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梦蓝桥》水光悠然

156、第一百五十三回：撑腰？一诺？

　　三人循路回总兵副使府，安栋轩一路打量着吴君峤，微蓝只觉得此人眉目间百转千回，心里突然恶趣味地YY了些奇怪的东西。待再仔细看一看安栋轩，头顶闲挂了半日的那枚太阳仿佛染了初春的寒气，悠悠地躲到了云层之后，府院百步开外的老树枝梢上凝着的半层白霜还未化开。安栋轩不急不缓地行走，在身后的甬道上投入一颀长影子。

　　虽说貌不惊人，气势却挺足，微蓝脚步加快，目光一直在安栋轩的身前停留。对方似有所感，回过头来，视线穿梭在她的脸庞。

　　吴君峤见状轻轻咳一声，几分吃味。安栋轩似是见到什么好玩的事爽朗一笑，往前快走几步，急急与他们拉开距离。

　　微蓝歪头看自家相公如松般英挺的身形上似乎布了层薄霜，抿着的唇角压住了他稍显青白的面色，心知他怕是觉得自己胡闹，又觉安栋轩孟浪，可惜他明明白白地晓得人恰恰不会做甚出格之事，所以只能气自己小肚鸡肠了。

　　纵然有些孩子气，微蓝却觉丝毫不损他眉目间的潇洒，吴君峤端方，往往宁愿自己难受，都不肯让身边人不舒服一会儿。微蓝想着，将自己如玉般光洁的手递到他的手掌中，“有些冷，帮我暖暖。”

　　吴君峤肩背挺直，目光柔和，耳根不争气地红了红，好在是一身的霜气瞬间消散于无形。微蓝也觉莫名兴奋，心里说不出地欢欣雀跃。

　　安栋轩原没留意二人状况，入府院门时回头瞟了二人一眼，抱着手站在门前“啧啧”。他一眼便鉴定出“阿非这小子栽了”，只是不知那“锦绣台”的神女现下在何处喽。世间的男人哦，安栋轩的黑瞳中装满了两人的柔情蜜意，果真新婚燕尔，倾盖如故。他撇了撇嘴，这两人能结合也是段曲折离奇的故事，任谁付出这般代价不会多珍惜温存几日？

　　“嫂夫人竟叫我好等。”安栋轩的目光在微蓝面上一定，也是一派好风光，难怪阿非迷了心智。寻常女子若听此等调侃必回羞愤一二，或者大气些地直接受教，不晓得这位洛氏会如何作答。

　　“安公子莫不是醋了？”她面上保留着一派天真，可话语里的讽刺意味倒足得很，安栋轩稍愣了愣神，就听得微蓝继续：“唉，天真冷，相公，这只手也要。”

　　这这这……安栋轩惊愕地看着吴君峤一脸宠溺地接过洛氏的另一只手，这还是那个吴君峤吗？竟有些像他多年前不太靠谱时的模样。阿非啊，一个无知妇人便断送了前程，真真可惜。可见他二人你侬我侬，蓦地寒风一吹，竟生出几分凄凉，还有点难堪，明明他来看戏，怎的像被戏耍了一般？

　　入了府，迎过来的南诗七窍生烟地要来捉微蓝，还有一臂距离时吴君峤微怒：“放肆！”府上的丫鬟婆子都是从洛府拨来的，因而一群人还是顺延之前的叫法，唤一声“姑爷”。见他骤然发怒，南诗警觉，却也寸土不让。悄悄指了指屋内，冲微蓝使劲眨了眨眼睛。

　　“小姐容禀！”她伸手请微蓝和吴君峤进屋内坐下，又令一旁的小丫鬟引安栋轩去客房安顿。

　　南诗的声音严厉而清脆：“小姐万不能再如此惯着自己了！”

　　微蓝张了张嘴，犹豫地考虑着说辞，见南诗又使劲地指了指她身后的屏风，有些了然。屏风后立着一个绰约人影，不是叶嬷嬷又是谁？还真是出奇，洛二夫人没遣宋嬷嬷来，竟是派了叶嬷嬷？她二人虽交集不多却也不太对付。难怪南诗这般钢筋铁骨模样，还一个劲地和自己使眼色，估摸着是被教训了。

