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之莞尔》末烬

22、龙凤瑞始议姑苏行

　　时隔数月，湘云的再次到来给西跨院平静的生活增添了欢乐的空气，她一向豪爽娇憨，凡是当面锣对面鼓，纵有要强之时无意间驳了谁的面子，也绝无半点坏心，是故大家都喜爱她一派天真烂漫，不以为忤，反而更加亲近了。

　　每逢没有闺学课业的日子，她们五人总是在一处——偶尔也会带上宝钗和李纨——或是临窗纺绩，或是联句成诗，或是讨论铺子最新的“营销策略”等，闺阁女儿们总有说不尽的闲散乐事，似乎连一饮一啄都变得有滋有味起来。

　　若说有什么不如意的，便是素练这个隐患——此次进府，似乎又激起了她以往的献媚之心，时不时就要撺掇湘云去绛芸轩找宝玉，或者姐妹们在一起玩闹时，她也会向湘云建议找宝玉过来同乐。

　　当然，她不愧曾号称贤袭人，口才一流，即便是为了自己的私心，说出的话来也是那么稀松平常，理所当然。更不必说还有宝钗，每当素练提出这样的建议时，她也会随声附和，二人一唱一搭，倒比湘云更像是她的主子了。

　　湘云本就是个大大咧咧的直肠人，一个是打小儿伺候过她、情分不同寻常的贴身丫鬟，一个是和蔼可亲的好姐姐，况宝玉亦非外人，她自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十有九次都欣然应允。

　　黛玉见得多了，有心提点，又唯恐忠言逆耳，让湘云生了逆反之心。再者，黛玉虽不愿湘云被利用，但宝玉素日也总是往西跨院寻她去，无凭无据的，只怕湘云会多心，好似她单独霸着宝玉不许他同别的姐妹们亲近一般。

　　思虑再三，她也只得冷眼旁观了，只是暗地里吩咐丹鹊紧盯着湘云那里的动向，免得素练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带累了湘云的名声。

　　如此一来，黛玉与宝玉单独相见的时候越发少了，难以背后提点什么，只好在姐妹们相聚之时，于无人之处旁敲侧击几句，远远地说一些“如今府中事多，二舅舅又忙于公务，心里肯定不松快，万万不可随意逃学，以免惹祸”等语。

　　宝玉向来对黛玉的话言听计从，黛玉之言虽暗含着“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宗旨，落尾却是当心他惹得贾政不快而受罚，是一番体贴之心。加之此前的潜移默化，宝玉对学业功名之事也看得透彻了一些——他可是时刻惦记着黛玉的话，要到翰林院里去寻前朝孤本给黛玉呢。

　　因此，宝玉即便是遇着休沐，也是忙忙碌碌少有空闲，纵然素练和宝钗“通力合作”，也难得见上宝玉一面。

　　在四四方方的公府围墙内，如此平静安逸的时光总是过得格外迅疾，似是从指缝间滑落的沙砾，越是想要攥紧，越是流逝得更快，容不得挽留之机。

　　等到十月将尽的时候，省亲别墅的各处轩馆楼台业已竣工，只剩一些细枝末节的装潢布置，料想省亲之时也未必能得元妃之幸，不必急于一时。贾府上下总算能够歇一口气，松松精神，预备自己家年下的各项事宜。

　　秋去冬来，西风萧瑟，这一日，黛玉正在贾母房中，和三春宝钗湘云一起喝茶叙话，忽然外间小丫头子来传，说是林义家的郑嬷嬷来府上请安。

　　黛玉有些惊讶，细算了算日子，远近无节庆，便猜想应该是喜事。贾母仿佛若有所思，因道：“鸳鸯，你去把人请进来，别怠慢了。”

　　郑嬷嬷满面春风地进门，先笑着请老太君安，一一问过黛玉及诸位姑娘安好，方说明来意：“……我们府里二夫人已经生产，可喜是一儿一女龙凤胎。老爷让老奴来给老太太和大姑娘报信，顺道接大姑娘回府庆贺少爷和二姑娘的百日。”

　　黛玉心中感慨，这位沈姨娘倒也真争气，不仅一举得男，还是难得的龙凤呈祥，而林如海正妻已经亡故，又不准备再娶，沈氏名为二夫人，实则与真正的御史夫人也无差别了。

　　三春等都忙着向黛玉道喜，贾母也是喜笑颜开，在一阵欢欣声里，听郑嬷嬷仔细说起，沈氏是在八月十五中秋节那天临盆，一口气生了一对龙凤呈祥，只把个林如海喜得不得了，一时要开祠堂祭告先祖，一时又命人去请族中耆老，悉从前言，将新生的一双儿女记在正妻贾敏名下。

　　古代嫡庶尊卑有别，林如海此举也不过是给两个孩子加了一重官方的身份，实际上与真正的嫡子嫡女还是有差别的。不过黛玉本也不很在乎这些，毕竟对她而言爹都不算亲爹。

　　无论如何，这两个孩子从名分上而言是黛玉嫡亲的弟弟妹妹，黛玉于情于理都是要回去一趟的。贾母固然舍不得，也不可违拗骨肉亲情，因笑道：“这是该当的，距百日佳期尚有余裕，误不了事。”

　　可她心中委实舍不得黛玉回家，更怕林如海不再让黛玉回来，便想着要从家里派个人将黛玉送到姑苏去，怎么送去的，再原样儿带回来。

　　黛玉听得贾母之言，一面在心内感慨自家老爹权财不缺，如今再有个儿子，也有个奔头。一面又听出贾母依依不舍，遂道：“虽是时间宽裕，但快到冬日里，水路艰难，玉儿恐怕还是要尽快动身。请老祖宗保重身体，切勿挂念。”

