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悸动》胡小窝

3、再见

　　两个男人都不是多话的人，这一点正合邱冬的意——她正在想刚刚构思出来的情节。
　　一个酒吧歌女深夜归家，被混混们跟踪，仓惶之下拦车求救。
　　车上只有司机一人，是个衣着不俗、长相帅气的男人。
　　歌女心中一喜，听闻对方回家，遂大胆提出请他收留自己一晚。
　　途中遇大雾，男人车速未减半分。
　　车停，浓雾渐弭。
　　歌女定睛一看，窗外墓碑林立、野草丛生，男人口中的“家”，竟然是一片坟地。
　　“你胆子不小。”
　　——“还行，”邱冬耸了耸肩，“也没多大。”
　　见男人又用在酒吧时的那种眼神看自己，邱冬勾了勾唇，“也很聪明，还很漂亮？”
　　分明是将男人刚说过的话又学了一遍。

　　男人似乎完全不在意她语气里的不客气，轻笑一声，道，“你就不怕我也是坏人么？”
　　“虽然你的手一直放在包里，可能是想打110或者派出所的电话，可能是想掏出防狼喷雾电击棍报警器等等，但是在车厢这么狭小的空间里，你很容易在掏出武器之前就已被我制服，至于报警？我完全可以在警/察来之前完成我的犯罪活动，而之后，我还可以消除我的犯罪证据，利用一切合理的不合理的手段洗脱我的罪名。”
　　“鉴于现在以上情况都没有发生，”邱冬不以为意地耸了耸肩，答道，“我可以认为你不是坏人，唔，至少不是你说的那种坏人。”
　　“再说了，你刚刚不说了我长得像你妹么，做哥哥的，总不至于对长得像自己妹妹的人下毒手吧。”
　　“唔，你让我觉得新奇，男人居然也，”邱冬顿了顿，似乎在找一个合适的形容词，“有如此丰富的想象力。”

　　邱冬语气里调戏的意味太过明显，男人不禁扭头望了她一眼，而后又撇了开去。
　　好像窗外真的有什么景色。
　　邱冬顺着他的视线望去，不过是跟平常没什么两样的北京夜景而已。

　　不知道是因为夜里车少，还是因为邱冬一直在想新文的事情，总之邱冬感觉没多久车就停了。
　　看了看近在咫尺的小区大门，邱冬没急着下车，挑眉看了一眼旁边的人。
　　自己明明只报了地铁名字，他怎么就知道自己是住这个小区，还有，她完全没注意他是什么时候跟司机说的。
　　男人接到邱冬的视线，只一瞬便明白了她的疑问，侧了侧头，坦然开口。
　　“这个地铁口附近只有两个小区，一西一东，一新一旧，你不是北京本地人，不缺钱也舍得花钱，不管是租还是买，自然都会挑条件好的小区，当然，如果猜错了我这就让崔宇调头。”
　　“你从哪里看出我不是北京本地人，以及你为什么会觉得我有钱？”邱冬不想那么容易承认对方没错，不甘心地追问道。
　　“有钱人会去酒吧卖唱么？”
　　这句反问的语气，莫名有种自嘲讽刺的味道。

　　男人完全不意外邱冬会追问，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她，而后才缓缓开口。
　　“穿着Saint Laurent经典款的衬衫， 7 For All Mankind今年夏天的新款牛仔裤，背的包是Marni Trunk最擅长的拼色风琴包，鞋子……”男人顿了顿，“你这一身接近两万块，在酒吧打发男人时一点儿都没留情面。”
　　“以上，足矣见得你不缺钱，也舍得花钱。”

　　车顶的照明灯并没有多亮堂，眼前这男人居然能说出自己衣服和包的牌子，听起来好像都是大牌的样子，虽然并不确定他说的是否正确——因为自己向来不太留意牌子，自己现在穿的这身是跟沈宏亚一起逛街时买的，似乎确实不便宜。
　　惊讶之余，邱冬反驳的话脱口而出。
　　“可能是A货，”说完，邱冬觉得自己这个假设很有理由，“一个堕落的虚荣的女人为了满足自己的虚荣心去酒吧卖唱，依然买不起自己喜欢的奢侈品，只好买高仿。”
　　这么昏暗的灯光，你怎么就能笃定我穿的不是假货不是高仿。

　　“我长了眼睛，”男人却似乎终于没了耐心，斜了她一眼，淡淡地出声提醒，“你该下车了。”

　　“哦。”邱冬看出了他眼里一闪而过的不喜，顿时也没了说下去的兴致，拉开门，一条腿探出车外，向外起身的动作突然一滞，扭头望向车内的男人。
　　“我上车的时候没想过你是不是坏人。”
　　“因为没关系。”
　　“要钱，没问题。”
　　“要命？”说到这里，邱冬顿了顿，看向男人的视线有些飘。

　　“也无所谓。”
　　她说这话的时候，也真的“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肢体语言、面部表情和说话语气无一说明，她说的不是假话。
　　男人微不可见地皱起眉头。

