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之莞尔》末烬

19、闺中花慧心理庶务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当下，气氛一时有些滞涩。

　　惜春虽不知各人心中所想，但一副小孩儿心肠，有心开解一二。因见桌上的账本摊开，里面的勾勾画画很有意思，便缠着黛玉撒娇：“外头的事自然是老爷们做主。倒是要问问林姐姐，你是怎么看这账本子的，也教教我吧。”

　　黛玉骤然回神，配合地盈盈笑语：“真论管账，我也不过是初学，算不得精通。你若是真想学，却也不难。然而与其只听我说，还不如直接上手，小模小样地办着，慢慢就会了。”

　　惜春的话其实正合了黛玉心意，她本就想让三春等同自己一起学习管家庶务的，既是一种安身立命的长处，又可以赚一些压箱底的体己。毕竟，贾府的姑娘们每月也不过二两月例和二两银子的脂粉钱，又要打赏那些眼皮子浅的奴才，虽是锦衣玉食，手头却都不算宽裕。

　　现今惜春说了这个话，她便顺坡下驴了。

　　三姐妹里唯有探春要强，也有才干本领，可一听黛玉的这话风却先有些悒郁，涩然一笑：“只怕不得良机。”

　　她何尝不知女子学习管家的好处？譬如凤姐儿，便是幼时随王家夫人管家，多年来学着办着，如今几乎掌着阖府的财政大权。可有凤姐儿在前，她一介庶女，嫡母又不管事，哪里有机会沾染管家之权呢？

　　黛玉一眼看穿了探春的心思，殷殷劝导：“你们府里家大业大，事事繁杂，自是不容咱们胡闹。倒是今天王嬷嬷来说，我家在京城有一个租出去的绸缎铺子，铺面不大，掌柜的因经营不善，要退租了。一时找不到人接手，白放着确乎可惜，我正有些犯愁，如今可巧赶着姐妹们都在。想来姐妹们都是眼光独到的，又都通女红针凿，不如咱们合资来经营，出钱出力都使得，就是想出什么好的点子、好看的花样子也可，每月所得大家分成，你们意下如何？”

　　探春眼光一亮，越听越喜，待黛玉说完便立刻道：“这个事情倒也新鲜。总听说女子出嫁，家里会给陪嫁铺子庄子，却没听过在闺阁时便合资做生意的。只是我们都不懂这些，恐怕会亏本。”

　　黛玉安慰地笑道：“不过这么一个小铺子，本来不值得什么。咱们姐妹也就是顽，要紧的是学习账面上的东西，跟着嬷嬷们，知道些经济庶务就好。况且咱们不能抛头露面，正经的活计还是要铺子里的人去做。只是要辛苦些身边信得过的大丫头，得时不时去铺子里看看，免得外面的人或有欺瞒之处。等分红的时候，给她们打赏些许也罢了。”

　　做生意自然有风险，但探春思虑着那铺面既是林家的，首先就省了租金，林家还有奴仆在外头，可以襄助打理，当不至于血本无归，便至此放了心。

　　迎春生了个木头的性子，本有些怕事，此刻听黛玉将情理讲明，纵使再迟钝，也有几分动心思，因也随声附和：“林妹妹这样说，我们自然无有不可的。”

　　两位姐姐都赞成，惜春不用说，自会跟随。

　　而一旁的宝钗听着自己的话头被打断，黛玉又无端端转到开铺子的事上，话里话外把自己排在了外围，难免有些不开心，但这也无可厚非——薛家本就是皇商，在京中有自己的铺子，黛玉怎么说也没有让宝钗到林家铺子帮忙的道理。

　　眼下主意已定，三春姐妹又与黛玉凑在一处，议论合资开店的事宜。经商需要成本，在贾家，公子虽有嫡庶之别，但姑娘们却是一般的尊贵，三春姐妹又一直教养在贾母膝下，吃穿用度不用自己费心，月例银子加上长辈赏赐，每人都颇有些积蓄。