　　贾母长叹一声，将黛玉揽入怀中，眼中已有了莹然的泪光，道：“你女儿家身子娇贵，又要天寒地冻地赶着回去，我如何能不担心？”左右姐妹们也都面露伤感，围着黛玉挽留不止。

　　黛玉见此场景实在哭笑不得：“并不是生离死别，你们不说劝慰老祖宗，反而这般，我如何能安心离去呢？”

　　众人相互排解了一番，这才罢了，贾母方道：“终不过人之常情，你父亲想必也念着你……来人，去把琏儿和宝玉叫来，就说我有事情交代。”

　　黛玉一听话风，便知贾母是怕她一去不复返，这才想让人跟她一起回去，只是向例做这种事的都是贾琏，贾母为何把宝玉也捎带上了？难不成贾母想让自家的凤凰蛋送她回家？

　　宝玉的心意且不论，他终究是贾母和王夫人的心尖子眼珠子，万一路上有什么闪失，那王夫人就能把她活活吞了！

　　不多时，贾琏和宝玉便联袂而来。

　　算起来，宝玉开年就十三岁了，在古代都是可以说亲的年纪。如今他在外面读书，常与一些饱学之士往来，整体气质提升了不止一个层次，更兼有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清俊明朗，再加上他今天这一身天水碧的公子袍，真真是玉树临风，清朗卓绝，看的人眉目一亮。

　　黛玉心内沉吟：近来少见宝玉，倒是错过了他的成长了。

　　对比着纨绔风流的贾琏，贾母看向宝玉的目光也格外欢喜了，笑吟吟说了林家之事：“今日叫你们来是有一桩事：因你们林姑父新得了一子一女，特命人来传信，要接玉儿回去参加百日宴。我想着玉儿年幼，一个女孩子回去我不放心，再说这也是大喜之事，咱们家本该有人过去庆贺的。琏儿，你素来办事妥当，宝玉如今也懂事稳重了，我想着让你们两个一起送玉儿去姑苏，如何？”

　　贾琏是在外跑腿惯了的，何况是去姑苏，遥想上次去接黛玉来京，林如海一出手就是两千银子，使他的小日子宽裕了不少，再者，凤姐儿似乎也极看重这位林家表妹，他哪还有什么不同意的。

　　宝玉更不用说，一听是要去拜见林姑父，早就欢喜得不得了，先去给黛玉道了喜，次再笑道：“孙儿听凭老祖宗吩咐。”说着暗地里又偷偷瞄了一眼黛玉，见她早已是言笑晏晏，一双凤眸真纯明和，不觉心神荡漾。

　　贾母得了宝玉的回答，可心可意，方命人好生送了郑嬷嬷出去，这才去着人通知王夫人——她心内已做了准，倒也不大在意王夫人的看法。

　　王夫人闻讯，哭哭啼啼地过来，抱着宝玉哭诉道：“老太太，宝玉从来没出过远门，这一去姑苏就是千百里地，眼看要入冬了，媳妇如何能放的下心啊！”

　　这一嗓子把宝玉嚎懵了，把贾母嚎怒了：宝玉是觉得当着黛玉等人，王夫人这样抱着他哭，实在有些不好意思。而贾母是着实不喜欢王夫人这哭天抹泪的做派，竟没半点大家夫人的模样。何况贾母哪能不知道，王夫人嘴上说是不放心宝玉，实则不过是不喜欢让宝玉跟林家走得近罢了。

　　若换成让宝玉去送宝钗，王夫人怕不是要一脚给宝玉踹过去！

　　贾母的心思，府里上上下下从主子到体面点儿的奴才应该都能猜出来了。而王夫人的心思，贾母也一早明镜儿似的。贾母总是接湘云过府，就是变相告诉王夫人，就算没有黛玉，也还有湘云呢，怎么都轮不上你那外甥女。

　　不过现在一切尚未明朗，一则黛玉还小，二则宝玉也没读出个功名，林如海那里约莫不会轻易松口，有些事自也不能明面上说出来。

　　贾母强压着火气，半是训斥道：“宝玉开年就十三岁，也该出去历练历练了，何况还有琏儿一起，这么多奴才跟着，能出什么事？再说他林姑爷是什么人？那是圣上钦点的探花郎，宝玉若能得他指点指点，何愁不能给你挣一副诰命加身？”

　　一旦涉及到贾宝玉同志的前程，那一切问题都将不再是问题——王夫人到底不敢当面顶撞婆母，只得让步。

　　王夫人擦擦眼泪，道：“是媳妇一时忘情了……林姑老爷喜得贵子，虽不是正出，宝玉也当尽一尽侄儿的本分。”

　　话虽如此，王夫人心里却想着，不过是个姨娘生孩子，竟要这般大操大办，当真可笑。想到这里，她淡淡地瞥了一眼黛玉，眉宇间透着一丝不悦。

　　黛玉早已习惯如此，对那“不是正出”的讽刺不甚在意，规规矩矩地起身表示感谢：“多谢舅母垂爱，劳烦二哥哥送我一程。”

　　这语气，要多真挚有多真挚，仿佛真的是对王夫人感激不尽。王夫人差点儿被口水呛死，还要咬牙回应：“都是自家亲戚，不必如此。”

　　贾母看穿了王夫人的心事，看着黛玉懂事求全的模样，再出口已带了些许微寒：“你太太说得是，本是自家亲戚。况且林姑爷也说了，这两个孩子都已开了宗祠，记在玉儿她母亲的名下了。林姑爷的这两个孩儿就是玉儿嫡亲的弟妹，也是我的外孙子外孙女。”

　　话已至此，王夫人再反驳就是跟贾母抬杠了，只得道：“如此甚好……一切皆由老太太做主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