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屯搅匪记》桃味危机

19、第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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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玻璃碴子混在泥地里，李狗蛋只好蹲下身子，一面长吁短叹，一面仔细捡着玻璃。经此一役，他对陈有财可谓是失望到底，再不做任何念想。

　　原以为，陈有财脾气坏一点是坏一点，总能攀得上个“恃靓行凶”、“凭色撒泼”的罪名，以他这样自认为是伟丈夫的个性，忍一忍让一让如何能过不去？做了床上被捅的便被捅吧，能看着这张脸因为自己露出一些平日里见不到的神采，也不算吃亏。只是如今他深刻醒悟，一切只是自己如意算盘打得太响，陈有财不仅是个混蛋，更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不会说人话，也全不干人事儿。

　　跟陈有财过日子得心大、体健、有献身精神，既能经得起他炕头一番折腾，还要扛得住他不顺心时候落下来的鞭子拳头，在这之后还得你自己千方百计让他消气，活得岂止是没有尊严，和一件拿来即用挥之即去的死物件也差不太离。

　　而站在一旁的陈有财看着李狗蛋蹲在地上捡玻璃渣子，手足无措，像是一节无根的柳条，在风中婀婀娜娜扭扭捏捏。他皱着眉头考虑了片刻之后，抬起头看了一眼天，无声叹气之后也蹲了下来伸出了手，像是刚刚做了一个剜心钻骨、要他老命的艰难抉择。

　　因为他突然的动作，李狗蛋吓了一跳，一脸疑惑地看着满脸通红的陈有财，想明白这人要干嘛之后友好亲切地送了对方一记眼白，说：“你挡着我亮了。”

　　陈有财从善如流，蹲着步子向右迈了几步，表现得像是一只即将上蒸锅的鹅，动作小心翼翼，滑稽可笑。李狗蛋看到了,在心中大为激赏：陈司令这个面无表情生无可恋的习惯虽然给他带来了一些交际上的困难，却也不失为一项惊人的天赋。听说外国有个电影演员，一脸严肃就能演出最逗人发笑的效果——陈有财虽然来不了说学逗唱的传统曲艺，赶个时髦，做个默剧演员，想来也是不赖的。

　　评语中的这头呆鹅在离开了李狗蛋视线之后看了看天色，方才回过味来，李狗蛋这句“挡着亮了”只是嫌他碍事，不愿他在眼前晃悠，便张开他那张装备两排利器的嘴想咬人，可是最终隐忍，冷着脸又原原本本向左挪了回去。他的脸色几经变换，终究从眼睛里透露出一些堪称“幽怨”的神采，直直地发射向了李狗蛋。

　　夭寿了，他们陈司令学会装可怜了。

　　“甭来这套告诉你，哥看得多，百毒不侵！你再楚楚可怜，可怜的过村东头风韵犹存的小寡妇，村西头待字闺中的娜塔莎吗？”李狗蛋冷哼一下，全然不理会陈有财层出不穷的新招数。从美人计仙人跳到现如今，陈有财是越发不介意李狗蛋如此看重自己的皮相了，正相反，陈司令已然深谙“要想抓住一个人先得抓住他的眼”的绝世真理，恨不能抓紧一切机会向李狗蛋展示自己过人的美貌。从前李狗蛋总爱夸他，可他不很受用，一听便不高兴，心中想的尽是要拔掉这个土匪的舌头，教他不能再胡言乱语中伤毁谤，后来自己鬼迷了心窍，贪恋上这个闯入他世界的陌生人，整个人都为之转了性格。

　　因此，陈有财觉得自己牺牲到了这个地步，李狗蛋若是还敢公然违背自己的意愿，同别人有所瓜葛，那便是不可饶恕的罪孽。拈花惹草水性杨花如何大逆不道，他居然还敢同时脚踏三只船，什么小寡妇小白鲨，听得人直欲反胃。

　　本欲咬人的陈司令真的咬人了。他站起身来一脚踢到李狗蛋的肩胛，把人踹滚了三个圈才停下。

　　个姥姥的是可忍孰不可忍，李狗蛋撸起袖子翻起身就跟陈有财再度干了起来。他在打架这一行上，不仅个高腿长一身气力，更所谓“师出名门”，手快心黑脑子快，尤其擅长四两拨千金，认真起来拿下一个细皮嫩肉温室里揠苗助长培育起来的陈司令不在话下：“陈有财你他娘智力到正常人水平了吗？”

　　陈司令不语，听话间隙反手就是一鞭子，正中李狗蛋前胸，才从容的走远去理了理手套和衣裳，又走近倒在地上痛到蜷成一团的李狗蛋，单膝跪地，把对方的脸掰向自己，静静看着他。

　　这是头一回，李狗蛋从陈有财的脸和眼神中读出了“怜悯”二字。即使是从前陈有财想方设法要弄死他的时候，他也不曾看到过类似的情绪。本以为陈有财只是天生缺失这种感情，或说没有什么机会学习掌握这种感情，现在看来并非如此，只是这种情绪稀缺，珍贵，从不轻易示人，比直截了当的杀意和绝望更复杂。

　　这个眼神照见陈有财毫无保留的心底，爱与欲望交织成网，缚住了他的多疑、敌对与戾气。可惜的是此刻爱被疑虑吞噬，唯独欲望裹挟着无法抚平的躁动冲上头去，冲得他无法思考，口干舌燥。他的怜悯来自于寸断的思维后仅存的理智，来自于心底里爱情微弱的一点幽光。他怜悯李狗蛋就这样错失了他的爱，又怜悯自己无论怎样努力，始终得不到这个完整的人。

　　迷茫的情绪如同一头丧失了目标的野兽，在他的血管里漫无目地横冲直撞，兀自地想要找到一个宣泄的出口——他抓着李狗蛋的头发强迫他仰起头来又同自己亲了一茬。

　　他有些茫然，又有些疑惑，最后摸了摸李狗蛋嘴角的血迹，说：“我不明白，为什么要拒绝？”

　　他以为自己拿出全世界去讨他喜欢了。

　　“陈有财，你是不是被自己演技感动，入戏太深出不来了？”李狗蛋拍掉他的手，平静地令人害怕，“你是不是忘记当初抓我来是什么目的？忘记当初怎么对我？甚至忘记了今天怎么跟手下下的命令？格杀勿论，像你。”

　　每一句话都不可否认，陈有财不知道李狗蛋是怎样获悉这最后一句的，但他无可辩驳，只好言语苍白地补充：“我有这样多的兵要养活，我怕你……难道，我同你亲热时的真心你也看不出来吗？”

　　“本来想听个否定答案，”李狗蛋摇摇头说，“其实我根本不知道你今天下了什么命令，只是看你反应异样，警备又松懈，才猜了这样一个可能性，看来哥太聪明了。”

　　“……”

　　“陈有财，”李狗蛋从裤兜里摸出一包烟来，潇洒地点上了一根，悠悠闲闲地向后靠着土墙，哈哈一笑，“你的真心有几斤几两呢？想拿来换我的命，我觉得有点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