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水中浮萍

51、一梦浮生

　　半个时辰，一个时辰，一个半时辰……我在帐里踱来踱去，度时如年。
　　小顺子猫着身子跟在我后面，实在是忍不住了，才说：“主子，别在帐里绕圈子憋着了，出去走走，爷一回来，奴才就去找主子回来。”
　　“那好，我去湖边转转，有什么风声立即来回我。”
　　和着秋风，路边的衰草一棵一棵地的低下头随风摇曳起伏。被雨击打的落叶紧贴着泥土，再也不象从前在树上高傲的飘舞。一夜风吹雨打，大地变了模样，竟是满眼的萧索与凄凉。
　　不远处传来小孩的悲啼，循着声音，我看到了一个小孩在岸边哭泣。不到五岁的娃娃，眼里泛着泪花，身上还飘着奶香，衣饰甚是精致，却不见一个嬷嬷跟着，不知是谁家的小阿哥调皮贪玩独自来到湖边？
　　蹲下身我平视着小孩，“你叫什么名字？”
　　“弘时”
　　原来是胤禛目前的独子，弘晖殇了，弘昀也殇了，目前他也只有弘时这一个儿子了。
　　“别哭了，弘时，我让嬷嬷送你回去。”
　　弘时却并不看我，仍是在哭，“我阿玛不让，他说我必须等着他来接我。”
　　“你在这等多久了？”
　　“我也不知道，天刚亮的时候阿玛就把我放在这，说只要我自己不哭等着他回来，阿玛回去就赏我一把弓。”
　　真是狠心的人，把那么小的孩子一个人扔在湖边，是磨练他一个人面对孤独的勇气，还在磨练他面对陌生环境的能力？为了让弘时尽快的长大，尽快的成为你的骄傲，你急功近利，拔苗助长，四五岁的奶娃懂个什么，一个人呆在湖边又不敢回去该有多么的难过？为什么你怎么总是做这么极端的事，竟连自己的儿子也不放过。
　　轻声一叹，我说：“弘时，我让嬷嬷送你回去吧！你阿玛不是不来接你，而是有事耽搁了。”
　　弘时终于拿开了揉眼睛的小手，上下不停的打量我。“你是谁，怎么长的像我年额娘？”
　　我细细的打量了一番弘时，这个孩子眼神纯净，温和，像极了胤禩如水的眼眸。
　　用手抚了抚弘时的脑门，我柔声说，“我是你八婶，听我的话回去吧！”
　　弘时却仍在坚持，“不行，我阿玛会生气，会打我手心，会让我罚跪。我一定要等到我阿玛。”
　　我在心里一叹，可怜的孩子，比胤禩命运还惨的可怜的皇子，一个只活了二十二岁的皇子。你小时候那么听你阿玛的话，为什么长大后反而不听话，非得逼的你阿玛杀你！唉，别人的家务事我也管不了，留个嬷嬷在这陪着，我还是走吧！
　　踏着细雨沾湿的枯叶，我低着头默默的独自一个人往回走。随口吟到：昨夜风兼雨，帘帏飒飒秋声。烛残漏滴频欹枕，起坐不能平。世事漫随流水，算来一梦浮生。醉乡路稳宜频到，此外不堪行。
　　“好个世事漫随流水，算来一梦浮生。笑梅想的开，可胤祥还那么年轻，怎么能想的开。”胤禛一步一步的逼近，黑黑的眸子里竟是燃燃的怒火。
　　胤祥还是被圈了，历史还是按着既订的轨道往前移动。我试过两次，一次为我自己争一孩子可是没成功，一次是为胤祥，想让胤祥不受这圈禁之苦，可还是没成功。
　　木木的从胤禛身边滑过，我的出现原来什么也不能改变，唯有接受，接受这无情的历史，也接受加诸在胤禩身上的命运。一滴泪滚下，既为胤祥也为胤禩，更为我自己。
　　衣衫交错滑过，带出微微的风声，我目不斜视缓步前行。
　　“笑梅，你就如此的绝情，竟然连看都不看我一眼？”
　　秋风乍寒，远处的天空却如水洗，晶莹如碧。凄婉的雁叫，隐隐约约，由远处传来，勾勾嘎嘎，你应我和。苍穹之下，排列齐整的雁阵义无返顾的向南飞去。天气变了，鸣雁南翔，人心变了，看你一眼又能如何，还不如不看。
　　没有回头，我也义无返顾的往前走，“四哥，我知道你现在满心的悲伤，可我却不是正确的倾听对象。你现在舍了胤祥，却会得到更多。”
　　胤禛猛的冲到了我的面前，宛然有泪滴的黑眸凄绝的望着我。“笑梅，你有没有心，皇阿玛要赐死胤祥，你却让我舍了他。这天底下有两个人我最舍不得，却都离我而去。你走了我还能远远的看着你，胤祥去了我去哪儿找他？”
　　稍稍后退了两步，我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信息震的一怔，不是圈禁，却是赐死。不会，应该不会，历史上可没这么说。
　　我转头避过了胤禛凄冷的眼神，低首敛眉，“四哥，胤祥不会死。”
