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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静阳公主 ...

  •   崇顺二十七年,阳春三月,草长莺飞,柳絮飘雪,又是一年大好春光。
      旭日东升,金光普照,雄伟壮观的连绵宫殿笼罩在金色的阳光里,一片苍茫,更显庄严肃穆。
      一声娇叱打破了清晨的寂静,声音来自群殿深处最不起眼的角落,稀疏的阳光透过高大干枯的树干映射在空旷的院落内,洒下一地的斑驳。一位红衣少女正手握银枪,舞得虎虎生风。正在这时,一位身穿深蓝的小太监手撩衣袍,小跑着奔来。那少女一声轻喝,长/枪夹着破空之声,脱手而出,堪堪停在小太监脚下,枪头直没硬土,枪尾还在空中微微颤抖。
      “呼~~”小太监骤然停步,拍着胸口长舒了一口气,擦了擦额上的冷汗,费力的拔出长/枪,快步走到少女身边,哭丧着脸道:“公主,您又来这一招,奴才要是走快那么一丁点,这脚铁定就废了!”
      静阳公主夜泠接过长/枪,敲了敲他的额头,嗔道:“小钟,告诉你多少次了,还是这么慌里慌张的!”
      “是是是,公主教训的是,是奴才的错,奴才下次…”
      “好啦!好啦!”夜泠忙摆手制止住喋喋不休的小钟,问道,“人来了吗?”
      “来了,就在宫门外候着呢!”
      “这次蔡明光派来的是什么人啊?”
      “昨天蔡统领被公主教训一顿后,这次学聪明了,派来的是总兵林青。”
      “林青?”夜泠柳眉一挑道,“可是那个违抗父命,被罚跪三天三夜而不肯屈服的林青?”
      “公主圣明,正是那个林青,他是兵部尚书林海鹏的儿子,据说武艺超群,未逢敌手,本来是禁军副统领,但他为人耿直,不善逢迎,又是个牛脾气,一个月前得罪了蔡统领,且不听父命,不肯低头认罪,被降职为总兵。如果不是林尚书请靖昌王说情,恐怕连总兵也轮不到他呢!”
      夜泠闻言一声冷笑:“四皇兄手下的人果然都是人才!不过这林青倒有几分胆色!快宣!”
      宫门外,林青负手长立,怔怔的看着‘长门宫’三字,正在皱眉发呆,想起民间对静阳公主的各种传闻,心中更加忐忑不安。默叹了一口气,自己一直在禁军任职,与这位公主从未谋面,更不知其喜好,这次被蔡明光选中,定是他欲借公主之手出去自己这个眼中钉,想不到自己忠心为国,竟落到这个境地。
      “林总兵,公主宣召,请吧。”
      清亮的声音打断了林青的沉思,他忙扯起一丝笑容,抱拳道:“烦请钟公公带路。”说完从怀中掏出一块玉佩,塞入小钟的手中,笑道:“钟公公,林青初次拜见公主,还请公公多多指教。”
      小钟忙将玉佩塞回,摇头道:“咱家可不敢接,要是公主知道了,非打断咱家的腿不可。不过,林总兵不必担心,只要你能打败公主,千万不要让着她,就不会有事的!”
      不等林青反应过来,小钟又道:“林总兵,赶紧走吧,别让公主等太久了。”
      林青忙迈步跟上,穿过破败的屏壁走廊,五间正殿迎面而立,东西侧殿各三间,只是不似别处的砖红瓦绿,这里到处是灰蒙蒙的一片,倍显凄冷。没有春意盎然的百花竞放,只有光秃秃的十几棵胡杨静静默立,像是忠诚的卫士固守着自己的职责。没有侍女宫娥,也没有甲胄鲜明的护卫,到处冷清清的。
      这长门宫据说就是传闻中的冷宫,当年静阳公主的生母李皇后便是在这里自缢身亡,林青不明白夜泠贵为公主,为何要住在这种地方。正思索间,看到前方一袭红衣正在练武场,林青忙收回思绪,快走几步,俯身跪地:“臣林青参见公主,公主千岁千千岁!”
      “平身!”
      “谢公主!”
      林青忙起身侧立,悄悄打量着面前的金枝玉叶,只见她一袭锦绣锻织的红色箭袖劲装,腰束精绣牡丹的描金宽边帛带,足蹬黑色粉底的练功蛮靴,云髻高挽,青丝微动,肌肤莹白若玉,柳眉浮如远山,一双丹凤眼流盈波动,不怒而威,整个人犹如迎风怒放的高贵牡丹,只是面色清寒,薄唇紧抿,让人多了几分畏惧。
      “林青,你可知蔡明光让你来所为何事?”
