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之莞尔》末烬

4、木石盟绛珠会神瑛

　　出了垂花门，早有众小厮们拉过一辆翠幄青绸车，邢夫人携了黛玉，坐在上面。车出了西角门，往东过荣府正门，便入一黑油大门中，至仪门前方下来。婆子们打起车帘，邢夫人便搀着黛玉的手，进入院中。

　　大房的房屋院宇是荣府中花园隔断过来的，有些不伦不类。进入三层仪门，便见正房厢庑游廊，悉皆小巧别致，不似荣禧堂那边轩峻壮丽，且院中随处之树木山石皆在。

　　按理说贾赦是长子，承袭了爵位，却不能住荣禧堂，在自诩重规矩的贾家也算是个笑话了，不过黛玉也不奇怪，谁让他老大不成器，只是占了个长子的名分呢？

　　一时进入正室，早有许多盛妆丽服之姬妾丫鬟迎着，黛玉也有幸看到了贾赦后院环肥燕瘦的姨娘通房们，深觉曹公未曾骗人。

　　邢夫人先让黛玉坐了，一面命人到外面书房去请贾赦。因为知道原著，黛玉想着贾赦贾政应该都是见不到的，所以丫头来回话时也并不惊讶。想来林黛玉不过是一个小孩子，这两个母舅也不会太放在心上，何况男女有别，虽是亲眷，特地来见也不方便。

　　那边邢夫人有些不好意思，又怕贾母怪罪，黛玉遂柔声道：“大舅舅公务在身，身上也不舒服，左右日后有的是时日相见，还请大舅母转告大舅舅，黛玉改日再来请安，这便去拜见二舅舅了。”

　　邢夫人知道她这一去也见不到贾政，遂苦留吃过晚饭去，也是讨好的意思。黛玉不耐烦她这小家子气，强忍着笑，像原著中一样回道：“舅母爱惜赐饭，原不应辞，只是还要过去拜见二舅舅，恐领了赐去不恭，异日再领，未为不可。望舅母容谅。”

　　邢夫人听说，更加觉得她乖巧懂事，于是笑道：“这倒是了。”遂令两三个嬷嬷用方才的车好生送了姑娘过去。于是黛玉告辞，由邢夫人送至仪门前，又嘱咐了众人几句，眼看着车去了方回来。

　　王夫人的正房是正经正内室，仪门内大院落，上面五间大正房，两边厢房鹿顶耳房钻山，四通八达，轩昂壮丽，比贾母处不同。这才是荣国府老祖宗血汗换来的、昔年圣上钦赐的荣禧堂，果然富丽堂皇。

　　不过……黛玉眸子凛了凛，长幼不分，迟早是祸事。

　　贾政果然不见，说什么去“斋戒”了，黛玉只觉好笑。那边王夫人还在絮叨：“……你三个姊妹倒都极好，以后一处念书认字学针线，或是顽笑，都有尽让的。但我不放心的最是一件：我有一个孽根祸胎 ，是家里的‘混世魔王’，今日因庙里还愿去了，尚未回来，晚间你看见便知了 。你只以后不要睬他，你这些姊妹都不敢沾惹他的。 ”

　　若是原来的黛玉，只怕还懵懵懂懂，不过现在的她可不是傻子，还能当王夫人是为自己好。说贾宝玉如何不好，不过是不喜欢她，不愿意让她和自己的宝贝儿子走得太近罢了。还说什么三春让着她，倒显得她多拔尖似的。

　　话说回来，王夫人未免打算的太早了，如今黛玉才七八岁的年纪，她就想到要防着了？

　　她虽还未像原著中一样对贾宝玉情根深种，但只为了膈应膈应王夫人，她也不会远了贾宝玉。再说了，如果贾宝玉真像曹公所说，是个帅气可爱的小正太，她想rua一rua也是人之常情啊。

　　当然，心中这样想，当着王夫人，场面话还是要说的。她想了一想，便道：“舅母说的，可是衔玉所生的这位哥哥？在家时亦曾听见母亲常说，这位哥哥比我大一岁，小名就唤宝玉。母亲说二哥哥是极聪明睿智的，自然懂事知礼，想来也不会惹出什么不愉快。舅母放心便是。”

