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笑像郁金香》亲尝雪山楂

3、第三章

　　康正文的家位于郊区，只是虽说是郊区也是交通便捷之地，离开福利院不到两个小时他们就达到了目的地。
　　康正文的父亲在几年前去世，留下康正文和母亲二人。
　　康家是一所老宅，是康正文的太公在民国时期修建的，房屋占地面积广阔，是一座围起院墙的庭院。屋前屋后也都种植了许多树木，绿茵茵的草坪和高大的树木给人别有一番闲适、宁静的感觉。
　　康正文直接将车开进了院子里，车子的声音使得原本在屋里的人纷纷跑了出来，看阵势得有十来个人，样貌看着大多年长。
　　想必是康母将亲戚好友都叫到了家里，来迎接她的大孙子。
　　康正文下车帮郁相宜拉开后座车门，郁相宜下了车，笑笑却还是坐在车里，看样子似乎没有下车的想法。
　　“笑笑？”郁相宜躬身探进车里，对着车里的笑笑说：“下车吧！我们已经到家啦！”
　　笑笑仍是不动。
　　康正文的母亲此时已经快走到了他们身边，郁相宜见状连忙与婆婆问候，“妈，我们回来了。”
　　“哎！好。”康母应了她一声，随即往车厢里探了一眼，欣喜地问康正文，“我大孙子？”
　　“是。”康正文回答。
　　“叫什么名字？”
　　“康郁笑。”
　　“好！好名字！”康母开心地笑着，见他不下车，又问，“怎么不出来呢？这孩子怕生啊？”
　　“这……”康正文心虚地看了一眼郁相宜，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母亲的问题。
　　郁相宜见状赶忙解释，“笑笑不是怕生，只是刚到我们家可能还不太习惯，我想等他日后慢慢习惯就好了。”
　　康正文听完，不解地看了一眼妻子。
　　康母却欣慰地笑了，“那好，只要孩子没问题就行了。没事儿，这以后日子长着呢！慢慢来……走吧！回屋去！我做了好多你们爱吃的菜……也不知道我大孙子喜欢吃什么……”
　　康母说完径直朝屋里走去，留下他们三人还在原地。

　　康正文见母亲走进了屋，这才将心里的疑惑对妻子问出口，“你刚刚为什么不直接将实话告诉妈？万一她和笑笑相处之后知道了实情，她会以为我们欺骗了她，极有可能会不接受笑笑，甚至还可能会由此厌恶你。这样我们在日后不就处于被动地位了吗？”
　　郁相宜看着有些动气的丈夫，心里也有些无奈，“我也想直接告诉妈……可是你也看见了，这一屋子的长辈、亲戚朋友，你让我怎么跟妈说？妈是那么好强的一个人，如今又对孙子寄予这么厚重的期望，我们如果现在对她和盘托出，你认为她会可能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接受笑笑吗？我这也正是为了我们的以后着想。”
　　郁相宜说得没错，刚才若是和盘托出绝不是良策。
　　康母一生好强，虽是豆腐心可也是刀子嘴。若是刚才他二人直接将实情说出来，当着这所有亲戚朋友的面，她肯定也难以接受一个可能患有自闭症的孙子，况且“这孙子”还不是她的“真孙子”。
　　康正文此时才知是自己不够细心冷静，差点酿出大祸。
　　“抱歉。是我没有思虑周全。相宜你说得对，我们应该单独和妈谈这件事情。”康正文往屋里看了一眼，“可是现在家里这么多人，我们不是仍有可能露出破绽吗？”
　　“怕什么？露就露了呗！笑笑又不是什么恶魔。他这么可爱，妈也一定会喜欢他的。我们只要等时机成熟了，然后再告诉她实情。她肯定也可以像我们一样发现笑笑的优点的。你放心吧！”
　　“嗯，好。”康正文应着，虽然并不认为事情能像妻子说的那般简单，但还是稍微放下心来。
　　郁相宜难得见他这幅样子，忍不住伸手在他脑门儿上轻轻弹了一下。
　　“平常看你在公司的事情上处理得这么果断，我还以为你多聪明、多圆滑呢！没想到你居然这么笨！一点都不知变通。”
　　康正文被妻子说得不好意思，同时又享受妻子对自己偶尔的亲昵举动。
　　他抬手捉住郁相宜的手，放在自己唇下烙下一吻，“我也是太着急了。每次只要是一涉及你的事情，我总觉得自己已经方寸大乱。”
　　郁相宜听着，脸上不自觉地露出笑容。
　　车内的笑笑静静地看着窗外发生的事情，他的父母好像已经将他忘记了……
　　他突然跳下了车。