      冷冷的声音让林青神色一震,忙收回目光,恭敬的道:“陪公主过招。”
      “那他是怎么吩咐你的?”
      林青略一犹豫,答道:“只许败不许胜!”
      夜泠面色微寒,冷哼道:“你作何想?”
      林青拱手道:“臣以为,即为过招,就当尊重对手,应全力以赴!”
      “好!本公主要的就是全力以赴!”夜泠赞许道,“小钟,带他去选兵器。”
      静阳公主虽喜枪法,对其他兵器也是略知一二,三座兵器架在空地上一字排开,第一架是刀、剑、斧、锤等短兵器,第二架是矛、戟、棍、枪等长兵器,第三架却是中原并不常见的兵器,有东瀛长短不一的倭刀,也有南越的吴钩,大理的双鞭,大漠的阔背弯刀,几乎囊括了所有的兵器,而且皆是精铁打造,每一件都是上品。让酷爱武功的林青打开眼界,一时竟忘了选取,摸摸这个,试试那个,均爱不释手。
      夜泠倒也不着急,耐心的抱枪静等。
      还没有哪个臣子敢让公主等这么久,小钟忙好心的催促道:“嗳,林总兵,你倒是选好了没有啊,公主还等着呢!”
      “啊?”林青蓦然一惊,忙放下手中的倭刀,拿起兵器架上的长/枪,道,“选好了。”
      小钟大惊,谁人不知公主酷爱枪法,前来喂招的臣子从没有一个人敢选长/枪,这林青真是愣头青!忙一把夺过长/枪,将一旁的铁棍塞到他手里:“就这个了!”
      夜泠自然将这一切看到了眼里,心中多了几分好感,淡声道:“你也使枪?”
      “臣…”林青刚想答话,看到小钟的眼色,忙改口道,“臣用棍。”
      夜泠神色一变,冷然道:“本公主偏偏让你用枪!小钟,将枪给他!”
      见夜泠动怒,小钟心里暗暗叫苦,将长/枪递到他手里,小声道:“你自求多福吧。”
      林青反而一脸平静,接过长/枪,朗声道:“臣还有一请,请公主准许!”
      “说!”
      “臣若有冒犯,还请公主恕臣无罪。”
      夜泠柳眉微挑,轻喝道:“好大的口气!今日你若能胜过我,本公主自然恕你无罪,否则定取你项上人头!看枪!”
      林青心中微惊,俗话说刀枪无眼,自己万一不慎失手伤了她,岂非性命不保?这么做,不过求一道护身符而已,哪知她如此自傲,视人命如同儿戏!金枪夹着雷霆之势迎面袭来,林青俊眉微皱,压下心中的反感,举枪迎战。
      夜泠枪法精湛,气势逼人,林青不敢大意,又恐伤了她,只以防守居多。十余招过后,林青已对其枪法有所了解,正是先祖皇帝流传下来的‘夜氏枪法’,当年先祖皇帝以一柄火龙枪横扫天下,打下这万里江山,这枪法已传承数百年,加上历代皇帝的改进,已十分了得。当今圣上宠爱静阳,将只传帝王的火龙枪传与她,可见恩宠非同一般。
      再看这火龙枪,枪长一丈三寸,通体为炼铁红铜所制,枪端雕勾火龙头,枪头为龙舌,形如火焰状,枪尖一尺七寸长,四寸宽,上下两道血槽,尖宽背厚刃飞薄。枪攥是龙尾,龙眼是宝珠,四散生辉,当真是金光耀眼,寒气渗人。
      火龙枪在夜泠手中犹如长蛇吐信,势去非凡。林青暂避锋芒,意欲寻求破绽,务求一击必中。而夜泠见他一味闪避,心中大怒,她生平最恨伪君子,适才他口口声声言讲‘全力以赴’,却不欲进攻,分明是不把自己放在眼里!顿时一声冷哼,枪法陡转凌厉,‘金蛟出水’脱手而出,此招自斜下刺出,宛若金蛟腾空,势不可挡。
      一旁观战的小钟心中大骇,暗骂林青不识抬举,竟不以真本事迎战,岂非自寻死路?就在小钟为林青安危担忧的之时,只听他一声清喝:“着!”双臂微提,施展‘粘’字诀,将夜泠手中金枪挑飞,枪交左手,趁势横扫,枪尖稳稳停在夜泠脖颈一寸处。
      霎时风停尘住,重归沉寂。
      夜泠面色微红,眼神复杂的看着毫无惧色的林青。林青本以为她必会恼羞成怒,倚仗身份尊贵而对自己大加叱责,没想到她却依旧面色如常,输而不怒,临危不惧,这份定力当真难得,心中反感顿时烟消云散。
      “啊!”小钟一声尖叫,忙冲过去将夜泠护在身后,不知是气愤还是惊恐,面色惨白,指着林青大骂道:“林青,你…你好大的狗胆!来人!快来人!将此反贼拿下!”