　　没头没脑说完这几句话，邱冬飞快地说了声再见，而后便潇洒地、头也不回地朝小区大门走去。
　　身后的车未作片刻停留，发动机的低鸣声由近及远直至消失不见，只剩下浅浅风声。
　　夏末秋初的深夜，温度还是有些低，邱冬觉得有些冷，脚下步伐却还是一贯的悠闲，走走停停。

　　“你胆子不小。”
　　歌女按捺住心中的害怕，迫使自己直视眼前男人的双眸，“本来就是一个要死的人，还有什么可怕的。”
　　在那个牢笼里，生不如死。
　　男人没有和她多说的意思，看了她一眼，转身朝那片坟地走去。
　　歌女没有犹豫，咬牙跟了上去。
　　一阵寒风吹来，歌女打了个寒颤——

　　邱冬抖了抖，心想还好自己住的楼离小区门口不远，这就到了。
　　一抬眼看见门旁立着的男人，邱冬皱了皱眉。

　　“邱冬，我听你解释。”
　　“你说，”男人显然早就看见了邱冬，红着眼死死盯着她，脸上表情有些复杂，“只要你说我就信。”
　　他脸上的挣扎哪里能逃过她的眼，邱冬双手报臂，一脸漠然，“我无话可说。”
　　“邱冬，我在同学公司帮你找了份做文案的工作，不会很累，工资不算很高但也还可以。”
　　“你把在酒吧唱歌的工作辞了，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说到最后，男人激动地伸手抓住邱冬的胳膊，试图将她拥进怀中。

　　“高然，你喝多了。”
　　邱冬显然不会让他得逞，后退半步皱着眉头回答。
　　他身上的酒味比自己身上的还浓。

　　可能是反应过来自己的失态，也可能是邱冬毫无起伏的声音让他清醒，片刻沉默过后，男人再次开口，“今天你我都喝多了，都不理智。”
　　“明天，明天我们都冷静之后再谈谈，好么？”

　　“没什么好谈的，就这样吧。”
　　说完，邱冬便越过高然，准备刷卡进楼。
　　不曾想手中陡然一空，门禁卡已然被高然劈手夺过。

　　“什么叫就这样吧？邱冬，你不能这样。”
　　男人似乎有些歇斯底里，邱冬突然就觉得有些厌烦。
　　当初之所以答应和他试试，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觉得他是个讲道理，拿得起放得下的男人，然而现在这种局面……
　　是自己当初看走眼了，还是自己把一个讲道理的人逼成了不讲道理的野蛮人？

　　“我怎么样？”
　　“我就是喜欢在酒吧唱歌，喜欢去便利店兼职，喜欢在公园一坐坐一整天，我就是喜欢不务正业，碍着你了么？”
　　“你妈说的对，我们根本就不合适。”
　　话一出口，邱冬便知自己失言了。

　　果不其然，高然在听到这句话时，双眼一亮，“我妈去找过你是不是，你不要听她的，我——”
　　“高然，”邱冬打断他，深呼一口气，“还记得你向我表白时我是怎么回答的么？”
　　“我说，我不保证，但是我们可以试试，试试能不能在一起。”
　　“现在事实证明，我们不合适，这与别人无关。”
　　“所以我们好聚好散，别再纠缠了好么？”

　　“纠缠？”男人似乎是真的意识到她的决然，一脸颓败地点了点头，朝旁退了一步，让出路来。
　　看他一副受伤的神情，好像自己始乱终弃抛弃了他，邱冬突然又不爽了，从他手里抽回自己的门禁卡，转身刷卡之前补了一句。
　　“最近这个相亲对象应该很适合你。”

　　高然的母亲找她谈话时提起，她儿子的女朋友应该是一个怎样怎样的人，描述之具体语气之骄傲令人咋舌。
　　当时她并未往心里去，只不过现在看高然一副受伤的表情，又想起之前他有时爽约所用的蹩脚理由，邱冬突然就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
　　余光瞥见高然脸色立刻变得苍白羞愧，邱冬未再多说，刷卡开门进楼，只不过在进电梯前还是没忍住，掏出手机叫了辆出租，说了地点，报了高然的手机号。

　　家里还是一片漆黑，沈宏亚果然没回来。
　　也是，她今天怎么敢回来。
　　邱冬可不认为，无缘无故地高然突然想起大半夜在门口堵她。

　　身上的烟酒味让邱冬迫不及待地钻进卫生间冲了个澡。
　　换上睡衣斜躺在床上，邱冬将包里东西一股脑倒了出来，速记本、钢笔、录音笔、钥匙……
　　邱冬拾起那张小小的浅蓝色卡片，仔仔细细地端详。
　　上面是一行话，不长。

　　你很漂亮，不应该属于这个地方。

　　手写的钢笔字遒劲有力，瘦硬清峻，果然符合他寡言的性格。
　　邱冬拿起手边的笔，在卡上将这句话抄了一遍。她一直认为自己的字写得还不错，然而跟那人写的放在一起，高低立现。
　　邱冬突然觉得自己的字好丑。

　　哎，忘了问他是谁了。
　　回过神来，邱冬挑眉，对自己方才的失神有些无语，毫无犹疑地将卡片扔进垃圾桶，抱起电脑，打开空无一字的文档，开始码字。

　　看文的三位小天使，你们粗来跟我打声招呼好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