　　屋内。
　　康正文的母亲正在招待聚在自己家的亲朋好友，场面喜庆又吵闹。
　　康正文见大厅里聚集了这么多人，愈发觉得郁相宜说得没错，此时果然不适宜向母亲袒露实情。
　　康正文和郁相宜牵着笑笑三人往康母的方向走去，笑笑紧紧地贴在郁相宜的身后走着。
　　在场所有人的视线都聚集在跟在郁相宜身后的笑笑身上。
　　“这就是正文和郁相宜领养的孩子啊？”
　　“看上去挺漂亮的，只是可惜胆子好像不怎么大。”
　　“福利院里的孩子，你还想要能有多好？”
　　在座的人皆用一种好奇、炽热的目光打量着笑笑，笑笑在他们肆无忌惮的眼神中好似一只受到了惊吓的小动物般不安。郁相宜察觉出笑笑的紧张无措，她低头轻声对他说：“别怕……他们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人物，奶奶才是我们此次要攻克的重点对象。”

　　三人走到康母的面前，站定。
　　康母此时正在布置食物，看上去心情不错，脸上一直挂着笑容。
　　“妈，这是笑笑。”康正文正式地对着母亲介绍笑笑。
　　康母慈爱地看着躲在郁相宜身后的笑笑，“笑笑……叫奶奶？”
　　笑笑自然不会叫她“奶奶”。
　　一旁的康正文和郁相宜见状也有些胆战心惊，就害怕被康母给察觉出什么端倪来。
　　康母见孙子不开口，儿子儿媳也不解释，顿时觉着兴趣缺缺，“你们先带着笑笑去沙发上坐一会儿，过会儿就可以吃饭了。一个个的都跟哑巴一样，还不会说话了……”
　　康母说完便转身往厨房走了。
　　康正文和郁相宜两人对视一眼，随即带着笑笑往边上的沙发座上走去。

　　饭席上，亲戚们与康母、郁、康二人还有笑笑围坐在一桌。
　　康正文的二姨严秋看了一眼默不做声的笑笑，转而与郁相宜说话，“相宜啊……”
　　郁相宜正在给笑笑夹菜，听见二姨与自己说话，她问，“怎么了，二姨？”
　　“你说你今年才二十二岁，嫁给正文也才半年的时间而已，怎么这么快就想着给我们康家传宗接代啊？”严秋说话比起康母来有过之而无不及，同样的犀利泼辣，“你就这么想给我们正文养儿子呀？”
　　严秋看似是在揶揄、打趣相宜，实则却是讽刺，以此来表达自己对她的不满。
　　在场其他亲戚的脸色闻言都不可察觉地变了，似乎是想笑，只是碍于康母与康正文的面子没好直接表现出来。
　　康正文看着这局面，知道在座的长辈们都不喜欢自己娶了一个没有生育能力的女人。
　　“二姨。”康正文盯着严秋，语气严肃，“相宜是我妻子，我是她丈夫，我和她是夫妻。她能想着给我们康家传宗接代是好事，难道二姨觉得她为我们康家这样考虑有什么不对的吗？”
　　严秋没想到自己只是当着大家的面说个笑，侄子正文却直接和自己杠起来，脸面上立时有些挂不住。
　　“开个玩笑而已嘛！正文你还当真了。”严秋尴尬地笑了笑，“都知道你把相宜当宝贝儿，可也用不着这么宠吧？”
　　“我当然要宠着她。难不成……”
　　“吃饭呢！正文你哪来那么多话？”康正文话还没说完就被康母给打断了。
　　康正文见母亲发话了，也不再多说。