      一队身披甲胄的禁军卫士顷刻涌入练武场,拔刀横戟将林青团团围住。
      林青自知已犯大不敬之罪,顿时眼眸微垂,长/枪落地,缓缓跪下,默然不语。
      “公主,您有没有受伤?要不要请太医?”
      “我没事!”夜泠摆了摆手道,“你们退下!小钟,去把枪捡回来。”
      夜泠紧握金枪,冰凉的枪尖抵住林青的喉结,一字一顿的道:“林青,你可知罪?”
      “臣无罪!”林青迎上夜泠的目光,平静的答道。、
      “你竟敢用枪指着本宫,还敢说无罪?!”
      “公主有言在先,臣若胜,则恕臣无罪!岂能食言而肥?”
      夜泠双眸微寒,冷声道:“你敢威胁本宫?”
      林青情知难逃今日,想起之前的郁郁不得志,心中划过一丝释然,闭目哑声道:“臣不敢!”
      “若本宫偏要食言而肥,你待怎地?!”
      林青缓缓睁开双目,坦然道:“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
      没有卑微求饶,亦没有强词辩驳,黑亮的眸子里无所畏惧,坦荡而又率真。
      “好一个牛脾气的林青!”夜泠顿时展颜称赞,忙收枪快走两步,将林青扶起,笑道,“久闻林大人武艺超群,性情耿直,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啊!刚才夜泠多有无礼之处,还望林大人不要见怪才是啊!”
      林青虽素闻静阳宫主性情古怪,却不想竟如此喜怒无常,心中一片惶恐:“公主谬赞,臣愧不敢当!”
      夜泠将枪交与小钟,吩咐道:“带林大人去沁芳居饮茶,我随后就到。”
      林青依旧满头雾水,听闻夜泠之言,忙拱手道:“臣身份低微,不敢与公主同饮,请公主收回成命!”
      “我说林大人,公主向来说一不二,你就别再推辞了,赶紧随咱家走吧?”
      林青抬眼看去,哪里还有公主的影子,对她雷厉风行的性子不禁愕然,小声问道:“钟公公,公主这是…难道不杀我了?”
      “杀你?”见他一脸忐忑,小钟拍着林青的肩膀笑道:“林大人,你就把心放在肚子里。我告诉你啊,我跟了公主十年了,还从没见过公主像今天这么高兴。公主不但不会杀你,恐怕还会大大的赏你呢!”
      林青又是一怔,赏?自己不但挑飞了她的金枪,还犯了大不敬之罪,她能网开一面,已实属不易,岂会有赏?但听小钟之言,已是十有八/九,让人不得不信,静阳公主的脾气果然难以捉摸。
      沁芳居是长门宫内一座单独的小院落,兼具书房和客厅两用,静阳公主或读书习字,或练琴作画,或抄写经文,一天大部分时间在此处渡过。
      林青随着小钟来至沁芳居,院内几株桃花绽放正浓,粉色的花瓣在春风中轻舞,多了几分春的气息,让人精神一振。室内布置的极为典雅,青瓷名画,剑琴琵琶,古木书架,宣纸墨香,无一不透露出主人的清雅。这里没有皇家的奢华风靡,却又不失公主的高贵身份,让林青心中的好感又增添几分。
      小钟送上清茶,自行离去。林青闲来无事,随手拿起书桌上敞开的古书,却是手抄本《吴子兵法》。林青本就是将门出身,对兵法自然熟悉,据传此书是战国吴起所著,共分图国、料敌、治兵、论将、应变、励士六卷。当前所读正是论将篇,旁边有红色的小楷批注,字体清秀,笔力透纸,想必是公主所写。
      “凡兵有四机:一曰气机,二曰地机,三曰事机,四曰力机。三军之众,百万之师,张设轻重,在于一人,是谓气机。路狭道险,名山大塞,十夫所守,千夫不过,是谓地机。善行间谍,轻兵往来,分散其众,使其君臣相怨,上下相咎,是谓事机。车坚管辖,舟利橹楫,土习战陈,马闲驰逐,是谓力机。知此四者,乃可为将。然其威、德、仁、勇,必足以率下安众,怖敌决疑。施令而下不敢犯,所在而寇不敢敌。得之国强,去之国亡。是谓良将。”
      这是吴起对良将的精辟论述,旁边的小楷书道:“将军受命,君必先谋于庙,行令于廷,然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若无明君,良将亦不可为也!”
