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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远离大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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帐外支起的木架上,火苗燃烧正旺,远处传来阵阵嬉笑声,衬得此处的夜色格外宁静。
帐内一位十五六岁的少女正熟练的收拾着小药箱,只见她头戴一顶乳白色圆绒帽,四周垂下的璎珞与缕缕发辫上镶嵌的红珠轻撞,发出阵阵脆响,身穿宝蓝色紧身轻裘外袍,足蹬鹿皮小蛮靴,浑身散发着青春气息。此时的她,一双黑亮的眸子里满是兴奋,白皙的脸庞透着丝丝红晕,嘴里不时叽叽咕咕的念叨着什么。
“我回来啦!”
一声突兀的声音突然从身后响起,那少女先是一惊,刚想破口大骂,转身看到来人,顿时又转怒为喜,几步跳到来人身边,一把抓起她的胳膊嚷道:“阿诺,你回来啦!刚听族人说你们大胜而回,你现在都成了大英雄了!嘻嘻,我就知道你会先来这里,快让我看看有没有受伤。”
来人正是草原上名声大噪的天诺公主,此时的她身穿一袭黑袍,脑后随意挽了个乌髻,额前几缕碎发不羁的飘落着,脸色稍显疲态,狭长的眸子却依旧难掩风采,面对少女的举动,她扯了扯嘴角,颇感无奈,任由那少女扯着自己的衣袖来来回回转了好几圈。
“听说仗打得可激烈了,他们说你单枪匹马冲到塔契尔族的大军里,青龙戟就那么轻轻一挥,那塔布的人头就飞出老远,”少女边说边随意挥了挥右手,仿佛那处便是塔布的人头所在,“是不是这样?是不是?”
看着她满脸的期待,天诺毫不客气的在她额头上打了个爆栗,咬牙切齿的道:“你以为砍人头像切瓜那么简单啊!”
少女撇了撇嘴,不屑的道:“我就知道他们都在胡说,你那有那么厉害!”看到天诺细长的眸子微眯,透露出的危险光芒,忙吐了吐舌头道:“不过你现在真成族人心目中的大英雄了!”说完,还不忘摆出一副仰慕状。
天诺这才微微点头,满意道:“这还差不多!本公主今日高兴,不跟你这小丫头片子一般见识。阿润,托娅呢?”
“呀!差点忘记了!”阿润突然一声惊呼,一把抓起收拾好的药箱,扯着天诺的衣袖匆匆向外走去。
天诺任由她拉着,了然的道:“是谁家的人或者牛马羊又病了?”
“才不是!娜日苏马上就要生孩子了,公主已经先去了,让我回来娶药箱。”
“娜日苏?她不是刚怀孕吗?这么快就要生了?”
“刚怀孕?!她是去年怀孕的好不好?!她可是巴彦的阿姐,你怎么这么不关心人家,你…….”
面对唠叨没完的阿润,天诺忙道:“我记错了,记错了。生孩子不是有老阿婆吗?为什么还要托娅去?她又不懂。”
“老阿婆说娜日苏的胎位不正,生孩子的时候可能有危险,就让公主在旁边以策万一,毕竟公主的医术可是全草原,不,全天下最厉害的!”
“医术再厉害,她也没有做过接生啊,能行吗?”
阿润闻言一噎:“也是哦。不对,公主前几天还帮格勒接生了呢,母子平安哦!”
“是吗?想不到她还有这本事,那格勒是谁?我怎么没印象?”
“哦,它是族人乌恩奇大叔家里的母种马,生了个毛色纯黑的小马驹,跟格勒一模一样呢!”
天诺眉毛挑了挑,扶额道:“这马和人生孩子,能一样吗?”
阿润还来不及回答,便已走到娜日苏的帐前,二人刚想进去,从帐内走出一位端着木盆的中年女仆,天诺嗅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抬眼向盆内一瞧,竟是血水,心里不由一惊。
阿润此时也已看到,小脸霎时变得惨白,死死的抓着天诺的衣袖,颤声问道:“里面……里面怎么了?”
那女仆轻声道:“阿润姑娘莫慌,女人生孩子都是这样,里面有四五个有经验的阿婆,还有巫医和托娅公主在,不会有事的。”说完冲天诺福了福,就匆匆去准备热水了
二人刚松了一口气,突然帐内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阿润悄悄收回了刚踏进门的一只脚,可怜兮兮的对天诺道:“阿诺,你把药箱给公主送进去吧,我……我怕血。”
天诺死命的拽开她扯着自己衣袖的手,急忙后退两步,脸色有些难看,防备的道:“我才不去!你怎么会怕血?少骗我!”
阿润看她一脸古怪,噗嗤一笑,上下打量着道:“阿诺,你不会是怕看女人生孩子吧?”
