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之莞尔》末烬

25、慧黛玉慧心独善身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力。

　　该说的已经传达到位，黛玉也不想多做停留。去看了一回弟妹，便起身告辞，一径回了自己屋里。

　　一进自个儿内室，黛玉瞥了一眼雪雁，淡淡道：“你可有话要说？”

　　雪雁迟疑了一瞬，忍不住问道：“姑娘不是说自家人心意到了就好么？既如此，何苦还送姨娘那么贵重的玉雕？”

　　黛玉叹了口气，一戳她额头，冲丹鹊道：“你看看，这丫头如今人大心大，我这里都快成她当家了，倒比那管家婆子都小心眼儿。”

　　丹鹊见黛玉其实并不恼怒，也笑着扯一扯雪雁的衣角，笑骂她：“你个小蹄子，还敢做姑娘的主了？姑娘这么做必有姑娘的道理，左右不是拿你的东西送人。”

　　雪雁白了她一眼，越发赌气，嘟嘟囔囔道：“我这不是心疼姑娘的东西嘛！说起来姑娘是嫡女，姨娘是妾室，从前太太还在的时候，每常姑娘见了她，她还不是要规规矩矩的给姑娘请安？如今不过三四年的光景，她竟也敢受姑娘的礼了，还要姑娘去她院子里。”

　　黛玉自诩是社会主义接班人，对古代的主仆之别看的很淡，何况她和沈姨娘的关系比较尴尬，于是斜了一眼雪雁，添了几分严厉的语气说道：“我回来之前说什么来着？沈姨娘现在不是普通妾室，而是老爷亲封的二夫人，有儿有女，原比寻常姨娘都更得脸些。你们虽是我的贴身丫头，也得守着规矩放尊重，否则岂非让人看了笑话？”

　　雪雁见黛玉有动怒之色，这才乖乖息了声。黛玉在心里感叹了一下自己的丫头，其实也不怪宝玉的丫头个个心高气傲的，她的丫头不还是一样？仗着是小姐身边的，一不小心就忘了体统了。

　　黛玉扶了扶额，道：“你以为我送的那座盆景如何？”

　　雪雁不解其意：“姑娘的东西当然都是好的。”

　　黛玉笑着摇摇头：“那鸡血红成色不过中等，色淡而杂，远不如鸽子血那样珍贵难得……你可还记得那海棠花是哪一品？”

　　丹鹊抢着回答：“是西府海棠。”

　　话音刚落，雪雁和丹鹊似乎明白了什么，面面相觑。

　　世家大族规矩严明，尤其是嫡庶尊卑有别，向来东贵西贱，只有正室夫人才能穿正红色，居东侧正房。

　　黛玉之所以要送西府海棠，就是想告诫沈姨娘，不要因为做了二夫人就忘了本分，要知道，那两个孩子可还记在贾敏名下呢。

　　女人何苦为难女人？

　　但黛玉也不能不留个心眼儿，毕竟贾敏已逝，她又不能长久在林如海跟前，比不得这一双弟妹自幼承欢膝下。若有朝一日她出嫁了，娘家这里跟自己不贴心，那日子可就难过了。

　　她不会借着元配嫡女的身份为难沈姨娘，以后也不会长居在家让人看了心烦，却不得不为自己的幸福生活算计一二。其实她比任何人都希望沈姨娘别整幺蛾子，否则她还得提前拿一个宅斗剧本，时间紧任务重，怪累人的。

　　细究原因，着实不巧。她原本是准备了两样贺礼，另一样是一尊白玉弥勒佛。只是方才进内院时，隐约从路过的某个丫头口中听见了一句：“那东西太太等着要呢。”

　　试问这林府中哪儿来的太太？

　　就这么着，黛玉做出了选择——还是提前预防一下比较好。

　　许是黛玉的贺礼起了作用，之后的日子都过得顺顺当当，沈姨娘对她可算是关怀备至，事事物物都预备得周全，一日三趟地遣人来问，是否要什么东西，菜肴是否可口，侍奉的丫鬟婆子好不好，等等。