　　郁相宜此时觉得无比难堪，任是谁都不会喜欢自己的痛处与隐私成为人们饭桌上的谈资与笑料。
　　她心里难受，可这在座的人都是她的长辈，她也不好直接掀桌子骂严秋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且她性子沉稳、自小便不爱与人争斗，只得当作没事发生过似地继续给笑笑夹菜。
　　人如果在做一件事情的时候心里还想着其他事情的话，那正在做的那件事情往往都做不好。
　　郁相宜给笑笑夹了一片生姜。
　　笑笑看了看她夹给自己的那片姜，居然还是一片老姜！他小小的眉头不动声色地皱了起来，沉默地将生姜片放进了嘴里。
　　面无表情地咀嚼着。
　　郁相宜看着，本想阻止，可也是来不及。无奈只得欣慰地摸了摸他的头，“我们笑笑真乖。大人最喜欢少说话、多吃饭的宝宝了。来……我们再吃个虾。”郁相说着又给他夹了一筷子菜。
　　笑笑看着自己碗里突然多出来的那只虾，依旧沉默地吃了下去。
　　严秋的脸色更难看了。

　　宴席结束时已经接近傍晚，严秋一行人在她们家里待了没多一会儿也就回了各自的家。
　　家里的佣人们正在收拾着饭桌上的残席，在厨房客厅里进进出出地忙着。笑笑独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腿上放着郁相宜找给他的画集，安静地看着。
　　郁、康二人则是心情忐忑地坐在他的身边。
　　康母擦着手从厨房出来，走到他二人跟前，“你们两个，跟我来。” 说完转身往二楼走去。
　　他二人面面相觑，随之跟在康母身后往二楼走。
　　笑笑的目光一直停留在手上的一幅风景画上。
　　画作的作者在创作之时正值日出，或者说在他心里正值日出。整幅画的色彩基调为暖色调，金色的太阳在山的那头崭露头角，万丈朝晖洒向大地，给万物带来希望与生机。山川、树木、草地、河流……
　　笑笑的目光被那初升的太阳所吸引。
　　直到康、郁二人的身影消失在他的视线范围里，他这才渐渐抬起头来，往他二人离去的方向望了一眼。
　　视线并不多做停留，一瞬间又低下了头，就好像他只是因低头看画看得累了放松一会儿。

