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何处》洛水遗殇

10、决意

　　如果说夏日是一支曲子，那六月的洛阳便到了最高潮的地方。
　　季夏酷热的特点在这里发挥的淋漓尽致，不仅天上一点雨水也无，就连荒野上吹的风，都是热的。
　　然而在这滚滚热浪之中，一个中年人默不作声地站在徒弟的坟前动也不动，像是毫无所觉一般。
　　封不平静静地站在子玉的坟前一言不发，这少年的坟茔终于不再孤单，华儿那小小身躯此刻就躺在他的身边。
　　风雨镇白里四儿家的孩子，茶铺的老伯，还有镇口的申屠户也都离他不远。
　　白四儿的婆娘撕心裂肺地趴在儿子的坟前嚎啕大哭，一面哭一面用她所能想到的一切恶毒的词汇去咒骂那些天杀的狼牙军，去咒骂那高坐于洛阳金殿上的狼宗安禄山。
　　旁边的人有劝的，也有呵斥她不要乱说话的，那妇人只是不听，一遍遍地喊着孩子的名字，想让他从那阴冷孤单的黄泉归来。
　　忽然，有人急急忙忙跑来喊道：“颜大人，颜大人叫狼牙军给害了！这群胡人还把颜大人的首级割下来挂在了洛阳城大街上！”
　　镇子里的百姓顿时一片哗然，这洛阳城附近过活的百姓，哪个不知道这位从常山来的急公好义的颜大人？
　　平日里被狼牙军欺负得狠了，便暗地里咒一声，看颜大人派人将你的脑袋割了去，心里也就不那么难受了。
　　谁想连这位颜大人也难逃安禄山的毒手！
　　“这，这可如何是好……”
　　“这日子还怎么过啊……”
　　百姓们纷纷叹息，也有人对着那妇人骂道：“哭个没完了，连颜大人都死了，谁敢说肯定能活？死了儿子，便连日子也不过了不成？”
　　忽然有个少年的声音从人群中传来：“狼牙不灭，天下难平！”
　　人群都看向那声音的来路，只见镇里当铺老板的儿子握着拳头对着父亲义愤填膺地对父亲痛陈安禄山残暴不仁，狼牙军胡作非为，不日必亡等等。
　　当铺那老小子见人人都望着儿子，连忙一把把儿子拽到身后，捂住他的嘴笑着说道：“小孩子不懂事，不懂事。”
　　裁缝店的王寡妇叹了口气对那孩子说道：“你说的那些大道理，我不懂。只是那安禄山便有一千个一万个理由该败，自己的命没了也什么用都没有了。不说别的，便是这洛阳城外的狼牙军，又有谁能除去？”
　　周围的人听了这话，都想笑她，可想想这自身难保的形势，又说不出话来了。
　　这王寡妇本是镇子附近农户家的女儿，自小没读过什么书，平日里也不听人讲这天下大事。她心想着安禄山占了天下那许多地方，可连自家身边这些狼牙军都没人奈何得了，何况那些远在天边的？
　　却不知自安禄山攻下洛阳，便与那波斯拜火教的长老伊玛目联合，搞了一出光明之子的把戏，堂而皇之的在洛阳称了帝，洛阳乃是安禄山的帝都，又岂是其他地方可比？
　　更兼之安禄山手下第一大将史思明接连败在李光弼，郭子仪手下，直将范阳围得似个铁桶一般。安禄山退回范阳无望，进军时却又东进被张巡阻于雍丘，南下被鲁炅阻于南阳，西行却只能空望潼关天险，空有洛阳东都却进退不得。
　　安禄山有心收缩兵力想法子退回范阳老巢，于是便派人召回了狼牙各部，此刻狼牙军中三大长老，八大金刚都在洛阳。这些都是江湖罕逢敌手的豪杰，分开时犹有办法可想，此时合兵一处，哪里又有人能对付得了？
　　风雨镇外的狼牙军，便是八大金刚之一风狼所部，岂是说除去就能除去的？
　　然而人群外却忽然传来一声：“我去！”
　　众人吃了一惊，只见一直默不作声的封不平沉声道：“我去除了这风雨镇外的狼牙军！”
　　众人只当他因为接连两个徒弟的死说疯话，连忙劝阻他。
　　谁想这素来油嘴滑舌的中年人此刻竟像是吃了秤砣一般，只是不听。
　　封不平把从子玉的东西从包袱里拿出来丢进火盆里，又抓起一把黄纸用力向徒弟的坟头撒去，身形一动，便向狼牙大营而去。
　　镇里的人不会武功，又哪里赶得上他？面面相觑，竟不知如何是好。
　　再说封不平离了镇外荒地一路向风狼大营疾行，走着走着却忽然被人拦住了去路。
　　只见那前几日在镇外破关帝庙请他喝酒的狼牙高手崔长泰双手环抱，似笑非笑地对他说道：“万大侠，往哪里去？”
　　封不平像是没听见这打趣儿，一言不发，右手却往腰间长剑摸去，竟是要与这远胜于他的高手崔长泰一战的意思。
　　崔长泰吃了一惊，这才发现这中年人一反常态地穿了一身正儿八经的襕袍，脸上的虬髯也剃了个干干净净，气势凝实，目光如剑。
　　脸上的表情，竟与那破庙里的关帝像有几分神似，按剑的姿势，却又有几分传说中的剑圣聂政的样子。
　　他沉默片刻，放开双手，身子一侧，让开了道路。
　　崔长泰道：“请！”
　　同一个请字，此刻说来，却又与几日前不同，少了许多不屑，多了几分郑重。
　　封不平也不答话，见崔长泰放行，便不再管他，继续往风狼大营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