　　倒是挺像她刚进贾府那会儿凤姐儿的模样了。

　　然而黛玉也明白，以沈姨娘从前的为人，倒不像是凤姐儿那样宣示当家主权，只是单纯地示好补救。

　　如此，黛玉也不能没有回应，每隔两日就会去沈姨娘处坐坐，看看两个小娃娃，偶尔也同沈姨娘一起做些针线活计，听她说一说家中琐事。

　　沈姨娘现在代为掌管中馈，虽不敢说教导黛玉什么，但也知尊重，笑谈之间，便将府里的详情说了三四分，诸如城里又添了几个铺子，外头的庄子上进献了什么年货，二门外的守夜婆子换了人，这等看似鸡毛蒜皮实则与主子们息息相关的琐事。

　　长日追月而去，一晃儿便到了十一月二十五日，林如海在家中摆了个小宴，庆祝自家一双儿女百日。

　　虽说是小宴，到底是开过祠堂记在嫡母名下的，且林如海年将半百，好不容易得了个儿子继承香火，姑苏城内相熟人家无不为之庆贺。不过林如海习惯了低调，不打算太惹人眼目，所以只请了常来常往的一些人家过府。

　　宴会当日，贾琏和宝玉不仅是贾府的代表，又因林如海家无长儿，族中人丁单薄且都是出了五服的，免不了要这两个外侄来帮衬。

　　林如海也有心看看宝玉待人接物的本事，便让贾琏在外面照应，迎来送往，却让宝玉跟在自己身边来接待来贺的客人。

　　内院里，是沈姨娘在接待赴宴的夫人奶奶们。这些夫人们常来常往，都知道林如海不会再续弦，沈氏只是差一个名分，在林府的地位是与正经太太无二的，倒也不会小觑了她。

　　黛玉的任务也不轻，奉了林如海之命在暖阁里陪伴各家的小姐们。

　　在正经的官宦人家，姑娘们到了一定年纪，都该由母亲领着到交好的人家走动，既是为增长世面，也是为了以后谈婚论嫁做准备。这些大家小姐们以后多半也要到显贵人家做太太奶奶，此时结交成手帕交，以后嫁了人，对娘家夫家都是隐形的人脉圈。

　　世家圈里消息都传得飞快，一听说盐政老爷的大姑娘从京城外祖母家回来了，那有儿子的太太奶奶们，都飞奔着来相看。又打听好了荣国府的两位公子一同在此，难免有人希图着公府富贵，带了适龄的小姐过府，名为赴宴，实则话里话外探问宝玉详情。

　　就像是一群猪进了白菜地。

　　一时之间，黛玉也不知道那被猪觊觎着想要拱了的小白菜，究竟是宝玉，还是她自己了。

　　从前在贾府，满打满算的六个姑娘家，她还不觉得什么，今日陡然见了这么一群如花似玉的姑娘家，环肥燕瘦各色各样，真叫人看花了眼。在一起说了会儿话，吃了会儿茶，她却忍不住生了几分怨念。

　　她本来自负美貌，好歹天仙似的林妹妹是红楼梦的第一女主角，可是这几年她光顾着调理身体以求健康长寿，各种药膳佳肴往肚子里塞，不知不觉都忘了身材管理——好吧，她承认也是为了满足自己一颗吃货的心。

　　现在，健康是有了，可原来那种弱不胜衣的袅娜之态荡然无存。天仙下凡接了地气，大约美丽也会变得世俗起来。

　　“林妹妹在想什么呢？”

　　黛玉骤然回神，却见一个鹅蛋脸的俏丽姑娘正笑脸盈盈地望着自己。

　　据崔嬷嬷介绍，这位是甄家的三姑娘，也就是那位与宝玉互为参照的甄宝玉的姐姐，虽是庶出，但因生母早逝，她自幼便养育在甄太太膝下，与探春相类。只是在黛玉看来，这位甄三姑娘样貌便不如探春，不过中人之姿，次则不似探春那样沉稳，一言一行都有章法。