　　胤禛却步步紧逼，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我。“笑梅，你说的话我现在不敢再相信，你说执子之手与子同老，现在你在与谁同老？你说你只做菜给我吃，可你现在每天在为谁洗手弄汤羹？你承诺的很多，可你有哪一件为我做到了。你说胤祥不会死，他如果死了，你能让他活过来吗？”
　　胤禛的气息扑面而来，在他的逼迫下我一步一步的后退，尽量与他保持着安全距离。避无可避时我还是对上胤禛的悲切的眼眸，却依旧无语。
　　静静的对着胤禛的双眸，我的眼里却没有任何的波澜。深情往事已灰飞烟灭，你终究不是我的良人。回首往事，几多痴狂，却是红尘一梦终。
　　秋风起，白云飞，一片绿叶在风中摇摆，几滴水珠顺着叶片流下，宛如一行清泪。
　　胤禛却突然放轻了声音，慢声吟道，“霓裳轻舞，日夜盼望。为君画眉，为君梳妆。终不见君来往，你悲凄的声音传遍了寂寞的宫墙，你那琵琶曲打动了宫中的多少红颜，也打动了一直没有舍得的我。十六弟十七弟说你一曲歌罢就病了，你可知道我的心有多痛？因为我知道你那曲是为我而歌。”
　　这就是胤禛，骄傲自负，隐忍豪强，三年前随心吟唱琵琶一曲，竟也能被他误会。我们早已成陌路，也许你对我已不是爱，只是丝丝缕缕的不甘心。
　　平静无波的直视着胤禛的眼睛，我没有一丝的退缩，“既是错过，就会永远的错过，此生我只为胤禩而活，我们永无缘。”
　　胤禛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厉声说：“你果真是变了，刚才我只为试探，没想到你是真的绝了对我的情。你绝了情，胤祥绝了命，好好，你们都要离开我。笑梅，你别逼着我恨你！”
　　“爱恨自在人心，爱也罢恨也罢，都不是我能左右的。四哥，你放手吧！”
　　转身回头，我朝湖边走去。此路不通，我只好绕道而行。
　　“阿玛，是你来了吗？”
　　弘时从远处奔跑而来，布满泪痕的脸上露出了如莲般纯真的笑容，浑身散发着滟潋的光芒。这个弘时真的很像胤禩，温雅如水，气质如莲。
　　走到近处，弘时远远的打了个千，“八婶吉祥，是您喊我阿玛过来接时儿的吗？时儿喜欢八婶。”
　　我走过去亲自抱起了弘时，“弘时那么可爱，八婶也喜欢弘时。你阿玛来了，跟他回去吧！”
　　弘时别扭的扭了扭身子，小声的在我耳边说：“八婶，你能放下时儿吗？阿玛说时儿大了，抱着羞羞。”
　　我莞然一笑，放下了弘时。弘时规规矩矩的走了几步，给胤禛行礼请安。小小的人儿，受了多少的委屈才能学的这么好？可学的这么好有什么用，小的时候你阿玛总不满意。等到你长大了，优秀就成了罪状，为你引来杀身之祸。皇室多悲凄，又是一对父子相残的冤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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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踏上回京的路，各自悲凄。整个车队置身于茫茫旷野，却觉天孤独，地孤独，人更孤独。
　　从车中了望褪了色的荒野，心中一片黯然。即使想挽留，也阻不住这车辚辚，马萧萧的历史的脚步。就如这落花缤纷，就如这衰草黄叶，昔日的娇艳早已匆匆凋零，变了颜色，任谁也不能挽留。
　　坐在康熙的车驾上，我低头无语。对这千古一帝，我虽不是从心里害怕他，但却从心里对他有着极深的防范，因为他总能敏锐的抓住你的弱点，逼人就范。他是一个帝王，所以他无情，无情到可以利用任何人，包括自己的亲人。他同时又是一个父亲，所以他温情，他爱每一个孩子，为每一个孩子而伤心泪滴。
　　在帝王与父亲的面孔下他不停的变幻着自己的身份却更让我无所适从。空气静寞，唯留淡香一抹。康熙虎目含泪，思念着在这次行围中不幸夭折的小十八。我虽伴驾，却不知怎样开口安慰这千古一帝。
　　唏嘘间康熙却突然相询，“笑梅，连你现在也怕我，不敢说话了。”
　　我肃颜敛眉，轻问：“不知皇阿玛所谓何事？”
　　康熙朝我挥了挥手，示意我再向前。“笑梅，到朕跟前来坐着。你虽然不常进宫，但朕知道你心底自是澄明，而且最解朕心。你也说说吧！”
　　我兀自推脱，“朝堂之事，笑梅不懂。”
　　“那就说说你懂的？”
