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尘殿》苏姓女子

5、忘川河水

　　已经夜深，浮尘殿门楣上的两个红色灯笼在夜风的吹拂下来回轻荡，伴随着呜呜咽咽的风声，呼来啸往，细细听着，似更像是尘世间不曾间断的一声声叹息。

　　清茶的香气盈盈袅袅，青华缓缓用杯盖拂去茶上漂浮的几粒嫩芽，轻啜了一口，手指轻轻扶着杯口。
　　谷易看着青华一来便毫不拘礼地坐在自己的桃木小凳上，当成自己家似的把刚泡好的茶不客气的端起来便喝，不由瞪着他呛声道：“你这来趟浮尘殿不打招呼也就算了，真不拿自己当外人么，要坐不能自个幻个凳子？我那桃木凳你抢来便坐？怎的，抢来坐的更舒服不成？”
　　青华低头依然悠闲品茗，慢悠悠的咂了一口方才道：幻一个太麻烦，抢来的坐着确实不甚舒服，尤其是抢你的，这回答谷易上神可还满意？”
　　谷易用鼻子重重道：“这年头，是不是越老的神仙就算变得越无赖啊，你说是不是啊，媚媚？”
　　青华依然无赖地坐着，对谷易的刺激完全不疼不痒。
　　苏媚则淡淡地看着青华：“你来所为何事？”
　　青华看着月色下的苏媚，灯影微光，她的一身素白衣裳轻轻晃晃。
　　沉吟许久，终究开口道：“也无什么特别的事儿，这几日紫薇星君来我这叙话，讲话间谈到跟他有个一竿子能够着的一个凡界小侄，最近正在修仙，应该不日就会找到浮尘殿来，他略知我与你素有交情，叫我来向你说声，稍微网开一面，助他顺利成仙。”
　　谷易却大惊小怪的怪叫起来：“哟，哟，这也是没天理了，这天界还带走后门儿的呀？”
　　苏媚看着青华，良久道：“我看你来，应该不是为了这等小事吧。”
　　青华站起身来：“你错了，我只是为了此事而来。”
　　苏媚也不慌着揭穿他，只凉声道：“玄灵与我约定的千年期满，即将归来，你来之前，我和谷易正在说起她，你…不想一起听听么？”

　　已经走了两步的身影几不可查的顿了顿，一身墨袍在黑夜尤其清冷，苏媚和谷易看不到他的表情。
　　良久，青华淡淡说了一句：“我来的却是为了一个人，而这个人，并不是玄灵。”

　　谷易依靠在门楣上，双手抱肩，低头看过去，茶已经凉了。

　　凡界的花，花期一向比天界早一些，一繁繁，一簇簇开着，哪怕在如斯深夜里也半点不吝啬展示自身万千芳华，从而这个夜里看过去，到底是多了些温暖。

　　谷易说道：“遥遥想凌霄殿你和玄灵师徒初见也就是万年前的事儿，可是如今又说起来却又像发生在昨个似的，无论在三界哪个地方，时间这个东西确实总是神奇。"

　　苏媚看着暗的夜里微微有些出神，缓缓道：“现如今，玄灵也应该有将近两万岁了。”

　　四海之内，八荒之中，众神归位，各执其事，但真正内力，不管魔界，人界，天界，都有自己的一番杀伐历史，纷争，权利。
　　天界的众神思悟极高，又自身本领过人，有恃无恐，故而不喜打打杀杀的模式，天庭一般甚是安静。但是，却又在如此安静的天庭里，依然藏着些许的秘辛，玄灵这一桩，恰恰算是其中之一，到底是天君女儿，不宜风风雨雨地满界传闻，故而，这桩事知道的人不多。千年来，天界众神只道玄灵公主正虚心好学，故而在自个的芳宜宫或者苏媚的浮尘殿里认真拜师修仙，从而不曾见过几面。

　　三界之中，很少有人知道，这一千年里，玄灵正飘离在九十九天之下的地狱冥府，在黄泉路与冥府之间，血黄色流过的波涛河水即是人间流传已久的忘川河，忘川河内蛇虫鼠蚁，孤魂野鬼，腥风扑面，而玄灵却千年来，甘愿游荡在这条河里。
　　也许苏媚从初见那面就应该明白，玄灵是这样的倔强以及爱恨分明，无论仙或者人，她都随心，悟的如此透彻，一旦认为的事情，很难改变，一意孤行，自身受劫，也从无怨悔。