　　几日一同用过午膳方散，次日再来时，三春姐妹每人都带来了一百两银票。在商人眼中虽然不多，但对几位姑娘而言已经是一笔巨资了。毕竟能不能赚钱还是两说，总不能一下子把钱都赔光了。

　　这一次宝钗没来，应该是怕自己再一次尴尬旁观。

　　黛玉因怕三春多心，自己也只出了一百两银子，笑吟吟地说：“这一共也有四百两了。以后每月收益，我们每人分去两成，剩下的，是发给铺子里人的工钱，给派去的丫头们打赏，再余下的，仍旧放在铺子里流转经营，这样可好？”

　　三春都没有异议。探春应该算是最有心的，踊跃发表看法：“咱们既然要办起来，便也正经八百地做。林姐姐说这铺子原来只做绸缎生意，要我说，不如也兼卖些成衣和香囊、扇袋、手帕之类的精细物件。咱们在家里见了不知多少好东西，便是旁的不能，帮忙画些花样子总还使得。”

　　黛玉自然举双手同意：“不得了了，我竟招来了一个财神爷，有三妹妹在，咱们都要金银满斗了！”

　　迎春惜春都随声笑道：“林姐姐/妹妹说的很是！”

　　探春脸皮薄，不禁有些面红，在姐妹们身上都缠闹了一会儿，方过去了。

　　玩笑过后，黛玉正色道：“论说三妹妹的主意不错。只不过做生意也要循序渐进，不可急躁。这前两个月我们只做绸缎生意，先试试身手。等慢慢品择好了手艺上乘的绣娘，挑小件的物什卖几样，慢慢再加上衣衫鞋袜之类，否则怕是一时间要忙乱。”

　　探春闻之也觉出自己心急了，因道：“林姐姐说得极好，就这么办。”又说：“不知姐姐要派哪个丫头去铺子？我这里是指派侍书了。让她们也都相熟一二，以后也可有个照应。”

　　黛玉随手一指丹鹊：“就是她了。丹鹊在我这里最年长，做事更稳当些。以后侍书若是有什么话，不好对铺子里的人说，就告诉丹鹊吧。”

　　惜春那里用的是入画，年纪不大，却是平日里用惯了的，极是妥当。迎春没经过这些事，还有些犹豫，黛玉一眼看见她身边跟着司棋，轻轻一笑：“二姐姐还想什么？现成的人就在这里——司棋是二姐姐的大丫头，她又爽利聪慧，对二姐姐也是极上心的，不如就让她去，二姐姐也能放心了。”

　　迎春被点醒，忙问司棋意思。司棋心里其实也想去，虽说铺子忙些，不过也就是跑个腿，每月还有额外的打赏，何乐而不为呢？何况她又总想着能多赚些嫁妆钱，以后方能和表弟潘又安玉成良缘，于是赶紧点头应下了。

　　黛玉看着司棋脸上有掩不住的欣喜，忽想起迎春平日里总受奶娘的气，全赖司棋护着些。如今司棋去铺子里，以后只怕越发不得安宁。一时又有些埋怨自己，光记着司棋得用，没周全好迎春。

　　迎春与探春惜春不同，她素来性子绵软，怕事躲事，但自黛玉入府，几人都是一般在西跨院，上有贾母关照，所以连她也忽视了这件事，实在是不该。

　　今既提起，翌日清晨给贾母请过安后，黛玉便在雪雁陪伴下进了凤姐儿的院子。

　　凤姐儿见到黛玉过来还是有些惊讶的。往常她与黛玉虽常在贾母房中见面，时不时地也有人情往来，可因着王夫人不喜黛玉，凤姐儿私下里几乎没去过西跨院，黛玉也从不如王夫人所说，来凤姐儿房中烦劳。

