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悸动》胡小窝

2、初遇

　　打发了三个来搭讪的男人，邱冬终于等到中场休息。

　　“刺激动感的摇滚之后，接下来是easy time，让我们有请Q——”
　　话音刚落，早已等候在一旁的邱冬单手支着舞台，一个利落的翻身便轻巧地跃上舞台。
　　人群中响起此起彼伏的口哨声。

　　“大家好，我是Q。”
　　“给大家带来一首《喜帖街》，希望你们喜欢。”

　　掌声过后，吉他声响起，然后是清澈的女声。
　　“忘掉种过的花，重新的出发，放弃理想吧……”

　　邱冬嗓音比原唱要圆润些，虽然技巧唱功不能和专业歌手相比，比一般人还是要出众不少。和着悦耳的吉他声，浅浅的哼唱将故事娓娓道来，别有一番风味。

　　沈宏亚坐在吧台边，一边看调酒师调酒，一边时不时看一眼舞台上的邱冬，满脸笑意中隐隐带了些别的情绪。
　　放在旁边的手机屏幕亮了又暗，沈宏亚似乎没注意到，熟稔地和旁人聊起天来。

　　一段唱毕。
　　侍应生照例来献花，三支玫瑰，一束百合。

　　送花什么的，是酒吧常见的变相“小费”，驻场歌手唱得好的，有客人想表达好感，或者直接是想给钱的，从酒吧高价买花送给歌手，歌手收工的时候再和酒吧分成。
　　邱冬有些讶异，她只见过送玫瑰的，百合还是头一次见。
　　可饶是她再好奇，这时候也不能站在台上拽住侍应生问，微笑着点点头接过花，继续唱歌。
　　不料侍应生却是附耳过来，小声说了一句话。
　　邱冬点头表示知道，顺着他的视线低头，百合花枝上绑了一张卡片。
　　扫了一眼卡片上的字，邱冬脸上表情有瞬间的凝滞。垂眸，将别样的情绪敛起，再抬眼时，脸上已是无懈可击的微笑。

　　朝乐队摆手示意，伴奏渐弭，变成了清唱。
　　邱冬曲调一转，将还未唱完的粤语歌换成了英文歌。

　　她并不是这儿的驻场歌手，也不会忘记自己来这里是做什么的。
　　她在这里，每次只唱一首歌，在中场休息时间。
　　就算有人想花钱听，也只能听半首。

　　视线穿舞池中央的人群，邱冬朝更远的四周望去，终于停在了远处角落里的那道黑影身上。
　　视线锁定那个方向，邱冬勾了勾唇，露出一个极其魅惑的笑容。
　　朱唇轻启，歌声继续从唇齿间缓缓流出，犹如初春山涧的泉水，慑人心神。

　　“Why does my heart go on bleeding？
　　Why do these eyes of mine cry？
　　Don't they know this's the end of the world？
　　It ended when you said goodbye.”

　　最后一道音符唱完，只有稀稀落落的掌声。
　　曲风太不适合正high的酒吧，又是清唱，也没有酷炫的唱功。
　　这些零散的掌声估计也是看脸看身材给的。

　　邱冬朝台下微微颔首算是致意，唇角的笑意莫名染上了些讽刺的意味。

　　一下台便敛去笑意，邱冬直奔自己的座位。
　　沈宏亚已经在座位旁等她，视线扫过她手中的花，摇了摇头，道：“已经走了。”
　　邱冬点头，端起桌上的酒一饮而尽。
　　沈宏亚招来侍应生，又要了几杯。

　　“怎么样？”沈宏亚抬了抬下巴，没头脑地问了一句。
　　“不怎么样。”邱冬知道她问的是卡文的事，摇了摇头，又一次端起了酒杯。
　　这回没有一口闷，只是抿了一小口。

　　“要不咱俩出去旅个游？”
　　虽然是玩笑的口吻，邱冬却听出了沈宏亚是在认真提建议。

　　“北京我都没玩遍，还旅游？”
　　邱冬反问道，算是拒绝了沈宏亚的提议。
　　“去哪儿游？”
　　“呐，你还有场秀要走，可别忘了。”

