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尘赋》红尘浪月

4、第三章

　　次日用过午饭，魏无羡等人便跟着晓星尘去往了义庄。
　　义庄四周与他当年离去时变化不大，只是多了些生气，恐是因为有人在这里居住。轻车熟路地绕过摆放棺木的大厅来到宿房，四人寻了个隐秘的位置站定。
　　透过未拉好的薄纱，晓星尘一眼便看清了屋内的情况——与之前一模一样的摆设，仿佛还能看见自己坐在椅子上，薛洋懒洋洋地靠在墙边逗弄阿箐。想至阿箐，他不禁攥紧了右手。
　　屋中薛洋和两个小家伙正坐在餐桌上，黑发未束的青年哼着不成调的小曲，手上动作流利，几刀将苹果削成金红的小兔子形状，然后耐心地将它们摆成一盘，推至双子面前。
　　“吃完了出去买菜。”
　　“好！”一听能出门，两个小家伙眼里顿时亮了许多。
　　薛洋支着头看了被苹果塞得腮帮鼓鼓的薛星薛尘，心情似乎大好，唇角的弧度微扬——而在晓星尘看来，他原本眼角眉梢的戾气似乎都被这对双生子磨平，竟有少许的温柔。
　　“你们动作快些。”看薛星薛尘吃得差不多了，薛洋站起身理了理有些散乱的衣襟，眉间忽然微皱，手在腹部停留了一阵，然后又若无其事地向床边走去。
　　晓星尘把这一切看得真切，许是昨天那一剑下手有些重了，他想。

　　“蓝湛，晓道长，宋道长。”魏无羡拉了一把蓝忘机的衣角，放低声音叫了一声。他从藏身的地方跳出，一边往外走一遍说道：“我有一个猜测。”
　　“什么？”
　　“不知你们可有这种想法，”魏无羡琢磨了一番用词，“薛洋身边的两个孩子，一个长得与薛洋有几分相似，而另一个……”他下意识瞥了一眼晓星尘，将未说出口的话吞了回去。
　　注意到魏无羡的眼神，宋岚下意识皱了眉头：“莫不是星尘之子？薛洋带走了星尘的孩子？”
　　“未必。”蓝忘机道，“晓道长，冒昧问一下，你与女子可有做过合欢之事？”
　　“从未。”蓝忘机的问题问得太过直白，让晓星尘不由一愣，脸色有些微红。他定了定神，想要开口引走这个尴尬地话题，却莫名忆起了六年前一场意外的□□——可那是与薛洋。他眉间微皱，“若要说情事，我只与薛洋有过一次，但那是场意外……且不说男子生育本就荒唐。”
　　“道长切莫如此肯定。”魏无羡答道，“有古书记载，苗疆有一种蛊，被寄生之后，即便是男子亦可生儿育女，但此种蛊极难得到。在我的记忆里，栎阳常家曾有过这样的蛊。”
　　“常家？风雨镇常家便是栎阳常家的分支之一……”话至此处，之前那些断断续续的地方似乎都可以连上。晓星尘的双唇有些颤抖：“若是常情给薛洋下了这种蛊，使得薛洋以男子之身孕育孩童……”
　　蓝忘机点点头：“薛洋本便是那锱铢必较之人，若是真被设计至此，常家的报复便能讲通了。”
　　魏无羡继续补充道：“我之前听道长说，薛洋身边的双子，一名唤星，另一为尘。虽不知如何书写，与你的名却是有几分相似。你曾说薛洋消失是在6年前，而两孩童年龄方约4、5岁。若是薛洋不愿让晓道长知晓男子怀孕一事，而消失生下一对双生子，时间和年龄也恰好能吻合。”
　　晓星尘听至此，面色有些惨白，他无措地扶着墙，有些不可置信：“那对双子是……我和薛洋的孩子？”
　　宋岚下意识扶住因事实有些眩晕而不稳的晓星尘：“这怎么可能？会不会有什么错？”
　　魏无羡摇摇头，答道，“若非亲眼所见，我也不会相信。宋道长，晓道长，眉目相似、血缘关系是不会有错的。”
　　薛星薛尘的眉眼，的确与晓星尘有几分相似，尤其是那道弯弯的眉。宋岚想至此，脸色变得极其难看，转头看向已经愣住的晓星尘，沉默不语。
　　蓝忘机拉住魏无羡的手，在他耳边低语几句之后，抬头说道：“一问便知。”

　　四人未等多久便看见薛洋带着俩孩童出了家门。薛洋走在前方，手上提着一个竹篮，晓星尘猜测是用来装菜的想起以往自己目盲之时，薛洋和自己抽树枝长短决定谁去买菜之事，晓星尘心下五味俱全。
　　薛星和薛尘手牵手走在薛洋身后，薛星想起什么似得叫住了薛洋。薛洋弯下身子，薛星伸手揽住薛洋的脖颈，亲昵地蹭了蹭。薛洋将菜篮搁在地上，用手随意敲了敲薛星的头，拿起菜篮，走向了菜市场。
　　晓星尘看着父子三人的互动沉默了许久，说，“子琛，魏先生，含光君，我去问问薛洋。”
　　魏无羡还有些惦记蓝忘机所说之事，有些晃神：“……啊，不好意思，晓道长。”他带着歉意地笑笑，“想必这事儿薛洋也不想外人得知，我和二哥哥正好去处理一番私事，晚些时候客栈会合吧。”
　　“再会。”宋岚朝蓝、魏二人话别之后，对晓星尘说道，“我陪你找薛洋。”

