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符师》沙罗檀华

6、第五章 玲珑骨

　　关于云浅月其人，可说是神秘的很。
　　看起来像是个书生样子，却竟然是个修行鬼道之人。说他是隐山派弟子吧，本人又不置可否。若说他不是隐山弟子，可除了隐山，哪里又能教出这样的鬼道术法？真真百思不得其解。方道子活到这把年纪，第一次觉得自己从无错漏的看人眼光出了问题。然而无论云浅月其人如何，单凭他知道自己手中拥有定臻罗盘一事，就不可小觑于他。
　　定臻罗盘乃是方道子家传宝物，几代人下来都不知道如何使用。也就是方道子机缘巧合，学会了引气入体之术得窥道法，用那少得可怜的真气开启了宝物的机关。然而方道子与修道的缘分也确实就止步于‘窥’上一眼的层次，这仙家宝物到他手上，也不过就是个特别灵敏的宝物探测仪，能够探索出聚集巨大灵气或阴气的所在。方道子就利用这一点到处寻宝，寄望有朝一日能够找到强大的法宝，帮助他得道升天。
　　可惜的是，这些厉害的仙家法宝多的是人虎视眈眈。正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方道子几次寻宝，不是被其他高人抢先夺去，就是藏宝之地太过凶险不敢进入，到得现在一直没有太大收获。因此，好不容易探得一个七槐村，一来并非什么凶险之地，二来村民们愚笨天真好忽悠，方道子真叫一个心花怒放，打定主意要在这里寻到宝物，不巧就遇上了一个云浅月。
　　云浅月与他照面时做的那个奇特的手势，正是修道入门法术的结印之式，方道子一看就知道遇上了同道中人，而且段位比他高了不止一个层次。按说这可能又会变成和以前一样的无功而返，因而当云公子一口道出定臻罗盘之事的时候，方道子就在心里呜呼哀哉了一番。谁知云大高人话锋一转，直言对他寻宝之事不感兴趣，只说自己想留下来调查一些事情，要求他帮忙把那群村民忽悠好，。一番威逼利诱之下，方道子对这天上掉馅饼的事情当然欢迎之至，于是就出现了之前那一幕——“云公子施邪术方道长被下降头，陌路人转师兄弟情深款款”的狗血戏码。
　　说也奇怪，往常方道子的睡眠质量一向很好，基本可以做到沾枕即倒，一夜黑甜到天明。可昨日遇到云浅月后，他那一晚上却是不断地做着各种各样的噩梦。一会儿遇到被身高三丈的巨大妖兽袭击，追着他跑直到掉进一个深不见底的深渊；一会儿又被一群野人绑在篝火上准备烤来吃掉，这些野人围着他不停跳舞唱歌，脸上都带着贪婪和嘲笑；然后又掉到一个白茫茫什么都没有的空间，他的五感视线一样一样地被剥夺，最后只剩下意识飘荡无依……诸如此类的噩梦接连不断，一个接着一个，直到他真正醒来才算停止。
　　方道子想了又想，觉得自己入睡前居然会看到那个叫墨墨的小姑娘本身就是一件很诡异的事情，决定无论如何定要找云浅月一探究竟。就在他斗志满满地来到李宅的时候，恰好碰上了一出更为精彩的狗血戏码——“云公子色心起夜探寡妇闺房，俏佳人清泪落上门讨要说法”。
　　当云浅月看到方道子用一种云兄真乃高人也的眼神崇拜地望着自己时，觉得自己本来就疼的脑仁更疼了，于是他毫不客气地一指方道子，“陈姑娘何出此言，昨晚我明明一直在方师兄那里讨论赵七的死因，后来听到此间出事就赶回来救下了李兄。云某整晚的行踪都有人给我作证，哪里来的时间夜访你家？”
　　方道子愣在原地，不明白这狗血怎么会泼到自己头上，他不由眼神一飘，瞬间与云浅月的目光接上。那眼神定定地盯住他，分明就是在说：你敢不陪着大爷演戏试试？
　　方道子自然是不敢的，于是只好挤出一个满脸褶子的笑容，顺着话头道：“这点我可以给云师弟作证，我们这几天都在追查这村中离奇的死亡事件，昨晚也是一起讨论到深夜的。”
　　“至于后面的事情，老朽可以给云公子作证。所以阿樱啊，你是不是眼花看错人了？”李长老略带同情的看着陈樱，在他看来分明就是这寡妇丧夫孤苦，大半夜的产生幻觉了。
