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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二十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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副官长听了也会头大。
他想是听错,将信将疑侧过头去看微笑着的陈有财。
大庭广众,光天化日,他们陈司令敢跟日本人做交易。这要是势力坐大杀回本省,哪日异想天开想要个主席来做做还不是眼睛一闭一睁间的事情。可他是陈有财手底的兵,不能拆自家的台,所以直等到梅小路带着人出了院子,留给他们一整个人去楼空的商会表演发挥,才压低了声音去问陈有财的意思:“司令,您看,要不要先跟报馆……通个气。”
“不必。”陈有财答得十分干脆,接着又似乎疑惑起这个问题的必要性,看着江副官说道,“难不成你是在小地方龟缩久了,怎么也变得如此畏首畏尾?无论我提不提条件,做不做交易,今日敢来与他们办交涉,自然他们就有一套一套的说辞在等着,主题也无非就是我同他们媾和,跟他们有秘密协议,耳朵要起茧子了。所以先下手为强,打死了两个日本人,对外,是表明我的主张;对日本人,则是做一番威慑。如今看似是他们与我达成合意,实际上则是他拿捏不住我,退出赤泉不过无奈之举,梅小路想借此卖我一个人情。只可惜……”
陈有财拉低了帽檐,却不说话。
只可惜他们陈司令是个说话从来不算话的混蛋,借来的人情从不还。副官想道。想法在脑海里只转了半圈,他就看到了墙角边那个小姑娘。江副官拿不定主意,眼睛眯着,为难地问:“那,您看新夫人怎么办?是今天跟我们驻扎这里,还是我派人连夜送回帅府去?婚礼要从简,还是热热闹闹操办?”
“什么新夫人?”陈有财被冒犯了似的,抽立着两条眉毛,转过身去怒视副官长,“怎么,人没找到,你就说这样丧气话咒他?”
没头没脑,不说人话,江易明心想这个副官长我不当了还不成吗。他就猜到陈有财突发奇想来赤泉是有原因,只是没想到竟是借着李狗蛋失踪的由头。跑就跑了呗,从前也不见陈有财对这位软禁起来的小土匪如此看重,怕是为了那张传说中的藏宝图正在恼火,他自然不愿意去触这个霉头,可是偏偏就撞了枪口,一刀剐在陈有财的逆鳞上。敢情您这么在意,不全是为了那张图和全军口粮?
两人间的沉默持续了一会儿,陈有财打量了两眼从梅小路手里“抢来”的夫人,深吸了一口气,对江副官点了点头,接着目不斜视地走出日本商会洋楼,一面吩咐:“也好,你去给她收拾了行头,就今天,我要成亲。给我找一间照相馆,找一位能讲日文的记者。越快越好,明天我要见到报纸。”
“是,”江副官答得有气无力,“那您看,是在赤泉办,还是回去?”
“两处都办,要做大排场,但我和新娘不与宾客见面,就说是学习文明新婚。至于我……回去。”陈有财交代完,站住了步子,望着远处不知谁家烟囱飘起的青烟,有些出神,于是又说:“你要好好安抚夫人,让她不要害怕。给她家里多送些银钱,以后,也就不要让他们见面了。”
江易明听完一怔,随之凝重地点了点头。
季征原到的时候赤泉城一片萧瑟,看来是军队交接后例行的戒严。戒严之中,那个叫他不省心的小陈司令骑着马,身后跟着亲兵,像是一个光鲜亮丽的移动标靶,倜傥如同烟花三月访花问柳的游冶郎君。尽管他的表情是冷淡的,甚至于透出些肃穆来,可是下巴扬起,身姿轻快,全身散发着不合时宜的惬意怡然。
一车一马相对,自然是他这个做参谋的先下车来行礼。
陈有财笑道:“季参谋,我本听说你是骑着马从滦平来的。也罢,你们的钱路我不问。今天既然是我的好日子,也就不提这些场面上的话,季参谋不如留下来喝酒?”
“好日子?”季征原简直要怀疑陈有财是患了失心疯。本来付荣生出面牵头,一是为着付师自己做盘算,二来是为了不辜负陈有财父亲临终托孤,不使他这个司令落人口实,可算仁至义尽,然而陈有财宁愿冒着被视作汉奸的风险,也不承付荣生的这份人情,葫芦里卖的不知道是什么药。
陈有财点了点头:“从前付伯伯总催我到了年纪要替家里考虑,如今我也醒悟过来,是时候成家立业了。”
“看来赤泉是个地灵人杰的好地方,司令遇见了可心的人。”季征原皮笑肉不笑。这哪里是留他下来喝酒,分明是要他来做赤泉的看门狗。司令大喜的日子,警备说严可严,说松懈也可松懈,要他入瓮,是看他敢不敢抓住机会造反——这将是陈有财留给他们付团最佳的一个机会,风险极高,但事若成,称得上一本万利。事若不成,以陈有财的个性,恐怕只是压下事端,不会与滦平方面打仗,可季征原自己恐怕就不能走运,要成为牺牲品。陈有财赌他敢不敢动手,若他不敢,那带来的几百人马自然要肩负起赤泉的安保,进出往来人员更要细细查问,劳心费神,这陈司令“假公济私”,为的是给自己的兵放个假。
别的没学会,耍心眼这方面上比他那个死鬼爹还要精进。
“若是没有旁的什么事,现在我要去拍纪念照。”陈有财又笑起来,像是在做一个逍遥的美梦。他的眼里没有旁的人,心中怒火燎原,只等着看今晚能不能钓上李狗蛋这条大鱼。如果他上钩,则事情还有回旋余地,他可以慢慢考虑如何处置他;如若他不上钩,那即是证明杀了他也不亏,权当是给自己去个心魔。
季征原赶忙让司机往偏处开去,道:“这是自然,恭喜司令。”
等陈有财骑着马绕了几圈绕到了照相馆,江副官已经等在门口,手上攥着一个盒子,里头是新婚戒指。赤泉不比其他地方,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县市,物资稀缺,自然也谈不上有什么珍宝钻石之属,不过临近关内,曾也是个贸易往来极其繁盛之地。所以搜来寻去,最终替陈有财寻来了一只翡翠扳指,说是前朝的御厨家里流传出来的,老佛爷赏下后整日里供着,是一件还算稀罕的物件。拿给小姑娘戴虽然有些委屈,不过意思意思,将来再换也就是了。
不过陈司令却是嫌他有些多事了,冷淡着脸,说道:“可真会办事。”接过江易明手里的东西,往怀里一揣,直到跟新娘子拍完了相片,也未提戒指一句。
拍片过程非常简单,新妇着白裙,披白纱——是从棺材铺和洋教堂一起搜罗来的,点缀上日本商会里现成的窗帘穗子——陈有财要的急,赤泉这个小地方哪里有婚纱能替新娘子找。陈有财则是那身戎装,不明不白,没有编制,是下野了又不甘寂寞的样子。
照相师傅说:“司令,请您离新娘子再近一些。”
照相师傅又说:“司令,请您再多笑一笑,笑模样好看些。”
照相师傅还说:“司令,您的手,去牵一牵夫人的手,祝您白头到老。”
最后陈有财非常不耐烦地啧了一声,但脸上懒得动表情,也懒得多费口舌,更懒得提高音量,遂只微拢眉毛,轻声斥道:“闭嘴。”
过程敷衍,成片最终是“不过如此”,新郎官仿佛是别人请来临时串场,这桩婚姻与他并无什么相关,从头至尾嘴角不带笑意,眼中含着似有若无的怒气。最后连照相师傅都偷偷扯过江易明的袖子去问:“这位司令,是被逼婚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