　　话音刚落，王夫人便喜上眉梢，微微笑道：“他哪里有你说的这般好。”话是这样说，眉眼已经眯成了一条缝。

　　她以前就总听奶奶说，夸一个女人不如夸她的子孙，比夸她更合心，今日看来果然不错。

　　闲话过了。一时一个小丫鬟来禀告贾母传饭了。原著里，贾家的小姐们都是随着贾母吃饭，她也知道。王夫人忙带着黛玉过去，路过凤姐儿的屋子时，王夫人又知会两句，不过态度软化了许多，黛玉只笑笑不说话。

　　待进了正房，饭菜已经齐备，凤姐儿和李纨已在贾母身旁随侍，三春姐妹依次分坐，邢夫人却不在，王夫人便也过去伺候进羹汤。

　　见黛玉来了，贾母连忙让她坐在自己身旁。正是贾府的规矩，媳妇立规矩，未出阁的小姐们却极为尊贵，可以安稳地坐下用餐，只是黛玉不免推辞两句，方坐了。

　　看着桌上丰盛的菜肴，黛玉不禁翻了个白眼。她总算是见识到了传说中十只鸡做汤烹的茄子，还有什么鸽子蛋，人参气锅鸡，三丝麒麟鱼，等等，不胜枚举。总之一句话，奢侈。

　　这么大鱼大肉的，晚上会长肉的吧？她上辈子虽然是吃货，但坚持晚上少吃，何况林黛玉本身胃口就小，又要守孝，只用了些清淡的菜蔬米饭，便停了箸。

　　寂然饭毕，习惯了热热闹闹吃饭的黛玉不免难受。在林府的那段时间，她都是把丫头们赶出去，确定无人之后自在吃饭，毫无形象可言的，此刻不得不装着温婉，好在她还学了一些，才不至于丢人。

　　饭后，贾母带着她们几个边喝茶边聊天。问起她读了什么书，黛玉不想得罪三春，便道：“不过读些浅显的，识字罢了，父亲偶尔得闲，也讲些《四书》为我开蒙。听舅母说姐妹们都由家里请了女先生，又都聪慧，我自是比不得的。”

　　她之前让林如海送走了贾雨村，所以也不跟他学书了，如今那个贪官也不知道在哪里，只要别跟她家扯上关系就好。

　　三春听闻腼腆一笑，忙着谦虚，对她更添了几分好感。

　　一语未了，只听外面一阵脚步响，丫鬟进来笑道：“宝玉来了！”

　　黛玉心中一惊，心说总算来了。她深吸了一口气，踌躇着转过身望去，对这个传说中“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鬓若刀裁，眉如墨画，面如桃瓣，目若秋波，虽怒时而若笑，即瞋视而有情 ”的神瑛侍者的真容分外好奇。

　　心中想着，忽见丫鬟话未报完，已进来了一位年轻的公子：头上戴着束发嵌宝紫金冠，齐眉勒着二龙抢珠金抹额；穿一件二色金百蝶穿花大红箭袖，束着五彩丝攒花结长穗宫绦 ，外罩石青起花八团倭缎排穗褂；登着青缎粉底小朝靴。又见他项上金螭璎珞，又有一根五色丝绦，系着一块美玉。想来就是通灵宝玉了，也不知是何等神奇之物。

　　贾宝玉如今八岁，但也算不上正太萌娃，反而个子不低，身量修长，看起来很有打篮球的潜质。他的脸上仍旧有些稚儿的圆润，但模样却相当于初中生了，眉间更隐隐有些英气，或许是古人发育比较早的缘故。

　　黛玉不禁在心中感叹，贾家的基因果然不错，先前见贾琏时，只觉得模样俊俏风流。如今看贾宝玉，再与曹公之形容一一对照，黛玉也不禁咋舌：好吧，曹公诚不我欺。

　　她感慨须臾，忽然觉得自己这般盯着宝玉看也不太好，忙垂头避开目光。

　　贾母看黛玉这般情态，以为她是害羞，遂慈爱地笑笑。想起她曾经与女儿信中问过几句，如今看来也不是不可能。自己最疼爱的女儿的孩子，必定不错。

　　只见这头儿宝玉向贾母请了安，贾母便命：“去见你娘来。”