　　见这里几人都不肯帮陈樱说话，那赵家嫂子急道：“就算阿樱眼花了，难不成我也眼花了？昨晚阿樱说一个人在家害怕，要我陪她，可幸好我在，要不然就让这贼子得逞了！这样的人，可不能再让他待在村里！”
　　李长老内心翻个白眼，心道：可不是又一个寡妇？八成是见人家公子俊俏，找个理由纠缠罢了，当下便有些不以为然，开口劝道：“阿娣啊，你和阿樱一定是半夜睡迷糊看错了，这种事情无凭无据的，还是不要乱说的好！”
　　这话端的是有些严厉，陈樱一看这场面便知道讨不了什么好处了，伸手一拉赵家嫂子，委屈道：“阿嫂你是好人，可这世上，不是所有人都愿意给咱们这样的可怜人出头的，这次的事情就算了，我们走吧。”她这话说的十分恶毒，仿佛不给她出头的就都不是好人一般。李长老等人一听脸色都有些难看，暗恼这陈樱怎么这么无理取闹。
　　“陈姑娘请留步。”云浅月一脸似笑非笑的神情，忽而开口叫住陈樱。“陈姑娘，你我近日无仇往日无怨，你为何如此讨厌云某，甚至不惜自污清白，也要赶走云某？”
　　“不错，我就是讨厌你。”陈樱语气森冷，深深望了李长老一眼，忽然莞尔一笑：“不过……你今天也看到了，这些人，就是这么欺负女人的。”
　　这话什么意思？云浅月不由愕然，难不成这陈樱来这里闹上一通，除了想赶他走，还有什么别的目的？或者说……她想暗示什么？
　　皱了皱眉，云浅月决定还是继续找李德询问。拽上方道子，两人连带墨墨又一同回到了李德房里。
　　“云师弟，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方道子当真是一头雾水，又看到受伤靠坐在床上的李德，问道：“昨晚……李小哥也受到了袭击？”
　　“李兄。”云浅月没有回答方道子的问话，转头盯住了床上的李德，语气十分郑重其事，“我有些事情想听你说说，关于陈樱和郑文则。”
　　李德显然有些莫名的紧张，他迟疑了一下，忽然看向云浅月，问道：“云公子这是什么意思？我又能知道什么？”
　　“我辈修道之人，能知晓人之命数。刚才我占卜一卦，卦象显示，你昨晚遇袭之事正是你的因果报应，而事情的关键，就在陈樱身上！你自己扪心自问，可有什么要对我说的，要是还有隐瞒，我可再救不了你的命！若是不信，你大可向方师兄求证。”云浅月一派高人风范，侃侃而谈。方道子自然不能说自己屁也不懂，只好毫无原则地跟着点头，唯有墨墨仰天翻个白眼：爹爹又在一本正经地扯淡！
　　“竟是如此……”李德显然是有些难以置信，喃喃着陷入了回忆。“关于阿樱，其实我知道的并不多，不过由于香儿是阿樱的表妹，两家还是有些来往。她小的时候父亲就死了，所以从小就寄住在香儿家里。”
　　“她和你媳妇是表姐妹？”
　　“啊，是的。那个……死去的李明武，正是我老丈人。唉，说起来这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我和我老丈人之间其实相处的一直不好，他喜欢有学问的人，总觉得把香儿嫁给我是嫁亏了。可我才是香儿的青梅竹马，我一直都喜欢香儿，那郑文则算什么东西，不就是会写两首酸诗吗？他怎么可能给香儿幸福！”李德说着说着，不由地激动起来，时间仿佛又回到了十二年前。
　　郑文则本是个前去京城赶考的书生，长得眉清目秀，玉树临风；肚子里有着五车的圣贤文章，锦绣诗才，可惜心气太高，始终怀才不遇。他在路上用尽了盘缠，本算到京中贵戚家求些帮助，哪知这京城之中最不缺的就是贵人，那远方亲戚见这么一个落魄书生根本就没把他放在眼里，随意给了三十两银子就将他赶出了门。
　　郑书生不屑也不会这些官场上的门道，自然得不到主考的赏识，名落孙山。心灰意冷之下，郑文则只能打算回到家乡另谋生路，毕竟三十两银子说多不多说少不少，放到京城那是不够塞牙缝的，可若是回到老家那座小县城，还是足够做些小本买卖的。
