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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第二十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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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夜里李狗蛋在客房打了个地铺,说起来也算是高枕软被,可他翻来覆去,间或唉声叹气,不止自己睡不着,连带着小丽也跟着遭殃。

      小丽一张清秀的瓜子脸,看着是十足水滴滴的女娃娃,往日里李狗蛋被她一瞪,怪病不免发作,一颗大男子怜香惜玉的心就快要蹦出来,又或者无论她说什么,李狗蛋统统“是是是”“好好好”,高挂“好男不与女斗”的红灯,将不与娘儿们论长短的人生准则奉行到底。可今晚的李狗蛋显然是心情不佳,情致欠奉,若不是时不时发出些丧气的声响,和灵魂出窍也无二致。

      她在风月场呆的久,虽然总是笨手笨脚,于察言观色一面上到底有自己的过人之处。她起身倒了一杯茶,才爬回床上看着李狗蛋的背脊激将道:“其实这有什么难的,你念着他,他也念着你,哪里值得这样长吁短叹。您要实在喜欢他喜欢的紧……又不怕自己的名声不好听,这件事不是再好解决也没有的?”

      所指无非是让李狗蛋去做“外室”。

      起初李狗蛋不理她,只是往被子里缩了缩,像是被这席话触动,又像是想逃避,满脑子只有陈有财最后走向他时带着的那副将信将疑的神色,以及那一句“都不许开枪”。不就是想要我的命吗。送上门来,怎么又不要了。他径自纳罕,径自委屈,刚刚入耳的话瞬间就只剩下断字残篇,融化在脑海中了。

      小丽看他并不上当,便继续道:“既然不愿意,那就是你在道德层面生出了负罪感。你觉得他既然结了婚,便是有家室的人,有家室之累的人,不能做失体面的事。可我看你,又看他,分明都是一副余情未了的样子,体面是做给人看的,快活才是自己的,如今他只是给别人看个体面,你还不许他自己找乐子快活吗?”

      李狗蛋立马翻身坐了起来,两只眼睛盯着小丽的脸,神色紧张,似忧虑,又似被冒犯似的十分气恼,心中五味,唇舌发寒,半天才问:“你知道多少了?”

      小丽反倒像是被这句话逗了个笑,说道:“你们把苦情鸳鸯的戏都要唱完了,还要问我知道了多少?看来您这个做欺诈事业的行家,真是吃了没开过荤的大亏。”

      一时间李狗蛋竟如同不知如何自处,像是被揭发了一件可耻的私隐,周身的血液都往脚底板冲去。他自然是不怕被人知道同娶亲的猪八戒有什么匪浅之关系,风流之韵事,下九流活到他这个名利坐双收、美人曾在怀的地步,已经算是无甚遗憾,人在江湖走动,凭的是自己的本事,既然是靠自己的力气吃饭,不依附裙带,他行得正坐得端,哪怕手头上没几件敢称得上光明磊落、堂堂正正的“大案要案”,受别人尊称一声江湖第一,也算当之无愧。何况他被指指点点的多了,哪里缺这么一件?

      只不过他对陈有财的喜欢是含在嘴里,揣在怀里的喜欢,连着他的骨血,带着他的犹疑,所以难以启齿,难以剖白,不愿示人,更不愿共享。他知道,一旦张了嘴袒了怀,久不见天日不逢甘霖的情种便要生根破土,枝叶堵住他的口舌,根脉盘住他的心脏,压抑下他的胆怯、茫然、怀疑、不敢为,势要长成一株遮天蔽日、直冲云霄的伟物。

      这株野蛮生长、无礼盘踞的植物把他的心意当做食粮,不知好歹地向上窜去,肆无忌惮,搔首弄姿,“唱尽苦情鸳鸯的大戏”。然而这份感情越是如此惹人注目,便越是提醒李狗蛋此时此刻他正处于怎样一个困窘难堪的境地,因此他坐立难安,左右为难,只想尽快掐了树根,砍了树干,把它变回那一粒情种子模样,藏回自己的舌下。

      不言欢喜,避之不谈,却最终没能掩饰成功。

      他感情的小树苗倒是挤眉弄眼风骚得要上天了,那厢陈有财抛下他就同别人结婚,大刀阔斧,哐哐哐给他砍了个稀烂。这就使得他看起来有那么点凄惨。

      李狗蛋不愿别人看出这种凄惨。那几乎如同指着鼻子骂他无能。

      “你有好话没有,没有就踏实回去睡觉。”李狗蛋卷着铺盖硬挺挺躺倒,声响大得像是要把地板砸穿。

      “有,”小丽侧躺下来滴溜溜眼睛说道,“作价十粒金珠。”

