。
　　一夜的大雨将笼罩在义城上方的雾气洗刷殆尽。天空澄净得没有一丝云絮，像不起风波的幽静海面。

　　薛洋出门的时候两个小家伙正在熟睡，他的动作下意识放得很轻。刚掩上门的瞬间却发现一位不速之客正在不远处等着他。
　　晓星尘的衣袍上染着深秋的水汽，霜华负在身后，眉眼间尽是倦怠的神色。他沉默地站在义庄的门口，见薛洋出来，向前一步拦住了来人的去路：“薛洋。”
　　薛洋挑眉：“有何贵干？”
　　晓星尘沉吟半晌，方道：“有空么？”
　　薛洋晃了晃手里空着的菜篮：“你觉得呢？”他断定晓星尘不会再对他出手，倒也没不识趣地再提让晓星尘离开的话，“我可没道长那么闲，两个小的还等着我回去呢。”
　　晓星尘看了他一眼，主动接过菜篮，挽在臂弯上：“一起。”他本是一身清修的打扮，不食人间烟火，此刻却拎着个菜篮，反倒是沾染上了些市井俗气。
　　薛洋也不阻止他的动作，空出的右手摸出一颗糖，送入口中：“请便。”他的口气甚是随意，仿佛与晓星尘是一对至交好友，“只是这饭菜……”他顿了顿，含着糖话语含糊，“可没你的份。”
　　晓星尘也不多与他计较，并未答话，只是跟在他身后向不远处的集市走去。
　　薛洋撇撇嘴，便也不再多说。
　　两人一路无言，倒也算是和平相处。

　　待两人买完菜往回赶，已是太阳高照。义城中人声鼎沸，一扫当年的萧索阴沉。
　　菜篮里整整齐齐地摆放着购买的蔬菜水果，一块肥美的猪肉摆在正中。晓星尘站在薛洋身后，看着他与卖糖人的老人家比划，青年眉眼间带着温和笑意，毫无阴霾。见此情景，晓星尘心中竟是无端一暖。
　　待薛洋和老人家比划完，他掏出钱袋，摸出两个铜板递到对方手上。他朝着晓星尘的方向努努嘴，然后安静地站到一旁开始看老板画糖人。
　　晓星尘好奇地朝那看了一眼，看到已经成型的糖人时却不由愣住了。
　　糖人的一眉一眼都是自己的模样。身背长剑，衣袂飘飘。
　　当真一副仙风道骨之样。
　　待老人家把糖人签好，递至薛洋手中，晓星尘才转开目光，假装不甚在意的样子打量着这已与过去截然不同的义城。
　　薛洋没有注意到他的举动，接过糖人便伸舌舔了舔，甘甜的味道让他满足地眯起了眼，像极了一只偷腥得逞的懒猫儿。
　　晓星尘因着他这一不经意的举动，白净的脸上不由浮起一片浅红。

　　临近义庄的时候，薛洋突然停下了脚步。他舔着糖人，歪过头示意晓星尘也停下。
　　“怎么了？”晓星尘颇为不解，但还是在薛洋后面站定了。
　　薛洋并没有答话。他叼着糖人，右手微动，藏在袖间的降灾滑落到他手里。意味着不详的佩剑出鞘，带着凶戾之气，向着义庄大门斩下。
　　一阵黑雾散去，木质的大门岿然不动，甚至没有落下一片木屑。
　　薛洋的眼神瞬间变了，他右手握着降灾，眨眼间又是一剑斩下。这一剑他用了十分的灵力，可还是没能撼动大门一分。
　　晓星尘此刻也注意到了此处的不对劲。
　　静，实在是太安静了。义庄的这片空间，似乎被人动了手脚。
　　他皱了皱眉，放下菜篮。反手从背后抽出霜华，银白的剑刃在阳光下亮得耀眼，似能净化世间一切污秽。
　　他与薛洋对视一眼，心有灵犀般彼此靠近。霜华和降灾，一白一黑，循着同样的轨迹，挽出漂亮的剑花。降灾的森然阴郁与霜华的清亮无暇形成鲜明对比，两把截然不同的绝世名剑此刻正如他们主人一般抛开一切，并肩而战。
　　两道剑气同时落在义庄的大门上，木桩的门板轰然碎开。薛洋毫不犹豫地推开晓星尘，降灾归鞘被他横在胸前，灵力注入其间，一瞬间天地变色。游荡的魂魄们听令挡在他的面前，结成一张严密的织物，为他们挡下了一击——竟是借助了阴虎符的力量。
　　一片混乱中他叼着的糖人掉落在了地上。他有些可惜地望了一眼碎裂的糖人道长，收回了灵力的同时抬手擦去了溢出唇角的血渍。阴虎符的反噬太过霸道，让他有些承受不住。喉咙口和唇齿间还未散去的甘甜糖稀混杂在一起，这味道着实是难以形容的恶心。
　　薛洋目光阴沉，隐约间可见浓墨一般的眼眸中夹杂着的缕缕深红。浑身上下散发出的肃杀之气让晓星尘不由心惊。他起身收好霜华，快步走到薛洋身边，神情严肃。
　　“我的阵法，被人破了。”薛洋却没有像他所想的那样暴怒，只是轻描淡写地提了一句事实。他的表现实在过于冷静，让晓星尘感觉陌生。
　　“我的好道长，你看到了吗？”
　　他丢下一句话，头也不回地跨入了义庄的大门。
　　浓郁的血腥味。
　　越往里走，血的味道越浓。通往卧房的路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尸体，大多面目狰狞，双眼大睁，竟像是被活活吓死一般。
　　薛洋不耐烦地踢开挡路的尸体，脚下发力，往薛星薛尘所在之处奔去。
　　宿房门口的尸体堆积成山，原本摆放在门口的阵法此刻已经被破坏得一干二净。薛洋的手有些微微颤抖，他推开门，还带着温度的阳光照进有些昏暗的房间，却驱散不开阴冷的气息。
　　陈设无几的房间里空无一人。
　　晓星尘站在薛洋身后，眼神突然一凛，思绪未明间霜华已经出鞘，斩断了从暗处射出的羽箭。他弯下腰，捡起穿在羽箭上的一封短信，草草扫过几眼，被震惊得说不出话——薛洋的一对双子，竟被常情所劫持。
　　信纸突然被人抽走，他转头看到薛洋面无表情，心下一沉，下意识地想要去拉住对方，却被薛洋闪身躲开。
　　青年神色冷漠，眼眸间却是隐隐可见的疯狂。
　　“他找死。”
　　一字一句，恨意深入骨髓。

　　很多年之后，每当晓星尘回忆起那日之景，都不寒而栗。
　　失去理智的青年血洗常家，一家三十多口人瞬间被阴虎符的力量绞杀，死相惨烈。家主常情被他废去灵力，然后用黑甜香吊着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一剑一剑凌迟成白骨。
　　真正的血流成河。
　　而青年笑得灿烂，尖尖的虎牙微露，面对着遍地的血肉和鲜血淋漓的骸骨，拆开了一颗糖，缓缓放入口中。
　　“你逼我的。”
　　他说得平淡，笑容天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