　　就如同玄灵同她说过的，从万年前的那场宴会初见青华开始，玄灵就十分确定的知道，自己喜欢他。似乎并没有原因，只是一眼的确定，也许，当青华收服了那个天庭捣乱的魔界之人，一袭墨袍缓缓从半空降落，走向凌霄殿时，那时也许就已经一步步走进了玄灵心里。
　　苏媚还记得，当她问起为什么不选择青华作为师父时，玄灵当时摇头晃脑地牵着她坐下，一本正经地跟她说了个周全。
　　玄灵说，若是拜青华为师，好是虽好，朝夕共处，亦是幸福，只是到了时候又要把师徒转化成夫妻这一块，玄灵小脑袋里觉得应该甚是麻烦。就眼前看到的青华帝君来说，冰冷冷的清俊容颜，虽说怎么样都好看，但是玄灵料想，他的性格一定也如表情一样万年刻板，按部就班，回头在古板到不接受师徒恋在真就是麻烦事在加一桩。
　　就在那短短凌霄殿的小时光里，玄灵的脑袋却在飞转，在父君叫她择师时候，便立刻下定了决心，快速的有了主意，她要拜苏媚为师，天庭统共那么点地方，青华不来找她，等她修习仙术成熟之后，她就时时去找他也是好的，他是她的长辈，晚辈请教长辈又有何不可，等她成年后，她一定会运用自身的魅力来让青华爱上她。玄灵眼睛扑闪，她就是有这个自信。

　　万儿八千年里，苏媚虽不常与人来往，但是觉着既然机缘巧合，玄灵拜她为师，那么她也应当悉心教导，玄灵资质聪慧，任何东西一学就会，仙术飞升，时光飞逝。
　　除了玄灵偶尔拉着苏媚问道最近青华的踪迹，得到回答永远是千篇一律。
　　在东极宫。种茶，饮茶，御剑，诵经，浇花。入睡。
　　苏媚看着玄灵眼中的执念问道：“总是这般问我，你为何不去找他呢。”
　　玄灵笑着挽着苏媚的胳膊，撒娇一般的笑道：“玄灵如果现在去找她，青华也只会认为我一介小女孩找他能有什么事，应该不会理我的罢，理也是爱理不理的罢。你说是不是，师父？”
　　苏媚看着玄灵，不是该作何表情，少顷，也只是轻微叹息，这个徒弟，也确实是聪颖过人。

　　一切也许从某个刚好的时刻开始有了变化的契机。
　　那一日，玄灵跟随苏媚在天界的瑶池台边，一处梨花林里修炼剑法。苏媚持剑测过来，玄灵一个回击，忽而整个地面抖了一抖。
　　玄灵愣了一愣，傻眼道：“我的功力是这般突飞猛进了？”
　　苏媚看着她，扬起些许微笑着道：“要修炼到此种地步，你只怕还要几万年。怕是天庭灵犀台旁的无字天书有异动，你随我去看看罢。”

　　无间一劫，人也万难，遇难重生，大彻大悟，东极青华帝君，应人间一劫。
　　玄灵怔怔看着眼前无字天书的内容，她似乎理解又不完全理解。看着半天，目光看向师父。
　　苏媚低头看着她道：“青华帝君的万年劫似乎要到来，他即将投胎凡界在人间历个劫。”
　　玄灵却此时突然眼睛大放异彩：“真的吗？青华要去凡界？”
　　苏媚正视着玄灵：“你想要作甚？”

　　玄灵灿笑道：“美丽的师父那么那么聪明，难道猜不出玄灵想做什么吗？”
　　说完翩然回身，她太激动，一定要回去先好好谋划才好。

　　如此甚好，她要跟着他去凡界，在世为人的青华总比眼面前这个木头疙瘩青华帝君好撩搭多了吧。玄灵打定主意，要跟到凡界让青华爱上自己，从而劫难过了之后，青华上神身份恢复，但是记忆不会丢失，到时候想抵赖都难。

　　当玄灵兴致冲冲与师父苏媚说起这个计划的时候，苏媚的反应是只说了两个字：“胡闹！”
　　看着玄灵一脸认真的表情，苏媚道：“你可知道，私自下凡，尤其你这般的天君之女，私自下凡投胎，如果是天君之道，是多大的罪？”
　　玄灵不放弃，一意孤行，缠着师父答应让她下凡，人生短短几十年，在天界是一晃的事，只要她不出现什么问题，就绝对不会有事。

　　苏媚看着已是成年的玄灵，一万年过去，她已是面色红润，顾盼生辉，唇红齿白，甚是绝色的玄灵公主。只是，下凡毕竟太冒险，青华按照规定不可带有记忆法术经历此劫，他只是个凡人，到时若有差错，根本保护不了玄灵。
　　可是玄灵的决定怎么会这样容易改变。她缠了苏媚三天。

　　在临行之前，苏媚打算保留玄灵法术以免不测，不料玄灵坚持做一个正常的凡人，只是要求带着记忆就可。
　　她信誓旦旦的对苏媚道：“师父放心，我一定会让青华爱上我，就以一个凡人身份，要不然以他的性格，回头又说我动了仙术来对他，这样我就有理说不清了。师父放心，这一次，我一定会了却心中所愿，徒儿多谢师父。”
　　女子眸中的认真以及执念，似要惊动天地。
　　有一瞬间，苏媚恍惚了，她仿佛看到了几万年前的自己，当时还是身为凡人的自己。
　　一个晃神，玄灵即决绝的跳下了三十三重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