　　“你我一同长大，如今你一介管家媳妇在主母新婚便拿乔托大，莫不是想越过我去？”微蓝淡淡看了眼屏风，朝南诗安心一笑，牵住吴君峤的小指，示意他莫要动怒。

　　“小姐怎可如此荒废精算？既是大家的当家主母，自是要理财治家，一直不接手庶务算是怎么回事？”南诗振振有词地回应，见微蓝明白自己的意思，演得越发有声色。屏风后的身影悠然坐下，轻呷了一口茶。

　　吴君峤眉心一跳，面色暗沉。在外的一番历练让他本就贵气的容颜多了几分刚毅，他的眼神淡淡地扫过屏风，再看一直暗示的南诗，心底也猜到了来人的身份。

　　“庶务我自会接手，成亲之前不是做好了规划，姑爷看过，你可还有异议？”言语间微蓝眼中已迸溅出寸寸寒冷彻骨的冰凌，冷冷道：“这府中上下，不计服侍年限，只要一心向主的，自得提拔。倒是别忘了，你的身契还捏在我手里！说话做事摸清楚，到底该听谁的话！”

　　吴君峤见状握住了她的手，微蓝摆摆他的手表达无事。吴君峤哪里是那么好欺负的主儿？寻着微蓝面色稍缓，心头的敌意收了收。

　　“都道奴大欺主。”微蓝拖着长长的尾音说着，吴君峤稳稳地走到了屏风前，轻轻抽出自己腰间佩戴的宝剑，但见寒光一闪，立着的雕花屏风平白被削了一角，断痕干脆利落，屏风后的叶嬷嬷吓得一缩脑袋，“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外间本还有几个干活的仆从，瞧这阵仗轻手轻脚地跑远了。

　　微蓝过去环住他的左臂温言道：“出去吃了份豆腐脑罢了，莫要发气，坏了一整日的好心情。”叶嬷嬷这一跪实在结实，微蓝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膝盖，感觉自己也跟着疼了。

　　唉，毕竟是洛二夫人身边的老人，再怎么气不过总得给她面子，看看她到底来传达什么。微蓝向叶嬷嬷欠身一礼，“叶妈妈好大的礼，我可受不起。”随即淡淡看南诗一眼，“姑爷来了，你可还有异议？”这话自然是说给叶嬷嬷听的，南诗本就是在唱双簧，低头不答话。

　　叶嬷嬷颤颤巍巍地捧出一卷竹卷来，见微蓝接了，又一连磕了三个头，“小姐玩笑了，老奴怎敢，小姐教训老奴天经地义，实……实是来送公主殿下的手谕的。”

　　广玉公主的手谕，微蓝瞥了一眼叶嬷嬷完全缩进衣领里的脖子，正不着痕迹地离吴君峤的剑尖远些。吴君峤不徐不疾地将那道寒光再次直指叶嬷嬷，环顾四周，“叶妈妈扪心自问，您是来送我祖母的手谕的吗？”瞟了一眼热气腾腾的那盏茶。

　　“古树红茶可是蓝儿的最爱。我府上太小，容不下大佛。”吴君峤自上而下地注视着她，神色逐渐变冷，厉声道：“想往我的院子里塞人？你也不看看自己的斤两。”

　　叶嬷嬷浑身一颤，脸上像打翻的胭脂盒。“是，是公主殿下的意思。老奴，……老奴只是……”胸间的恐惧之感如潮水般涌上来。

　　“妈妈的事我也略知一些，妈妈一片慈母之心，望着早日与儿子团圆，这本无错处。只是妈妈总是得不到自己期望的好处，便将怨气发到别个身上，目光短浅，不忠不义，哪家焉敢用你？”

　　吴君峤的话一句句地敲在叶嬷嬷的头顶，他挪走剑，“至于我的后院，有蓝儿一人足以。同你一道来的那姑娘，也带走吧。”

　　吴君峤不怒自威，一身威压尽泄，无端地让人有些心惊，叶嬷嬷本就害怕，现如今更不敢开口了。

　　“祖母原先让送来的该是宋嬷嬷吧。”他眉睫轻轻拧起，“蓝儿管家还需她帮衬，用你二人把她换过来吧。”吴君峤抿住唇角，慎重地开口，“不过若她也带了个姑娘来，那我府上确实没有她的居处了。”

　　吴君峤的神态认真专注，微蓝看他说得真诚，心里却长长叹了口气，不知是广玉公主实在不喜她，还是大限将至想给吴君峤送个知冷知热的女子前来照顾，这位用心筹谋的老太太，最终还是要离开这人世。听得吴君峤一番真情意切的表达，她虽心下一甜，却也不得不忧心他的举动惹恼了吴家的旁人。