　　沈宏亚点头，说了声没劲，瞟了邱冬一眼，便拿起酒杯转身而去，奔向不远处玩得正嗨的朋友们。

　　邱冬终于松了口气。
　　沈宏亚一定是看穿了自己语气里的故作轻松，放她一个人待会儿。
　　确实，她想静静。

　　很奇怪。
　　一个人呆在安静的房间里，心里乱得不行；现在环境这么嘈杂，她的心却反而趋于平静。
　　像是突然就接受了自己卡文甚至灵感枯竭的事实，之前的暴躁烦闷好像也不见了。
　　嗯，也可能是酒精的作用。

　　依然有不甘寂寞想求艳遇的男人来搭讪，邱冬态度显然不如之前，一概冷着脸打发了。
　　又坐了半个多小时，邱冬收到了沈宏亚的短信。
　　有个朋友来了，我们换场子了。
　　你自己回家。
　　记得叫代驾。

　　三句话，沈宏亚分了三条短信发过来。
　　与此相比，邱冬的回信要简洁得多。
　　好。

　　离开酒吧之前，邱冬不忘去把今天的花钱给结了。
　　一叠钞票被递进自己手中——这家酒吧一向是现金结算——不同以往的厚度让邱冬有些意外，倒也不至于太吃惊。
　　“百合多少钱？”
　　玫瑰是两百一支，酒吧和歌手各一百。

　　“这束百合花是客人点名送给你的，不论支，一共八千八，五五开。”
　　对方答得流利，脸上的笑容灿烂至极。

　　八千八。
　　还真是个有钱没地儿花的冤大头。
　　五五开，四千四。
　　这人是故意咒她么？

　　酒精泡过的脑子反应有点迟钝，邱冬花了好几秒才想起那张纸条上的字，冷哼一声。

　　从酒吧出来，凉风一吹，邱冬清醒了几分。
　　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没拦着出租，邱冬决定朝前走一段，到主路去打车。
　　才走不远，有此起彼伏的口哨声响起。
　　昏黄的灯光下，有两拨男人站在路边打量着她，目光极尽挑/逗。
　　“美女一个人？”
　　“美女，一起去玩玩？”

　　邱冬不以为意，这种情形她和沈宏亚碰见过不少次。
　　继续走了几步才发觉不对。
　　有人跟过来了。
　　“美女走那么快做什么？”
　　“陪我们玩玩儿嘛……”

　　邱冬将手伸进包里，摸到手机。
　　一边加快脚步，一边想着对策，邱冬甚至还能抽出一丝神智去反应思考：跟着她的男人里，有道声音她今晚听过。
　　噢，是搭讪被她拒绝过的男人。

　　前面是个路口，直走到头就是大路，左转是一条小胡同。
　　邱冬很快便做了决定：左转。
　　直走到大路太远，酒吧后门就在那条胡同里。

　　身后的人好像快要追上来了。
　　邱冬也跑动起来，冲刺，左转——

　　然后，邱冬看见了一辆车，静静地停在那里。
　　完了。

　　前后夹击。
　　腹背受敌。
　　瓮中捉鳖。

　　邱冬佩服自己，如此困境下居然还有心情想一堆词语来描绘。
　　包里有一个报警器，拉掉拉环扔出来应该能为自己争取几分钟。
　　然而——

　　被人盯着的感觉再一次席卷了邱冬。
　　车里有人。
　　是那个人？

　　邱冬朝那辆车望去，身后的人似乎已经追上来了。
　　电光火石之间，邱冬想到些什么，扯着嗓子朝车上的人喊道。
　　“哥——”

