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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冬至宴无心结新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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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宁国府太爷贾敬寿辰那日,薛蟠因香菱痛打了贾瑞之后,贾瑞的祖父贾代儒一直心中有气。只因是自家理亏,又不能说出去让人笑话,不得不忍气吞声,唯有暗中约束了贾瑞不许再与薛家有瓜葛。
堪堪挨过几日,便是冬至。冬至在古代算是一个小节日,朝廷里会给百官放假休沐,官宦勋爵人家多半也会举办宴会,互相走动,联络人情,贾府自然不会例外。
因为这种宴席会有外男参加,黛玉尚在孝期,本是不宜出席的。不过在姑苏时,林如海在黛玉的建议下,曾做水陆道场禀明天地:因黛玉体弱多病,理应好生保养,故而只为生母守足九九之数,以全孝心。这事其实贾府的主子们也都知道。但为防止有下人说三道四,贾母便于一个全家都在场的日子又提了一次这件事,让黛玉安心赴宴。
如此隆而重之的强调,是为了警戒如王夫人、薛姨妈之流,莫要在背后坏了黛玉的名声。当然,贾母也不愿别人说自己厚此薄彼,所以没忘了下帖子邀请薛姨妈一家三口。
湘云的婶娘原本要接她回府过节,但被贾母强留下了。为免她婶娘多心,贾母还特特请了保龄侯和忠靖侯家的两位小姐,名叫清云和漓云的堂姐妹俩,只说是让她们过府和姑娘们一起聚聚。
这两位姑娘也是端庄婉约的女儿家,虽不及湘云常来常往,但因年岁长些,行动举止上落落大方,生得又都齐整秀丽,贾母这个知名颜控也十分喜爱,一早命贾府的奴仆将人接了过来。
于是冬至节当日,贾府大摆宴席,两府爷们儿女眷同聚荣国府,外边是由着贾琏带着宝玉陪同支应,内院是凤姐儿全权张罗,李纨这个大嫂子只给她打下手。凤姐儿两口子虽不识文断字,但迎来送往招待上头却滴水不漏。
黛玉着一袭素静的兰草花样袄裙坐在席间,左右是探春和湘云相陪,左一个明快俏丽,右一个活泼开朗,提起一些彼此的趣事轶闻,举杯投箸间自是谈笑风生。
宝钗那里则要冷清些。因是年节下,她倒是穿得喜气洋洋,金锁红裙富贵逼人。然而按照亲疏远近,她是坐在清云身旁,虽有心攀谈两句,却因不十分熟悉,清云又是侯府嫡女,多少有些傲气,对宝钗的平和殷勤不大感冒,说了两句就没下文了。
今日东西两府数得上名字的太太奶奶都在席间,如璜大奶奶等偏支也不例外,女眷们明显拘束了许多,并不怎么热衷于喝酒,连说笑聊天都鲜有大声的。但凡有那么几个开口,也多半是一些往常不在贾母跟前儿的人,卯足了劲儿夸宝玉,夸姑娘们,夸凤姐儿能干,夸贾母有福……说白了就是自家生计艰难,趁此机会来奉承罢了。
此刻外间酒宴正酣,时不时传来某人口齿不清吆五喝六的声音,黛玉听着耳生,不过四下里一瞟,宝钗正面色红润拼命低头——好嘛,不用猜了,多半是那薛大傻子。
只隔一道屏风,此等声响自然避不过众人的耳朵。黛玉便隐隐约约听见几个偏支的奶奶窃窃私语,似乎是在议论……然后宝钗的头便垂得更低了。
这一次贾母的反应倒是很淡定,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宝钗,然后就继续听小辈们的讨好了。不过黛玉觉得她那个眼神似有深意,至少宝钗发现以后不脸红了,换上了一丝苍白。
过了一会儿,林府的崔嬷嬷捧着礼单进来,这礼单有三份,一份是给贾家爷们儿,一份是给贾家的太太奶奶们,一份是给姑娘们。虽说有轻有重,到底人人有份,皆大欢喜,尤其是给姑娘们的那份不同寻常。
原是方才薛家也给姑娘们备了礼物,却因隔得远,不知道清云漓云要来,并没备下,两位侯门贵女嘴上不说,却自觉受了轻视,难免有些不开心。谁知这会儿林家来送礼,轻重倒无妨,要紧的是没漏下史家这两位姑娘。前后一对比,贾母就有些不悦了。
这倒也不能全怪薛姨妈,只能说林如海的人办事格外仔细,怕贾府人口众多有什么疏漏,所以提前多预备了四份同样的礼物,如今正好用上了。
待崔嬷嬷领了赏钱退下,贾母脸上的笑意已经寡淡了。她看自家二儿媳妇犹自未觉,在下首与东府尤大奶奶谈得正在兴头上,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薛家摆明了是得罪了史家姑娘,却还不想着弥补,到底是商户出身,礼数不周。
老人家怒极反笑,眼珠子转了转,便向薛姨妈道:“姨太太到底长几岁,可比我这几个媳妇能干多了,上上下下都打理得齐全。薛大姑娘也是个稳重的,文静守礼,我看她与史家几位姑娘都很投缘呢。”
薛姨妈本来还在抱怨林家人让她下不来台,今听了贾母的夸赞,不疑有他,忙解释道:“这都是宝丫头帮我备办,省了我不少功夫,若有什么不妥当的,还望老太太见谅。”
贾母听罢眉间一凛;如此盛宴,筹办节礼这么大的事,你就由着一个小姑娘备办,也不验看验看,你是看不起谁呢?