　　“世上没有攀不上的山，没有下不去的水。但人心却比山高比水深。所谓高高山顶立，深深海底行，劳谦这二字却没有人比皇阿玛做的更好。所以易经曰，劳，谦。君子有终，吉。”
　　康熙微笑，“笑梅是尽挑好听的给朕说，让朕开心。”随后转头吩咐魏珠，“把外面伴驾的皇子召来。”
　　召皇子来肯定会有事要议，我行礼准备出去。康熙却说：“笑梅留下，到朕旁边来坐着，今朕就是想让他们听听这劳、谦二字何解。”
　　我连忙推辞，“各位兄弟们经史子集个个都学的好，岂容笑梅在这妄谈劳、谦。笑梅一介女子，怎知劳、谦。”
　　众皇子一进来，整个车驾竟是满满的。除在京的老大和老三，还有被拘的太子和十三，人来的倒是齐全。坐在康熙旁边，我生生的受了各位皇子们的一个大礼，想避都避不开。礼毕，众人狐疑的余光朝我扫来。
　　我站起身来，去给我们家的爷去行礼，没想到康熙摆了摆手，笑眯眯的说：“别在朕面前假模假样，你什么样子朕不知道。你以为装就能装的象。”
　　被康熙当着这么多的人当众揭开我平日的假面具，心里自然有点恼怒。但又不敢发出来，只好狠狠乘康熙不注意朝他翻了一个白眼。康熙没看到我的白眼，仍是笑眯眯的说：“笑梅，接着说说这劳、谦二字何解。”
　　我刚才说是为了哄康熙高兴，现在那么多人在这，怎么说？这命题作文不好做。劳谦这二字本身就牵到用人之术，帝王之谋，给各位皇子说，说不好康熙却会随时翻脸。
　　神情淡定的看看了众人，我略一思索还是开了口，“子曰：劳而不伐，有功而不德，厚之至也，语以其功下人者也。德言胜，礼言恭，谦也者也！致恭以存其位者也。做人最难做到劳而不伐，功而不德。有始无终，为不吉也。在朝中则是索相与明珠为例。”
　　好象是早就知道我要这么说，康熙的眼眸凝望着我，深遂淡定，波澜不兴。
　　“不错，解的好。那笑梅给朕讲讲为臣要做到什么境界才能劳而不伐，功而不德？”
　　略一低头，我接着说：“做到郭子仪的境界，四朝元老功高不震主，心平气和能上能下，淡泊名利，小心谨慎，更能容别人所不能容之事，永远以国以君为重。”
　　低沉的声音传来，我知道这是康熙怒极的前兆。“笑梅的书没白读，心里通透。可看看你们，从小朕就让你们读圣贤书，书都读哪去了。尤其是胤胤礽、胤祥，朕的亲儿子竟然也对朕包藏祸心，还有你们，个个心里头怎么想的，以为朕不知道。结党谋私，一群……”
　　气血上涌，康熙怒极而咳，我赶忙端了茶递给这千古一帝，免得他说出更伤父子感情的话。低眉瞟了一眼下面的皇子，个个低首垂直肩，摒气凝神，趴在车上。整个车驾上只听到康熙的喘息声。
　　山雨欲来风满楼……静寂，无声的沉默，谁也不敢轻意打破康熙火山爆发前短暂的平静。
　　喝了茶，顺了气，康熙最终还是控制住了自己的脾气。我忐忑不安的偷偷的瞄了一眼千古一帝，眼眸深沉，不知道在思索什么。
　　“算了，你们都先跪安吧，朕现在看着你们就生气。”
　　默默的跟着众皇子弯腰而退。还没走几步，康熙朝我又招了招手，“笑梅回来。”回头看了看我旁边的胤禩，那么的温润，一汪柔水包围的眼眸灿若晨星，唇角一勾笑容乍现，向我传递着温暖的信息：去吧，我在外面等你。
　　接收到胤禩的安心的笑容，我淡定的朝康熙走去。
　　康熙虽然留我伴驾，但又不说话。长久枯坐后，我凝神注视窗外，思绪像长翅的蝴蝶，翩迁飞舞。故意忽略这悲凄的秋日，我想象着春天，夏天。苍苍云水间，漫柳如烟，白云如帆，蓝天如海，胤禩……我不禁轻笑出声。
　　对上康熙询问的眼眸，我猛然站了起来，御前失仪也是大罪，我这么笑现在不是正犯了康熙的忌。
　　“别请罪了，你和玉莹一样根本就不喜欢这么多的规矩。想什么那么高兴？”
　　来不及思考从哪冒出来的玉莹，我立即不加思索的忽悠，“生活中根本不缺少美，而是缺少发现美的眼睛。刚才臣媳看到了外面的美景所以笑了。”
　　康熙深深的盯了我一眼，眼底却隐藏着一抹说不出的复杂的情感。“笑梅的意思是说朕现在缺少了发现朕的儿子们优点的眼睛，对他们责之过切！”
　　说完，康熙也不听我的答案，立即闭上眼进入深思状态。许久，天簌之声传来，“朕乏了，你也跪安吧！”
　　揭帘出去，却听到康熙的口谕，“魏珠，传朕口谕，皇十三子胤祥觊觎上位，本罪无可恕，朕念其年轻初犯，圈禁于养蜂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