　　一声轻响，在并不安静的环境中却清晰地传入邱冬耳中。
　　是车门解锁的声音。
　　与此同时，车前的两盏远光灯亮了。

　　呵——
　　邱冬眯了眯眼，一个冲刺，拉开车后门便钻了进去。
　　动作行云流水。

　　邱冬好像听见坐在自己旁边的男人叹了口气。
　　定睛望去——刚刚在酒吧没看清——这才发现对方既不猥琐，没有大腹便便、也不是地中海发型、甚至连“中年男子”这个称呼对他而言都显得有些老了。

　　“谢谢。”
　　“不客气。”男人应了一声，便不再说话。
　　车内恢复了诡异的安静。

　　那几个追着邱冬的男人脚步还没有完全散去，目光打探着车内，有些不甘，又怯于上前。

　　车内依然没有动静。
　　后座的男人不发话，前面的司机自然也没有开口。

　　邱冬倒是无所谓，相反，她还想多观察观察眼前这个人。
　　她很确定，在酒吧里那束奇特目光的主人，就是这个人。
　　十有八九，也是他送的百合花。

　　“崔宇，温度调高一些。”
　　男人终于开口，对的却是一直默不做声的司机。
　　“好。”

　　他们俩人皆是西装革履的打扮，调高温度，为的自然是穿着凉爽的邱冬。
　　“谢谢。”
　　邱冬只得再次道谢。

　　男人终于转过头来看她：“你很大胆。”
　　“也很聪明。”
　　视线扫过邱冬一直藏在包里的左手，在她的脸上略有停顿，而后转了回去。

　　“走吧。”
　　说完，男人微低着头，拧着眉毛，似乎思索着些什么。

　　既然已经被看破，自然也没有再掩饰的必要。
　　用右手拢了拢长发，邱冬坦然淡定地报上她家附近的地铁站名，将左手从包里抽出来，放在自己膝盖上——将手抽出来之前，她把手机给挂断了——号码是最近派出所的。

　　一路无言。
　　安静的车厢内，只听得见引擎的低鸣声和空调的风声。

　　邱冬完全不在意，相反，这种安静的环境，更适合她仔细观察这两个人，嗯，准确地说，是自己旁边这人。
　　男人左手支着窗沿，右手搭在膝盖上，脸上没什么表情，也可能是车里太黑了，邱冬看不清。
　　不过，邱冬可以确定，他的手很漂亮。
　　搭在腿上的右手，匀称修长，在黑色裤子的衬托下显得有些白皙。
　　指如削葱根——邱冬莫名想到这一句，虽然用来形容男人的手似乎有些不恰当。
　　右手小指还戴着……指环？虽然看不清样式，可那细细长长的，衬得他的手指更加修长好看，他小指都有自己食指一样长吧，邱冬如此想着。
　　戴尾戒什么含义来着，单身？
　　单身主义？
　　什么乱七八糟的。

　　收了收心思，邱冬又看了一眼身旁安静的男人。

　　新书写什么，她好像有些头绪了。
　　邱冬正襟危坐，脊背笔直，两眼有些发直——因为正在进行头脑风暴。
　　灵感稍纵即逝，飞快将脑子里缠成一团的线整理清楚之后，邱冬翻出速写本和笔，记下事件大纲和矛盾点。

　　邱冬知道旁边的人在看她，但她暂时顾不上，等写完最后一个字，她才抬头望向那人。
　　“你很漂亮。”
　　“谢谢，”邱冬将速写本和笔放回包里，耸了耸肩，“卡片我收到了，谢谢。”
　　果然是他——你很漂亮，那束百合花的卡片上也写了这四个字——当然，卡片上不止这四个字。

　　“像我妹妹。”
　　噗……
　　如果她在喝水，一定会喷的。
　　邱冬心想，现在这年头，霸道总裁勾引小姑娘套路变了？
　　不是“你长得像我认识的某人/一个朋友/前女友/未来女友”，而是“你长得像我妹”？

　　“像你妹。”
　　话说出口邱冬才反应过来不对——跟骂人似的——她急忙道歉：“不好意思，我不是——”
　　男人摆了摆手，毫不介意地笑笑，而后转过头去不再看她。
　　似乎窗外有什么景色吸引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