      林青看到此处,不由暗暗称奇,将士在外效命,若事事听命于君,便会贻误战机而致大败,若不听君命,难免受猜忌,这是为将者最担心的事,想不到公主一介女流,竟知这为君之道。
      “林大人以为此书如何?”
      听到有人问起,林青随口赞道:“书传千古,自然为奇,但此批注更是一语中的!”
      “咳咳咳…”小钟见林青并未发觉公主已等候多时,忙好心的轻咳提醒。
      林青这才蓦然惊觉,自己并未请命擅自阅读,连公主什么时候到的都不知道,他不禁暗骂自己粗心,忙俯身跪地:“臣不知公主驾临,多有不敬,请公主恕罪!”
      夜泠并无不悦之意,摆了摆手道:“起来吧,赐座!”
      林青心中稍定,忙谢道:“多谢公主!”
      二人分君臣坐定,夜泠随意的问道:“林大人乃将门之后,想必是熟知兵法了?”
      “微臣略知一二。”
      “以林大人之见,本朝现在可有良将?”
      林青略一思索,摇头道:“能为将者颇多,却无良将。”
      “哦?”夜泠扬了扬眉道:“圣上亲征高丽,北疆王以弱冠之年随军远征,多次出生入死,可谓战功卓著,难道不能称为良将?”
      “北疆王勇猛过人,微臣也有所耳闻。但为将者当坐守中军,运筹帷幄,不可逞匹夫之勇,北疆王作战身先士卒,不顾自身安危,几次身陷险境,才致今日伤病缠身,而不能再献身疆场。臣以为不能称为良将。”
      夜泠微微颔首,接着道:“镇南王智勇双全,凭二十万大军臣服南越、大理两国,居功甚伟,可算良将?”
      “镇南王为人太过骄纵,多有独断,不善纳人言,此战虽胜,却多有败绩,不能算作良将。”
      “那无岩城守将程启普将军呢?此人戍守边关多年,威震四方,大漠人自此不敢犯我边疆,这总算是良将了吧?”
      “程将军是李忠老将军的亲传弟子,通晓兵书,善于用兵,但他为人太过谨慎,只适合做防守固城之盾牌,难为开疆扩土之利器。”
      夜泠心中一沉,想不到他如此年轻,竟将诸位赫赫有名的战将的缺点看的这么清楚,轻轻叹了口气道:“林大人所言极是,想不到我泱泱天/朝,竟没有一员良将!”
      林青也是神色一黯:“我朝倒是出过一位良将,只是遭小人陷害,致使满门抄斩!真是令人惋惜。”
      林青所言正是两朝元老——肃靖侯李忠,此人是天雪国的常胜将军,有着传奇色彩的人物,七十岁时仍神勇不减当年,被夜楴派去驻守边疆,他的两个儿子李诚、李亮曾被封为骠骑将军、奋威将军,各率十万大军征讨南越、大理,李忠之女李俞琬入宫后深受夜楴宠爱,被封为贵妃,一年后诞下皇室唯一的公主——夜泠,夜楴龙颜大悦,赐封李贵妃为皇后,夜泠为静阳公主,李氏一门可谓显赫一时,贵不可言。但所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十年前,有人密告李氏二兄弟拥兵自重,密谋造反,夜楴闻言大怒,不顾南越、大理之战正在紧要关头,连下三道圣旨,将李诚、李亮召回,打入天牢,李皇后也被打入冷宫,等候发落,李忠老将军闻讯,羞愤难当,竟喷血而死。后来,此案并未经大理寺会审,夜楴便亲自下旨,将李氏满门抄斩,李皇后也自缢身亡。
      此事牵连官员达数百人,当时的内阁元老吴伊全族百余人,因其子吴凡晨与李诚、李亮兄弟交往过甚,全部被下入诏狱,不久吴凡晨便在狱中畏罪自杀。但夜楴很快又下了一道圣旨,将牢中官员一律无罪释放,官复原职,并册封吴伊为丞相,总领国政,将其女吴倩赐于太子夜清为妃,吴家自此由阶下囚一跃成为皇亲国戚。没有人知道这变故从何而来,更没有人知道背后的小人是谁。这件事就成了一大悬案,也是官场中讳莫如深的话题。
      林青只是感慨李忠乃不可多得的良将,无意间将此事含沙射影的提出,犯了皇家大忌。
      小钟看到夜泠神色突变,心中一急,冷声道:“林大人妄议圣上,小心招来杀身之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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