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之莞尔》末烬

23、梦征兰双玉同船渡

　　有贾母做主，姑苏之行便是板上钉钉，再无异议。

　　一时间，贾母便忙着吩咐鸳鸯开库房，给林如海准备贺礼。现有黛玉在场，一大家子人都看着，王夫人也不能没有表示——毕竟这些年来逢年过节，林如海都是一箱一箱地往贾府送礼，上下大小主子一个不落，王夫人难免有些拿人手短吃人嘴软。

　　正忙碌间，忽然听得外头一阵莺歌燕语，小丫头进来传话，说凤姐儿房里的平儿过来请见。贾母等皆纳罕，却见平儿笑容满面地进来，跪下磕头道喜：“禀老太太、太太，我们奶奶有喜了！”

　　贾母一时高兴，生怕自己听岔了，忙拉住平儿问道：“你说清楚，是凤丫头有喜了？”

　　平儿又是一叩首，笑吟吟说道：“正是呢。这几日我们奶奶身上不舒服，只疑心是秋乏，至今换洗的日子也拖延了，请鲍太医过来一看，方才知道我们奶奶已有了快两月的身孕了！”

　　见贾母听得喜笑颜开，王夫人此刻也顾不得心疼宝玉的事，她身为姑母，总归有几分真切地为凤姐儿欢喜，不住口地念佛号：“阿弥陀佛，凤丫头盼了这么些年，总算是守得花开盼月圆了。”

　　众姐妹皆欢欣不尽，贾母更连连拊掌，笑道：“好，好，好！琏儿，你还不快回去看看！告诉凤丫头，就说是我的话，她有什么想吃的想要的，尽管告诉打发人去寻，一切开销由我出了，务必要好生养胎。”

　　贾琏站在那里，早都欢喜傻了，今得了贾母的话，便赶紧跑回自己小院子去陪伴凤姐儿，倒像是个没当过爹的愣头青一般。

　　迎春平时哪里见过自家二哥这般模样，微微一笑：“老祖宗，今天真是巧了，报喜的都赶在一处了。林姑父府里刚添丁，咱们家里也有了喜事，可见是菩萨垂怜。”

　　贾母笑眯眯地说：“二丫头说得对，今天的确是个喜日子，我要给菩萨上香了。”

　　得知凤姐儿有喜，黛玉其实也高兴得紧。毕竟凤姐儿是荣国府正儿八经的长孙媳妇，若说她有什么遗憾，大概也就是没能生下一个儿子，只有巧姐儿一个女儿。纵然黛玉再不喜欢，也无法否认更无法改变“生儿子”对于这种世家大族的重要性。

　　素日里，黛玉与凤姐儿多有交谈，总旁敲侧击殷殷劝慰。凤姐儿因此想通了许多事，不再总是跟贾琏置气，如此心神一松快，便有观音娘娘来送子。若这一胎能是个儿子，想必贾琏也能收收心，跟凤姐儿好好过日子了。

　　当然，黛玉对贾琏的观感始终为负——她本能的还是有一些精神洁癖的。对于不守男德的琏二爷，她身体里那个二十一世纪的灵魂没办法生出好感来。但刨除贪花好色这一点，贾琏也并不算无可救药，红楼梦中的贾琏，虽寻花问柳但从不勉强别人，做事有一定底线，宁可被贾赦毒打也不会做那伤天害理之事。真从品性上来说，他大概还比凤姐儿更有节操。

　　他们夫妇若是和和美美，或许也能给贾家多赢得一丝生机。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眼下，黛玉只希望凤姐儿好好保养，免得再因累小产，还添妇人内症。至于生儿生女，就只看凤姐儿自己的造化了。

　　稍后，众姐妹都往凤姐儿的屋子里去恭贺了一回，只是赵嬷嬷说凤姐儿怀孕还不满三月，怕惊了胎神，众人都不敢久留，略坐一坐便退下了。

　　回到西跨院后，黛玉宣布了自己要回姑苏的事，由丹鹊领着伊人、丽人一起收拾行囊，雪雁同王嬷嬷一起商量着给那位沈氏姨娘的礼物——虽然是自家人，到底也不好空手回去。

　　“二夫人”只是个不成文的称呼，从官方来说沈氏依然是姨娘，但既然林如海有心抬举她，黛玉也不好过分地摆嫡女的谱儿，没得为了这么点儿小事伤了父女情分……况且黛玉的钱都是林如海给的，这叫羊毛出在羊身上，她还占了好名声，何乐而不为？

　　黛玉给新出炉的弟弟妹妹的礼物都是一样的：足金的长命锁，玲珑玉璧，金镶玉项圈，外加一枚平安符，皆是官宦人家婴儿合用的物件。

　　给沈姨娘的礼物算是用了点体贴的心思，是让王嬷嬷在外面采办的产妇补气血的药材，并一些京城特产土仪。她并没送十分贵重的东西，她小孩子家家的，送太好的东西只怕沈姨娘要多心，反正林家什么好东西没有，心意到了就足矣。