　　“姑爷……姑爷容禀。”叶嬷嬷眼中闪着讨饶的意味，“老奴只是想卖个乖才前来的，毕竟南风那丫头一朝飞上枝头，紫苏也不好过来伺候了。”

　　“那甚人都不必来了。你回去的时候带我谢过祖母的好意。”他即刻否决，又略低了头。“若一定要来个人照顾，请甘嬷嬷来罢，听清楚都下去罢。”心情开始沉郁起来。

　　叶嬷嬷带着还没能见吴君峤一面的伊人在仆从的催促之下快速地被打发了出去。微蓝撒着娇将自己埋到吴君峤的怀里，“你心情不好？”想了想又觉得该调节调节气氛，努努嘴，“说实话，伊人长得是不错的，毕竟也是从小跟着我长大的，婶婶她们可是一直拿她备着给我做……”

　　吴君峤吃了一惊，“蓝儿如何会这般想？只是觉得对不住你罢了。”他眉间一动，双眉间紧凑地凝着乌云，“寻常哪家女儿会在新婚第二日遇到此等恶心人的事？这事实在太过。”吴家的人不可能一点情况不知，而吴君峤若不是派了刘澄邈到附近州县办事提前晓得叶嬷嬷要过来了，也是不会清楚家里对微蓝竟有如此多的算计。

　　“平心而论，这点实在对不住蓝儿。”微蓝不解地要说什么，被吴君峤止住，“这世上哪里再去寻你这般合我心意的姑娘？”可吴家的忧虑他也不是不懂，阿娘出自金陵谢氏，端庄优雅，多年持家一丝不苟。大嫂嫂出自琅琊欧氏，再显赫不过的家世，温和大方，确然是大哥的贤内助。二嫂为人虽诡计多了些，到底对二哥死心塌地，出身虽矮了大嫂不少，但龙城江氏也不是随便哪家动得了的。唯独蓝儿是洛家旁支的嫡女，为身世所累，被祖母无端地挑剔。

　　微蓝摸了摸他皱起地眉头，“旁人如何我不在乎，她们损不了我多少福气，顶多不顺意一会罢了。”叶嬷嬷过来，微蓝也是心底透亮，她将吴君峤胸前垂落的一缕发捏在手中把玩，“我只在乎你的想法，不是说有我一人足以？你要是说话不算数我可就跑了啊。”

　　吴君峤的情肠一时被触动，将微蓝揽得更紧，叹了口气，“别人总说女孩子家都向往着一生一世一双人，可我总觉得蓝儿虽这么念着，倒也时时给自己备着后路。”眸子里苍凉不少，“这叶嬷嬷欺你也不止这一次了罢？我没能看顾你之时，不知你受了多少委屈。”

　　微蓝淡淡一笑，声音温和而平静，“不妨事，习惯了。”这个话题让她气闷，之前她为了莫名其妙的小情绪哭了好些次，琢磨过来也不过是几个讨厌的人罢了。她发泄完情绪又不能得到应有的重视和益处，那又何苦和自己过不去？

　　见微蓝沉默，吴君峤的心猛地下沉，微蓝的外祖母出自乌羌旧部，外祖父来自平反罪奴都家，而岳母当年的事虽蹊跷，到底这些不好还是笼罩在她的身上，吴君峤一时心乱，“别习惯，有我了。”

　　微蓝的心有如猝不及防地被人捏了一下，有他这句话竟然也莫名委屈了很多，听着他一句句的安慰，也有些醺醺然。他的话语突然间镇重，“上次歃血为盟没能成，但吴君峤敢指天誓日地告诉洛微蓝，生生世世，寻你为妻。”

　　微蓝略带哭腔，“你又不是不知道现下甚情形，你的心意我明白的，生生世世太久远了。”她的来生？吴君峤往后会寻的是洛微蓝的这张脸？还是蓝楠的这个人？这个念头一冒出来，莫名地多了种负气，她失魂落魄地揽紧了吴君峤，“那可说好了的，若你娶了旁人，咱们今生今世，永不相见！”

　　吴君峤低头吻住微蓝那双朦胧的泪眼，胸膛间有力跳动的心脏灼烫滚热，他睫毛轻颤，浓烈的爱意全都藏在缓缓闭上的双眼中。他听到自己最诚挚的誓言：“我答应你，若违誓言，目盲足烂，壮年离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