　　谁知这屋漏又逢连夜雨，一则路途辛苦，二则心情郁结，郑文则半路上竟然生起病来，幸好路过七槐村被陈樱给救了。后面的故事不消多说，自然是陈樱和郑文则看对了眼，郎有情妾有意地好上了，为了陈樱，郑文则甚至决定不回老家，留在七槐村做了新的夫子。
　　“郑文则确实有些才气，不仅阿樱喜欢他，连香儿她爹也想让他做女婿！我从小就喜欢香儿，当然不能同意，后来张汉来找我，说他想了个法子能把郑文则赶出村子。”李德的神情有些恍惚，眼中的恐惧越来越浓，神志渐渐狂乱起来，“我答应帮张汉，可是……我真的不知道后面的事情会那样，郑文则竟然……竟然死了！我一开始不知道会害死他的，都是张汉的主意……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难不成，难不成是他回来报复了，对的，是他，一定是他！云公子，方道长，你们要救救我，一定要救救我，我不想死，我还有香儿要照顾，我不能死！”
　　“冷静！”云浅月断喝道，伸手在李德眉心一点，灵气安抚之下，李德理智逐渐回笼，就听一个清冷的声音指引着他，“你冷静地，详细地，把你知道的事情告诉我，我才好帮你。放心，郑文则已经死了，就算他回来，有我在，他也杀不了你。”
　　李德镇定下来，旧年的故事在男人平板的声音里逐渐浮现出原本的黑暗，罪恶横生。
　　从李德房中出来之后，方道子很久都没有回神。
　　“原来还有这种事……”
　　“我还以为，方道长不会对这种事情感兴趣。”云浅月的语气轻轻浅浅，漫不经心中带着微弱的讽意，“其实我一直想问道长，你要找的东西就在陈樱手中吧？你为什么……迟迟不动手呢？”
　　方道子苦笑：“我……直觉上，那不是什么好东西。”一句话出口，方道子忽然如释重负，继续道：“贫道虽然喜爱寻宝，可也是爱惜性命的。更何况……”
　　“更何况你想等我对上了陈樱之后，看情况捡个便宜。”云公子替厚脸皮道长接上了他没好意思直说的后半句话，忽然凑近方道子，盯着他眼下的两个乌青眼圈嘲笑道：“道长昨晚没有睡好吧？我这里倒是有些安神的草药，道长需要吗？”
　　“一定是做噩梦了！”墨墨在一旁兴高采烈地拍着小手。
　　见这一大一小的神情，方道子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他昨晚那一宿的噩梦肯定是这俩父女搞的鬼，可惜完全没有证据，只好打碎了牙和血吞，扯开一个堪称惊世骇俗的难看笑容：“劳您关心，贫道只是有些认床！”转头心下暗暗发誓，等他拿到这村中的宝贝，一定要给云浅月点颜色看看！
　　“我劝方道长别动那东西的心思。”仿佛会读心一般，云浅月一言戳穿了方道子心中所想。“若我猜的没错，出现在这村中的东西，应该是玲珑骨。”
　　“玲珑骨？”方道子不由色变，“你说的……是传说中的玲珑骨？”
　　云浅月点点头。
　　“这东西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方道子如丧考妣，心下泪目，他怎么就能这么倒霉，竟会碰上这传说中的凶险之物，
　　所谓玲珑骨，乃是传说中的仙人遗骨。六界中犯了戒律或是因为意外死亡的仙人多半都会魂飞魄散，肉身崩解，但也不乏有些死亡的仙人会留下遗骨存世。这些遗骨多数都留有强大的神魂能量，因缘际会之下甚至能够修炼出自主意识。七槐村本就风水奇特，七棵槐树形成一个天然的聚阴之阵。若寻常看来，此地村民本该经常被邪祟滋扰，然而因为玲珑骨落到此地，此物本就乃大凶之物，有它在此寻常邪物根本不敢靠近作祟，久而久之村民还以为是有神明庇佑，因此常常祭祀供奉。
　　世间供奉，乃是成神的基本条件之一。这具玲珑骨仅缺头颅，保存如此完好，本身神魂能量就极为巨大，又受了世人长年累月的供奉，竟就成了此间的一位荒神。可惜此物凶性难抑，遇到一心复仇的陈樱之后，终于附身其上，大开杀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