　　宝玉即转身去了。一时回来，再看已换了冠带：头上周围一转的短发，都结成小辫，红丝结束，共攒至顶中胎发，总编一根大辫，黑亮如漆，从顶至梢，一串四颗大珠，用金八宝坠角，倒有些像某部电视剧里兰陵王的发型；身上穿着银红撒花半旧大袄，仍旧带着项圈、宝玉、寄名锁、护身符等物；下面半露松花撒花绫裤腿，锦边弹墨袜，厚底大红鞋。越显得面如敷粉，唇若施脂；转盼多情，语言常笑。天然一段风骚，全在眉梢；平生万种情思，悉堆眼角。

　　贾母因笑道：“外客未见，就脱了衣裳，还不去见你妹妹！”

　　宝玉早已看见多了一个姊妹，便料定是林姑妈之女，忙来作揖。黛玉也起身回礼，并不提名道姓，只称“二哥哥”。

　　厮见毕归坐，宝玉又细看黛玉形容，更觉她与众各别，身形虽然瘦削但并不十分柔弱，除了些许疲态，更无什么病色，乍看之下温婉娴静，出尘绝世，恍若世外仙姝。

　　看罢，宝玉果然笑道：“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

　　贾母笑道：“可又是胡说，你又何曾见过她？”

　　宝玉笑道：“虽然未曾见过她，然我看着面善，心里就算是旧相识，今日只作远别重逢，亦未为不可。”

　　贾母笑道：“更好，更好，若如此，更相和睦了。”

　　这些黛玉都知道，也并没细听，只是想到等一下摔玉之事，王夫人虽然不说，肯定不会开心，她倒是想什么办法岔过去呢？

　　“妹妹可读什么书？”宝玉在一旁见黛玉有些出神，遂过来问道。

　　黛玉这才发现自己走神了，不好意思地微微颔首，道：“不过偶尔由父亲讲些《四书》，自己胡乱看些，不值得什么。”

　　宝玉一向认为除四书外再无什么好书，此刻一听这个神仙似的妹妹也读四书，更觉亲切，心下很有亲近之意，又问道：“妹妹尊名是哪两个字？可有表字？”

　　“黛玉。”黛玉眨眨眼，听他问表字，想起一事，遂又道：“父亲之前曾赐下一个表字，正是‘莞玳’二字。”

　　“莞玳。”宝玉兀自呢喃了两遍，又问：“却不知是哪两个字？”

　　“‘故人潇湘逢，留落一笑莞’，正是这个‘莞’字。‘玳’则是‘玳瑁’之‘玳’，取之与小名同音罢了。”

　　黛玉故意多说了几句，把宝玉的心思引到名字上来，也就不会想到摔玉了吧？况莞玳是她本名，以后若是谁真得以此称呼起来，也顺耳一点。

　　“妙极！林姑父果然心思别致。莞字合了莞尔一笑之意，又有美玉在侧，妹妹果然名如其人。”宝玉由衷地赞道，也不提给黛玉取什么“颦颦”了，摔玉那节儿就被岔过去了。

　　贾母自然喜欢看见最疼爱的孙子和外孙女投缘，三春姐妹在下面陪坐，也是喜欢这个林黛玉的一身灵性。黛玉也不只顾着与宝玉闲聊，时不时地还带着三春姐妹，此刻三姐妹也还年幼，未养成后来那般让人头疼的性子，几人交谈甚欢。

　　因着消息一早到了，又是林忠亲自前来，这回贾母没道理再让黛玉和宝玉同住碧纱橱，不过也在贾母院子里开了西跨院，与碧纱橱并不太远，却免了人说嘴。

　　本来三春姐妹都是教养在贾母膝下，如今来了黛玉，贾母本想将三春移到王夫人的三间小抱厦那里，黛玉却怕三春多心，也是自己一个人太孤单，有姐妹们陪伴也开心些，不至于生分了，日后倒被贤惠的宝姐姐钻了空子。

　　心里这般想着，黛玉向贾母微微笑道：“外祖母怜惜黛玉，却没有因此让姐妹们为我一个人挪动的道理。黛玉私心想着，一个人独占一个院子到底不太好，左右院中房屋甚多，不如外祖母就当怜惜黛玉一人难免寂寞，准我与姐妹们同住西跨院吧，也可有个照应，还望外祖母允准。”

　　黛玉这一番话说的合情合理，又十足可怜见的，贾母想着也是让她们姐妹和睦，没有拒绝的理由，遂一笑同意了。

　　当下早有婆子仆妇将四人的物品行李安置妥当，贾母另安排了粗使的婆子丫头。

　　自此，黛玉与三春同住西跨院，情分一日日深厚。当然，这是闲话，不提也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