薛姨妈这话一出,也难怪贾母和两位姑娘要多心了。好在有凤姐儿看出贾母神色不对,赶紧说了几个家长里短的笑话儿,贾母的脸色才好了些。
不一时,又有宝玉领着贾兰过来拜见,言说奉贾政之命为长辈们倒酒。
宝玉如今也十一岁了,越发显得如芝兰玉树一般,温文尔雅,风度翩翩。贾兰年方八岁,虽然内向了点儿,但也正是雪团一般的小孩子,便是什么都不说也惹人疼爱。
在场贾家亲眷不免也要将他们叔侄二人好生夸奖一番,王夫人和李纨顿觉面上有光,笑的合不拢嘴。招呼着宝玉二人,一人执一把双耳玉磬壶,为诸位太太奶奶斟酒,每至一人面前,便得一句“金榜题名为官做宰”的吉利话。
贾母乐于听人夸奖孙儿,趁着酒劲儿笑道:“宝玉,别忘了你这些姐姐妹妹,把那樱桃果子酒取来,与她们倒上,横竖那个不妨事。兰儿,你薛家表姑姑和史家两位姑姑你都不常见,快恭敬些倒上。”
宝玉喜爱与女儿家相处并不是什么秘密,贾母还以为他小呢,左右在座的都是亲眷,也顾不得什么男女大防了。唯史家两位姑娘不常来,贾母怕唐突了她们,因而让贾兰这个小辈的倒酒。
然而有意无意的,贾母却把借住贾府许久的宝钗算在了不常来常往的人里,薛姨妈宝钗心里都明白,这是贾母不喜欢宝玉和宝钗亲近呢,偏偏还让她们说不出什么话来。
宝玉欣然应了,依次给三春等人倒了果酒,可到黛玉时,他却只是倒了半杯。黛玉正疑惑着,忽见宝玉微微一笑,轻声道:“妹妹体弱,少饮些酒吧。”
黛玉听了这关切之语,不禁垂下了头,美目盼睐,流露出两分女儿家的羞涩来——好吧说出来有点丢人,但是有这么好皮相的少年郎来关心自己,她也是会有一点心跳加速的啊。
谁知只是这一瞬的慌神,就被一旁目光如炬的湘云瞥见了,咯咯笑她:“林姐姐怎么没喝酒就脸红了?”
探春近在咫尺,闻了这笑语,她也凑过来揶揄道:“林姐姐定是吹了风吧?这冬日清寒,也不知是哪里吹来的好风呢!”
宝玉被她们两个说破了一番私心,脸上更加窘迫,匆忙退了出去了。
黛玉见他逃的飞快,一时心里啐骂,一时又是羞恼,因道:“你们两个就知道打趣我,等下把收了我的礼都退回来!”
她这话自然是开玩笑,探春湘云也不介意,都笑着道:“送出去的礼哪有收回来的道理?我们再不敢了,林姐姐快饶了我们吧!”
她们这里的热闹,更衬托出宝钗那边孤寂得很。因着送礼之事,清云漓云心中积怨,所以只是姐妹两个一起聊天,并不睬她。还是迎春敦厚,时不时地问她两句,幸好不曾冷场。
一屋子人其乐融融,觥筹交错,忽听外间传事云板响了四声,谈笑声戛然而止。
在古代,传事云板叩响的次数都有着不同的寓意,响四声时,一般是有突发的不祥之事。正是盛宴之上,众人难免觉得扫兴,但也不敢怠慢,只怕是有什么大事发生。
贾母人老经不得大事,听了便觉得心头不安,正要打发凤姐儿去看,忽又听着外面的宴席上喧哗起来,更觉心神不宁。不久,东府赖升家的满面戚容地走了进来,扑通一声跪下,犹带泪痕道:
“小蓉奶奶仙去了!”
小蓉奶奶,是秦可卿?
黛玉悚然一惊,按理说,秦可卿应该到腊月里才仙去。今日她虽然因病未曾赴宴,但据东府大奶奶尤氏所说,秦可卿的病症已经见好,怎么会这时节突然就去世了?
想到先前凤姐儿要去看望秦可卿,被自己假托梦境之说拦下了,那之后府里一直忙碌,凤姐儿竟未得空去看。如今人还没有见着,就已经阴阳两隔,凤姐儿不可谓不震惊。
然而震惊之下,更是伤痛,凤姐儿一叠声地骂赖升家的:“糊涂东西!没头没尾地胡说什么?小蓉奶奶怎么会仙去,你说清楚!”
赖升家的连连磕头,忙将细节内情细细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