　　这几年相处下来，凤姐儿渐渐明白，这位林大姑娘看似万事不留意，却绝不是人人可欺的孤女。至少面对宝钗和王夫人等人，黛玉从来没有落过下风，还偏偏字字句句滴水不漏，四两拨千斤，颇有分量，让人说不出什么指摘的话。

　　凤姐儿看黛玉只寒暄喝茶，便猜测她是有什么私话，不好明言，因打趣道：“林妹妹怎么移驾到我这里来了？难怪今个一早我就听见喜鹊叫，原来是贵客临门呢！”说着，她给平儿使了个眼色，平儿自然会意，将服侍的丫头婆子们都支了出去，单留着姑嫂两人叙话。

　　对着聪明人不需要拐弯抹角，黛玉也只是寒暄两句，便将来意说了出来。见凤姐儿面色迟疑，估摸她是忌惮邢夫人，便又软了语气叹道：“这是府里的事，按说没有我过问的道理。只是我实在不忍心二姐姐受委屈。若是凤姐姐实在为难，只当我没说罢了。”

　　平常迎春都由贾母教养，跟凤姐儿其实并不十分亲近，凤姐儿也就没想着要真得照看她，不过面上过得去算了。今日提起这个事儿，一来她有几分惭愧，二来是不意黛玉会因为迎春被乳母磋磨而来找她相求。

　　黛玉在贾府住着，向来谨遵客居之道，凤姐儿也不曾想到她有这样至情至性的一面，平添了些许感动，因道：“妹妹这是说哪里话。都是我不仔细了，不知那老杀才如此恶毒，竟敢欺辱姑娘，委屈了二妹妹。明日我让平儿走一趟，定要理一理这些刁奴。”

　　凤姐儿表了态，就不会只说不做——只看着黛玉是老太太的心头肉呢。

　　黛玉连忙承情跟上：“凤姐姐管着一大家子人，况底下人都是藏着掖着，二姐姐也不爱生事，哪里能事事都顾到了。倒是我在客中，过问主家的事已是不妥，还请凤姐姐不要怪罪。”

　　凤姐儿只当她是怕人说闲话，忙道：“妹妹说这话就是见外了。你能顾念二姑娘，这是一番姐妹之情。何况你又是老太太嫡亲的外孙女儿，我只当你与二姑娘是一样的。”

　　“承凤姐姐厚爱，黛玉都记在心上。”黛玉颔首致意，喝了口茶，迟疑着说：“……不瞒凤姐姐，其实我今日来，还有些别的事要转告凤姐姐……”

　　这一个上午，姑嫂两个在小屋子里谈些什么，连守在门口的平儿也不得而知。只是快到午饭的时候，凤姐儿推门送黛玉出来，已换成一副忧心而戚戚的神情，不辨喜怒。

　　待黛玉走后，凤姐儿扶着炕桌沉思良久，时而沉吟，时而忧虑，时而叹息，末了方与平儿说道：“你去二姑娘屋里一趟吧。就说她乳母年老不能管事，给她二十两银子，让她养老去。二妹妹年岁也大了，改日找人牙子挑一个好的教养嬷嬷来，就不用她在身边陪着了。”

　　平儿心知事情不止这些，倒也不敢多问，领命出去。临走还得了凤姐儿的话，以后二姑娘房中有谁敢作兴，就是跟她琏二奶奶过不去。

　　迎春的奶娘作威作福惯了，自然不想出去养老。奈何凤姐儿说一不二，谁敢多嘴，平儿又恩威并施地敲打了一番，她只得愤愤不平地回了自家。

　　迎春的日子总算平静了许多，她又是个知恩图报的，感激之余，便时常到凤姐儿房中走动，也帮忙教导大姐儿识字认东西，姑嫂间关系亲近不少。

　　而凤姐儿自己，因着那日里与黛玉的交谈，少走了许多歪路，尤其是一件要紧的事情及时得到修正，免了后祸，也算是福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