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悸动》胡小窝

4、瓶颈

　　敲门声响起的时候，季临刚放下手里的橡皮擦，掸去纸上的橡皮屑，又补了几根线条，手边凌乱地躺着各色铅笔。
　　完成。
　　银色的桌面隐隐倒映着一张帅气却面无表情的脸。

　　季临单手支着下巴，居高临下地审视着自己刚完成的画稿。
　　听见敲门声，视线扫过墙上挂着的钟，季临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在画室里呆了三个小时。
　　视线转回桌上，像是突然回了神，季临忽的伸手抓起桌上的纸，揉成一团，朝前一丢。
　　纸团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精确无误地正中不远处的垃圾箱，垃圾箱已经半满，里面是好几个类似的纸团。

　　“垃圾。”
　　“都是垃圾。”
　　季临抿紧了唇，咬牙切齿地吐出几个字。

　　崔宇站在门外，隐约听见屋里的动静，敲门的手还悬在半空，却一直没有敲第三下。
　　季临不喜欢别人敲门超过两次。
　　更别说今天……
　　崔宇又想到即将汇报的事情，心里隐隐有些忐忑复杂。

　　“进来。”

　　崔宇推门而进。

　　“结果出来了？”季临正低头收拾铅笔，抬头看了一眼崔宇。
　　崔宇点头，旋即反应过来低头的季临看不到，连忙又嗯了一声。

　　“不是？”季临手上动作有瞬间的停滞，将桌上最后一支铅笔收进笔帘，卷好，扣上搭扣，这才抬头望着崔宇。
　　崔宇点了点头，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觉得自己脑子还算聪明机智，在季临面前却总是不够用。

　　得知了答案，季临从鼻子里沉沉地舒了口气，嗯了一声。

　　崔宇有些不敢看季临，微垂着眼睛，目光掠过不远处的垃圾桶，看见里面的纸团和一根断成两截的铅笔，崔宇心里更急更乱了。
　　唉。

　　“不是也好，”季临像是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脸上甚至还带着浅淡的笑意，“你辛苦了。”

　　“医院那边已经打过招呼，福利院也联系好了，等伤愈出院就送过去。”
　　崔宇想起那个浑身是伤，神志时常不清楚的女孩，同情唏嘘之余，隐隐有些庆幸。
　　确实，不是也好。

　　“嗯。”季临点了点头，“你做事我一向放心。”
　　崔宇张了张嘴，终于把话说了出来，“你……不要灰心。”
　　“会找到的。”

　　至于……
　　视线不受控制地看向那个垃圾桶，崔宇实在无法说出更多安慰的话。

　　“嗯。”季临扯了扯嘴角，笑容有些凉，“都会好的。”
　　“昨天那个女孩儿，用不用查一下？”崔宇企图转移他的注意力。
　　季临没有回答，反问道：“你觉得她跟我像么？”
　　崔宇一时语塞。
　　“不像，是不是。”季临又笑了，“我现在想来也觉得不像。”
　　“一点儿也不像。”
　　“可是昨天看她在台上唱歌的时候，莫名其妙觉得像。”
　　看她映在车窗上认真思考的表情，他也觉得像。

　　“是不是很奇怪。”
　　季临说着说着，话锋陡然一转，“继续排查孤儿院福利院吧。”

　　“好。”

　　屋内陷入瞬间的安静。
　　季临突然陷入了无端的烦闷和暴躁之中，伸手拉开抽屉拿了烟和打火机。

　　手机适时响起，打破这无言尴尬的局面。
　　指间的烟未来得及点燃，季临先接了电话。

　　接收到季临的眼神示意，崔宇转身离开的脚步撤了回来。

　　“舒大明星怎么有空打电话过来？”季临语气有些诙谐，左手拿着手机，右手把玩着指间的香烟。
　　季临的手长得很有味道。
　　对，不止是好看，而是有味道。
　　掌上的肌肉线条流畅，骨肉匀称，手指修长，指节分明，尾指外侧有薄薄的茧，而在他右手尾指与手掌连接的根部，有一条暗红色的疤，狭长而曲折，一直蜿蜒至掌缘外侧。
　　乍一看，像是一枚指环。

　　季临的手很灵活，手中的白色香烟在指间轻快地跳跃、翻转，像是一个活泼的孩子在跳舞。

　　“我明天回国。”

　　季临夹着烟的手一顿，把玩的动作停了下来。
　　崔宇会意，连忙拿起打火机替他将香烟点着。
　　季临默默看了一眼崔宇，而后又收回目光，垂眸，抬手，将烟送至唇边，狠狠抽了一口。

　　“真决定了？”长长地吐出一口烟雾，季临悠悠开口，尾音稍稍有些上扬，语气却是肯定。
　　“嗯，有舍才有得。”

　　“行，我这就让阿宇准备代言合同。”季临似是笑了一声，“你这甩手二掌柜，也该为公司出出力了。”
　　“操！”

　　季临这下真的笑出了声。

　　“又抽烟？”
　　“没有。”季临吸烟的动作一滞，一本正经地说假话。

　　“我听到打火机的声音了。”

　　房间里除了季临打电话就没有其他声音，是以通话内容崔宇听得一清二楚，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是会错了意，目光登时朝季临投去，带着些窘迫和歉然。

　　“点了，没抽。”季临浑不在意，指尖微动，点了点烟灰，继续睁着眼睛说瞎话。

　　又是一阵沉默。

　　“还没好？”
　　“嗯。”季临又抽了一口，这次动作却放轻了不少，目光透过薄薄的烟雾，越过面前立着的崔宇，落在对面的墙上。
　　素白的墙面上挂着大大小小的画，画中没有人物，只有服装，各式各样的服装，男装女装都有，风衣、t恤、西装、礼服……不一而足。
　　每幅画的右下角，都有一样的英文落款。

　　177天，他已经有177天拿不出自己满意的设计了。
　　六个月。
　　半年。

　　“烟还是少抽点。”
　　“死不了。”季临浑不在意地应了一句，脑子里想的却是其他。

　　和上次的情况似乎不太一样，这次……
　　季临轻轻吐了口烟雾，将目光从墙上收回，落到自己拿着香烟的手上，不知道是在看指间一明一灭的烟，还是在看小指上的那道疤。

　　这一次……
　　是可以跨越的设计瓶颈，还是彻底终结的江郎才尽？
　　如果是前者，要怎么才能突围；如果是后者，要怎么结束？

　　“后天见。”
　　“嗯。”

　　结束通话的瞬间，季临觉得前所未有的暴躁，夹杂着浓烈的愤怒、不甘和无力，交织在一起，变成一张巨大的、黑色的网，让他无处可逃，只觉得窒息。

　　季临觉得自己必须找一个出口。
　　深深吸了一口气，将还剩小半截的烟头摁进水晶烟灰缸，他站起身来，拿起旁边衣架上挂着的黑色商务风衣，和桌上的车钥匙。
　　“下午的会推到明天。”

　　崔宇一想到今天的日期，便知道他要去哪里，视线掠过他手臂上挂着的外套，不由出声提醒。
　　“是不是最好换件休闲一些的？”

　　季临朝外走的脚步一滞，低头看了一眼，点了点头朝回走。
　　再出来时，不仅外套变成了休闲的深灰色夹克，里面也从衬衫领带换成了棉质T恤，下身的西装裤也换成了深蓝牛仔裤。
　　像是刚出校门的大学生。

　　“多谢提醒。”
　　季临笑着道谢，眼中却没多少笑意。
　　了然于胸的崔宇觉得悲戚，只说了一句：“注意安全，早点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