　　“爹爹，”薛星轻声唤住薛洋，声音有些紧张，“昨天的坏叔叔跟着我们。”
　　薛洋眉头紧锁，有些许不耐烦地转身对上了迎面走来的晓、宋二人：“两位道长有何事？”薛尘几步跑向薛洋的另一边，与薛星一起紧紧靠在薛洋的身边。薛洋似安抚地摸了摸两孩童的头，将他们挡在了身后。
　　“……我们有一事相问。”斟酌片刻，晓星尘开口道，“能谈谈吗？”
　　“谈谈？”薛洋琢磨了许久这两个字眼，“有什么可谈的？还是说道长你怀念被我关起来的日子？”他脸上的笑容懒洋洋的，似乎两人只是多年未见的好友重逢一般，右手却警惕地摸向藏在袖间的降灾。“两位道长，你们来这里到底想要干什么？”他顿了顿，看向晓星尘身边的宋岚，“和我算那些陈年旧账，然后把我再送去金陵台受审，又或者是想要报当年我陷害你迫你杀友逼你自杀的仇？还是说……”薛洋声音突然低沉了许多，“为了常情？”
　　晓星尘皱眉，权当没有听到他话语里的嘲讽，只看着他背后的薛星薛尘，问道：“这俩孩子是……？”
　　薛洋愣了片刻，显然是没有想到对方会问出这样的问题来。他很快回过神来，漫不经心道：“我儿子，你不是看到了吗？”
　　“那孩子的娘亲是谁？”
　　“死了。”这一次，薛洋回答得很快，“晓道长，你什么时候对我这个人渣的事情那么上心了？难道不该用你的霜华再捅我一剑，来匡扶你心中的正义？”
　　晓星尘的眉皱得更紧：“可有坟墓？”
　　薛洋挑了挑眉，似是有些惊讶他对这件事的执着，忽而嗤声一笑，话音微扬：“他连魂魄都散了，尸体被人一把火烧得干净，我哪有办法给他立墓。”
　　晓星尘被他堵得半晌无言，过了许久才淡淡道了一句：“你说谎。”
　　薛洋似听说了什么笑话，大笑几声，道：“晓道长，真是奇怪。我说谎的时候你明明都相信，反而是我说实话的时候，你又不信了。再说，他们的娘亲的死活，和你有什么关系？”
　　薛尘听至此，摸索许久摸出一颗黄色的糖果递给了薛洋：“爹爹不要生气，吃糖。”他站出去推了一把晓星尘，似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使得晓星尘踉跄几步，“你这个坏人，惹爹爹生气了，你走开。”
　　“两位道长，我们一家不欢迎你们，请便。”薛洋拉过两个孩童，捡起地上的菜篮，“顺便，我奉劝你不要再多管闲事。”
　　一直到薛洋带着两孩子离开，宋岚才有了反应。他将拂雪从剑鞘中拔出，以剑为笔，在青石地面写到，“他有些紧张，在说谎。”
　　“我知。”晓星尘安抚地拍了拍宋岚的肩，心中更加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回到客栈之后，晓星尘一个人回到了房间，今天发生的事太过于惊骇，他需要梳理一番。正如魏无羡所说，薛洋消失的时间与两个孩童的年龄吻合得蹊跷。虽有薛洋正巧有了心仪的女子，并与其孕育两子的可能性存在，却不至于又恰巧将孩童取以“星、尘”之名。薛洋应是识字不多，晓星尘有些庆幸地想到。
　　另则薛洋今日所说之事：“魂魄都散了，尸体被人一把火烧得干净”。他人不明，晓星尘却知晓，他魂飞魄散，尸首被宋岚一把火烧得干净。区别也只是，薛洋收集残魂，帮他重铸了肉身。薛洋的“夫人”死了，晓星尘还活着。
　　再者……晓星尘几步走至窗前，推开窗户，望向义庄。且不说薛尘，薛星的眉眼间，全是他的模样，这血缘关系，薛洋是赖不掉的。
　　作为清修的道士，晓星尘从未想过自己会有子嗣，还是和薛洋。晓星尘心下叹了口气，听他人所言，女子生育需经历百般痛苦，更别提是以男子之身孕育生命这等奇事。那日荒唐之事，却造成了今日这尴尬的局面。
　　想至从前，晓星尘似乎明白了些许。
　　那日薛洋浑身是血回到义庄，身上全是被他自己用降灾划出的伤口，面色潮红呼吸不稳，定是被下了药。若是那药便是魏无羡所说的苗疆的蛊，那下药之人便是常情。如此，近日常情被报复至怡红院之事，出自薛洋之手便也不足为奇。
　　晓星尘五指握紧几分，本是想除掉薛洋之后，用余生去偿还当日欠下的血债，现下……他叹口气，薛星薛尘当时惧怕犹豫却又愤恨的眼神在他脑中重现。
　　是需要和薛洋单独谈谈了，晓星尘下定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