　　因凤姐儿初初有孕，贾琏舍不得老婆孩子热炕头，又耽搁了两日才依依不舍地离了家。王夫人站在二门外哭湿了两条帕子，才肯放开宝玉的手。带着几大箱的礼物，一行马车出了荣宁街，到码头，早有家下人事先预备好的一艘双层客船，黛玉在二层，贾琏宝玉在一层，沿运河南下，昼夜兼程赶往姑苏林府。

　　时隔多年，黛玉再一次体会到了那种每天晕头转向的感觉，每天都是脚步虚浮，像是踩在云端，没有个着落。

　　天气冷的时候，行船尤其辛苦。江上的气温接近零度，船走得急，船舱又过于狭窄，若不关紧门窗半夜就会被冻醒。可若门窗紧闭，又怕房间里炭气太重，一不小心容易一氧化碳中毒。

　　登船的第一天下午，黛玉就实在受不了船内的憋屈劲儿，执意带了风帽、裹了斗篷到甲板上透气。如今已将近冬日，江上即使是白天也寒气逼人，头顶着阴阴沉沉的天空，黛玉也不得不感叹，古代的棉袍再暖和也比不上现代的羽绒服。

　　“妹妹身子弱，出来也该多穿些衣服的。”

　　温柔而磁性的声音猝不及防地闯入耳际与心池，随即，一件犹带着体温的狐皮大氅覆上了黛玉有些凉意的身躯。她的眉睫微微一颤，侧首望去，一张明媚的笑靥已在眼前。

　　“你怎么在这里？”黛玉压低了声音，眼神下意识地瞥了瞥四周。这艘船之所以分了两层，就是为着男女有别，他们两人虽是姑表亲，但在外头不比贾府，若过从亲密着实不妥。

　　宝玉知其心意，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方低声道：“妹妹别担心，我叫雪雁和丹鹊守在楼梯口呢。我没带茗烟他们几个。”

　　惊喜于宝玉如今也知晓男女大防，行止稳健谨慎，然而从他说出来这几句话，却好像他们在偷情似的，黛玉不由得嗔怪地瞪了他一眼，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宝玉揉揉后脑勺，讪讪地笑道：“外面终究不比府里，我担心妹妹这里有什么不周全，特来看看。”

　　黛玉心道：你来了又有什么用？这里既没有晕船药，也没有柴油发动机，要是放在二十一世纪，她吃点儿安眠药，美美地睡上一觉，就到地方了。

　　她便有些怨气，闷闷道：“不过是船里太闷，出来透透气。倒是二哥哥，你不常出门，该好生保重身子，免得到了姑苏水土不服。”

　　宝玉笑嘻嘻的，并不回应，只带着粲然的笑意望着她。黛玉这才觉出二人的对话在古代实在有些暧昧，活脱脱像是小情侣在互相关心。

　　黛玉便住了口，一时间，二人皆不出声。

　　水流潺湲，人声寂寂，倏忽间云破天开，一轮红日从云层深处跳出来，缓缓西落，暧昧的红光霎时间铺满了江面，点点洒金。不知何处飞来三两只水鸟，伴着落日余晖叽叽喳喳地落在船舷上。

　　逆着光，黛玉略微侧脸，有些看不分明宝玉的面容，只是心头生出来一个词来。

　　岁月静好。

　　在某部电视剧里被用滥了的词，用来形容此情此景却出离得合适。

　　船行过岁月，予人以静好。

　　“姑娘，宝二爷。”

　　身后忽然传来雪雁有些慌张的声音，黛玉与宝玉俱是一愣，双双回过神来，下意识地侧过头去。

　　黛玉向雪雁走了两步，见她面露焦急之色，问道：“什么事，慌慌张张的？”

　　雪雁快步走到她近前，指了指前头隔着五六丈远的一艘大船，悄声道：“姑娘，那船尾有个男子，似乎在往我们船上窥探。”

　　黛玉不免吓了一跳，借着与雪雁说话的当口，移步但另一侧的栏杆边细看，只见那艘船足有四层高，二层的船尾果真站着一个青年，已经加冠，似乎在看落日，眼神却有意无意地往自己这艘船上打量。

　　而他视线的落点，正是她与宝玉方才谈话的位置。

　　“妹妹，怎么了？”宝玉见她举止有异，忙快步过来问询。

　　黛玉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纤纤玉指轻轻向那人的方向一勾。宝玉循向望去，恰在此时，那人好像发现了黛玉已经察觉，登时转身径直回船舱里去了。

　　宝玉立时明白了内中关窍，略略思忖一番，仍安慰地笑道：“妹妹不必担心。此行我们带了不少护院，妹妹在楼上，夜里也有嬷嬷守夜，必定无碍的。等到夜间停泊时，我再让李贵打听打听那是谁家的船。”

　　黛玉轻轻颔首，仍有些疑虑道：“有劳二哥哥了。只是看那艘船的规制不同寻常，想必此人非富即贵，不是普通人家，二哥哥务必小心行事，免得招惹什么是非。”

　　“这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便就是王公贵胄，料也不敢胡作非为。”宝玉笑道，按一按黛玉因思虑而攥紧的手，“妹妹放心。”

　　话虽如此，又怎能完全放心？那一抹寒意却始终在黛玉心头挥之不去，她隐约觉得，似乎有什么风浪从江上翻涌而来，即将搅乱她平静安逸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