　　二楼的书房。
　　康、郁二人跟着康母进了书房。
　　康母的书房宽敞明亮，装修得极其典雅，东西归置的也是有条不紊的。进门便可看见一张大概两米多宽的书桌，书桌的背后是一整面的书墙，房间墙上挂着不少的名家字画，看得出都是一些有些年头了的东西。
　　康母走到书桌后的椅子上坐下，面前铺开一张白色的生宣纸，拿镇尺压下，随后便开始旁若无人地练起了毛笔字，完全不看还站在书桌前等着她发话的那两人。
　　时间在康母的无言中悄然流逝，她兀自执笔点墨、在纸上行笔收笔，浑然忘却了被自己叫到书房里的康、郁二人。她心中坦然，行为便也坦荡，只是一旁康、郁二人的内心却还煎熬、焦灼，不知所措……
　　不知过了多久，只见她手肘轻转，笔尖在纸上弯出一钩，提锋、收笔，写下最后一个字，随即画上句点，纸上便赫然跃出一幅精彩的书法。
　　她满意地看着，将笔悬于笔山上，边整理手中的笔帖，边说：“你们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他二人听见母亲这样问，原本就悬着一颗心迟迟没有放下，此刻便更似两只惊弓之鸟了。
　　郁相宜心想婆婆虽然好胜爱面子，但却并不是一个刁钻刻薄的人，且现在屋里也没有外人，于是她便想如实相告。
　　“笑笑他……”
　　“笑笑他可能患有自闭症。”康正文抢先妻子一步说道：“不过妈你放心，这一切还只是我们的猜测，笑笑是否真的患有自闭症目前还不确定。而且自闭症只是不爱与人交往，并不是什么疾病，只要以后我们好好照顾他，笑笑他是可以跟普通孩子一样的。”
　　“什么？!”康母闻言突然站了起来，她知道他们可能是有事瞒着她，但完全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的结果，“所以……你们领养了一个智力可能不健全的孩子？”
　　“妈……”
　　“你别说话！”康母厉声打断康正文的话，康正文立时缄口不言。
　　康母转而强势地看着郁相宜，“相宜你说，你为什么要找一个智障儿童回来？这么多健康的小孩你不领养，偏偏领养了一个“可能”患有自闭症的？！你们究竟是怎么想的？你们是想气死我是吗？”
　　“妈！笑笑不是一个智障儿童，他只是不爱说话不爱和人交往而已！”康正文见母亲将气撒在妻子身上，心里很不好受，“虽然他不爱与人交流，但是他是完全理解我们的世界的，他并不是封闭的。而且他喜欢绘画，艺术天分也高于一般的孩子。”
　　“会画幅画就是具有艺术天分了？”康母语气仍是忿忿的，“要照你们这样看的话，岂不是随便哪个在艺术班学习过美术的孩子都具有艺术天分。能唱儿歌的都是歌手？会捏泥巴的都是陶艺家？”
　　康正文：“……”
　　康母这一连串的发问，使得康正文也无法反驳。
　　没错，他同意领养笑笑只是因为妻子相宜喜欢他。至于笑笑是否真正具有所谓的“艺术天分”，他并不确定，也并不在乎。
　　他甚至更喜欢当时在房间里的另一个小女孩儿，那小女孩也很漂亮，给人也很聪明伶俐的感觉。至少比起笑笑来，她更活泼更讨喜，更有可能被母亲接纳。只是比起随便领养一个容易被母亲喜欢的孩子，他更愿意认为相宜与笑笑可能冥冥之中存在着母子之间的缘分。所以相宜才会一眼看中一个可能患有自闭症的孩子从而决定领养他，却看不见在别人眼中是正常的其他孩子。

　　康母看着面前沉默不言的二人，觉着自己是已经将他们说服了，于是她得意地轻笑一声，“没话说了吧？”
　　康、郁二人仍是沉默。
　　康母见状快速说道：“既然你们没话说了，那我也实话告诉你们。不管他是可能患有自闭症，还是他确实就是一个自闭症儿童，无论如何，我是都不会接受一个问题儿童成为我孙子的。所以你们还是把他送回福利院去吧，给我重新领养一个没问题的孩子回来。”
　　康正文听完母亲这话只觉得不可思议，这孩子已经领养回来了，怎么还有送回去之说？这又不是领养一只小猫小狗，而是一个活生生的孩子啊！
　　况且就算此时他们领养的只是一条在街上流浪的猫狗，那既然已经决定领养回来了，就得对自己领养的生命负责，怎么能说不要就不要，说放弃就放弃呢？
　　“妈您怎么能有这样的想法？”
　　“我不管！反正我是不会接受那孩子的！”康母态度强硬，“那么多健康的孩子你们不领养，偏偏领养一个有问题的。你今天给我领养这样一个孩子回来，你就不想想你妈我死了以后怎么向你爸交代？怎么向康氏的列祖列宗交代？！那孩子你不还也得还！除非你想你妈提早见到你爸！否则你现在就把那孩子给我送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