　　但既被发觉走神，总归不妥，黛玉只得微一颔首，道：“是我失礼了。我往常在外祖家客居，没经过这样的事，只疑心是否有疏漏之处，怠慢了诸位姐姐，一时失神，请甄姐姐勿怪。”

　　甄三姑娘自来熟地握住她的手，颇有亲近之意：“妹妹是最妥帖周全的，岂会怠慢了我们。从前妹妹住在京城，我也无缘得见，幸而是府上新添弄璋弄瓦之喜，才有这相见的缘分。不怕妹妹笑话，我今日见了你，倒好似是见着了失散多年的亲妹妹一般，眼里心里都只有喜欢了。”

　　甄三姑娘约莫与宝钗年纪相仿，带着一副知心好姐姐的语气。这种格外的亲近让黛玉觉得不安，只是她不好太过疏离，便淡淡敷衍道：“原先我家中也无姊妹，现下虽有了一个，也是襁褓婴儿。今日得见诸位姐姐，亲亲热热的，是我之幸事。”

　　她与三春湘云相交都是诚心诚意，有如君子之交淡如水，鲜少这般肉麻，这话一说完，她自己都要酸倒后槽牙了。

　　甄三姑娘也不知觉没觉出她的本意，左右是按着字面意思去理解了，更凑近了一些安慰：“妹妹家中兄弟姊妹虽少，但手足之情本不在人多。这以后，妹妹也是有兄弟照应的了，从来兄弟都是最疼姐姐的，妹妹自是有福气的。”

　　黛玉只当她是说些闲话，不疑有他，笑着微微点头：“那便承甄姐姐吉言了。”

　　甄三姑娘又道：“妹妹不知，我家里就有一个兄弟，比妹妹大上两岁，若论人物品格，温厚和平，聪敏文雅，更难得的是极体贴关爱家中的姐妹们。”

　　温厚和平？聪敏文雅？黛玉几乎要冷笑。当年贾雨村做她的教书先生之前，便是去当过甄宝玉的西席，那甄宝玉淘气异常，不服管教，加之祖母溺爱不明，常常为了维护孙子而责怪贾雨村，活生生把他给气跑了，其后才到了林府。且黛玉本识得红楼梦诸人模样，甄宝玉什么德性，黛玉怎会不知道？

　　都说真假宝玉，互为映照。可黛玉冷眼看着，宝玉虽不喜读书，爱在内闱厮混，可他纯真质朴，赤子心肠，在外亦识大体，不似甄宝玉暴虐浮躁，顽劣憨痴，分明是个纨绔不堪的二世祖。

　　想过了这些，黛玉心头倏地又闪过一个模糊的念头。甄三姑娘这几句话转了几道弯，实在没头没尾。按理说她们并不熟识，不该无端端提起家中的兄弟。

　　她望着甄三姑娘那张笑脸，莫名地想起宝钗来。这二人在某些地方倒还真有几分相似。

　　黛玉笑了笑没做声，而听见甄三姑娘的话，附近坐着的几位小姐脸上的笑容便有些寡淡了。她们中或是有人知晓甄宝玉的本相，或是觉得甄三姑娘言语失度，都将目光投注于二人身上。

　　“甄姐姐家里兄弟姊妹都是一团和气，自是旁人羡慕不来的。”黛玉盈盈笑语，漫不经心地岔开话题：“说了这么多话，想必诸位姐姐腹中饥饿了。前几日丹鹊制了一道荸荠馅的翠玉小饺，我吃着倒是清爽可口，姐姐们要不要一起尝一尝？”

　　这个弯转得是有些陡，却着实解了眼下的尴尬。姑苏知府家的齐大姑娘立刻接话说：“林家妹妹慧心巧思，身边的人必定也是心灵手巧，我等有口福了。”

　　其他几位小姐也随声附和，那甄三姑娘还没说到关键，骤然被黛玉打断自然有些不悦。但还没等她斟酌着开口，丹鹊已领着小丫头们将点心奉上。

　　黛玉优雅地拂了拂手，柔婉的声音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凛然：“甄姐姐，慢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