      李狗蛋想了一会儿,在黑暗里发了声:“……能赊账吗。”

      “可以,”小丽一听李狗蛋这样慷慨,眼睛笑成两弯月亮,“凭着咱们俩的关系,不多收你的利息。”如此,价格不菲的馊主意新鲜出炉,即将发酵成一个红火的闹剧。

      “真是馊到十里八乡都掩不住那股子臭味,”李狗蛋听完了小丽的慷慨陈词,只觉得两眼一黑,心疼自己省吃俭用攒出来的金珠子,“你怎么琢磨的?你怎么琢磨的?”重复了两遍,尤嫌不够过瘾,翻起身看着小丽一脸扭曲。

      小丽笑道:“哎呀,这不是说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嘛。而且您老人家丢的面子不想找回来?且看着他作何反应,若他叫你失望,那时你再行决断不迟,如何现在就要做个心灰意冷恩断义绝的样子呢?”

      李狗蛋心想,我既不是心灰意冷,也不想看他出丑。若是我有样学样,他又不来,反倒是把我单相思一头热的劲头暴露地淋漓,他若来了,最后一捏鼻子,干脆祝我儿孙满堂,又或者直接发疯,弄得大家下不来台,如何收场。但他像是被小丽的馊主意勾起了满腹不知足的好奇心,试探性地反复问自己:若他来了呢?若他来了呢?

      鬼使神差,他又点了点头:“我试试。我想想。”

      一想就是一宿,一开始他看着星星怀念起陈有财温柔、可爱的一面,心中甜蜜酸涩,频频叹气,到了月沉星暗,东方泛白,思绪逆流而上,一路寻根溯源,想起陈有财不是东西、不通人情的点点滴滴,顿时怒上心头,恶向胆边生,连“陈有财”这三个字,都变成了“他妈的陈有财”和“戏精陈有财”,最后脑海中浮现朝他走来的、人模狗样的新郎官苦大仇深的脸,自言自语似的,叨叨着:“胸前还带一朵红绸子大花儿,跟村头拉磨的驴一样样。”

      主意打定,他还缺一个传话的人。财大气粗绕世界宣传是不可行的,但他不仅得悄咪咪地搞,还要搞出阵仗来,小土匪虽然犯难,心底还是有了个人选——马小顺。

      于是,他立刻行动起来,给小丽留了张字条,这就翻窗出去,找他的救命恩人了。

      如此这般,广宴宾客谢绝会面的陈司令在结婚的第二天,开了特例,热情接待了知己马小顺,及相干人等——易容好的李狗蛋就混在这群人中,站在陈有财的婚房门口替马小顺站岗。他一身张二傻军队的皮,为了掩藏身高做了个驼背,比了个罗圈腿,滋味难受,仍然耐不住陈有财狐疑的眼神往他身上飘了好几次。

      听屋中的陈有财一面倒茶,一面笑说:“我还以为你不来了。”

      马小顺道:“若你是真心实意要安定下来,我怎么能不顾同窗之谊与你贺上一贺。之前我见你同狗蛋那样要好,以为你……不过他人现在也不在,你又逢新婚之喜,原来是我从前想错了。”

      陈有财不语。隔着一堵墙,李狗蛋倒也看不见此时陈司令的表情。等倒茶的动静消停下来,坐在炕上的陈有财近乎苦恼地轻轻叹了一口气。这口气溜进李狗蛋的耳朵,又成了他新一轮罪己的铁证,还没立成碑,悠长的叹息就转做了轻咳。

      “你能过来,我很高兴。这个人,便不要再提了。旧人旧事,提来何用?”

      如不是李狗蛋对自己此番易容相当自信,简直要怀疑陈有财这张脸谱是根本画给他看的!可是一听到陈有财的声音,他就想起从前夜里替他暖背的情形,小司令瓷白的脸嫣红的嘴,一双黑玉似的眼睛盯着自己,深情克制,令他情动。

      “我只是听说,你还要抓他?你不如看着他如今也要喜事临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了他吧。他一个骗子土匪,能翻出多大的水花呢?”马小顺得了李狗蛋的意思,起初认为不妥,可陈有财那个驴脾气他也不是不知道,眼瞅着李狗蛋这厢有和缓的意思,他这个中间人怎么着都得有所作为,即便陈有财不搭茬,他去替李狗蛋求个情也是好的,总不至于让陈有财在未来真的一枪毙了人,再自己后悔个十年八载。

      果其不然,陈司令从炕上蹩腾起来就要发疯了:“谁喜事临门?我怎么不知道!”
      最后竟然涨红了一张脸,恶狠狠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来:“他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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