“我怎么会怕?!”天诺顿时又羞又恼,“我从十二岁便随父汗出征,杀敌无数,怎么……怎么会怕女人生孩子。”
“啊~~~”这时,帐内又传来一声凄呼,声音比刚才还要大,天诺脸色又白了几分,不由又后退了几步:“你赶紧送过去!别误了事!”
阿润深深吸了一口,喃喃道:“堂堂天诺公主居然怕女人生孩子,阿润不怕,阿润不怕,阿润比天诺公主还要厉害!”说完一转身,仿若就义般壮烈,只是那趔趄的脚步暴露了主人内心的忐忑。
听着帐内传来声声或高或低的惨呼,似是在经受人生最大的苦楚,天诺在帐外来来回回踱着碎步,不时的向帐内张望,一旦有人端水出来,就匆忙上前询问情况。
正在这时,身后传来一阵匆匆的脚步声,朦胧中看到一高一矮两道身影正朝这边走来。其中一人是一位十八九岁的壮士,此人身高九尺,体格壮硕,浓眉怒目,鹰鼻阔面,悍气十足,正是此战立了大功的巴彦。另一人是一位八九岁的少年,足蹬黑靴,身穿藏青色轻裘长袍,腰间斜跨一柄青铜宝剑,浓密的乌发散在脑后,饱满的天庭上束着兽骨抹额,中间镶着一颗拇指肚腹大小的红色宝石,面貌清秀,鼻梁□□,双目炯炯有神,正是阿穆尔之子哲别,竟是一翩翩美少年。
哲别见到天诺,忙急前几步,喜道:“阿姐,你果然在这里,让我们好找!”
天诺摆摆手,有些心不在焉的道:“找我作甚?”
“族人为我们摆了庆功宴,大汗让你早点过去。”
“没看到我正忙着吗?”天诺不耐的道:“你们回去告诉阿爸,我晚点再过去。”
看着天诺不安的踱来踱去,二人不仅面面相觑,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巴彦刚想问,帐内又传来一声高昂的凄呼。
“阿姐!!”巴彦顿时大惊,拔腿就要向帐内奔去,天诺来不及出言阻止,忙伸出右腿勾向他的双足,接着一个漂亮的后空摔,将他撂翻在地,哲别见状,几欲惊呼出声。
“你阿姐正在生孩子!”
巴彦刚欲爬起来再冲,这句话顿时让他怔在原地,仔细听去,果然还听到几个阿婆在那里喊着“吸气、呼气”“使劲”“用力”之类的话,尴尬的摸了摸后脑勺:“生孩子好,生孩子好!”突然又是一怔,难以置信的看向天诺:“你说是我阿姐在生孩子?!那我……那我岂不是要做阿舅了?!哈哈哈,我要做阿舅了!”说完竟抱着脑袋在原地猛转了三圈。
天诺和哲别看着他的癫狂样,很有默契的向后退了三步,生怕又会发生那一幕。果然,二人刚刚站定,就见巴彦双眼放出狼光,天诺微眯了眯双眼,浑身立时散发出一阵强大的杀气。哲别顿时一声哀嚎,转身就跑,却终究没逃过巴彦的熊抱,被他抱住,狠狠的抛向空中,又稳稳接住,如是再三,耳边不时传来如雷般的咋呼声“我要做阿舅了!”。
天诺看了在空中尖叫“放我下来,我要杀了你!”的哲别,默哀道:哲别,这是第几次了?阿姐很同情你,但是爱莫能助,你好自为之吧。
就在这时,帐内传来一阵洪亮的婴儿啼哭声,巴彦忙将哲别放回地上,不顾他几欲喷火的双目,乐道:“生了!生了!哭声这么大,肯定是个小子!”
待女仆打扫了秽物,陆陆续续从帐内走出,三人才忙走进帐内。
帐内烛火通明,七八个火盆燃烧正旺,暖意融融。一位十七八的白衣少女怀中正抱着那裹在柔软兽皮中的婴儿逗弄,只见她眉目如画,肌肤白皙透明,小巧的鼻尖上还有几颗莹莹细汗,口中轻哼着悦耳小曲,浑身都透露着安静祥和,孩子在她的怀中也渐渐停止了哭闹。她看到进来的三人,微微一笑:“是个男孩。”
巴彦瞟了一眼那孩子,几步走到床前,看着虚弱的娜日苏,眼眶有些微红,哽咽道:“阿姐,辛苦了。”
娜日苏笑了笑,拍了拍他的手道:“都当阿舅的人了,还哭鼻子,也不怕人笑话。快去看看孩子!”
巴彦随手摸了一把眼泪,笑道:“我在外面听到哭声这么亮,就知道肯定是个小子,果真如此!”
哲别新奇的望着那刚出生的婴儿,轻声道:“阿姐,他好小,好可爱。”
天诺闻言,撇了撇嘴:“又丑又小,还浑身皱巴巴的,有什么可爱的。”
不等别人搭话,旁边一位烧水的老阿婆笑道:“小孩子刚出生,都是这个样子,这孩子天庭饱满,耳垂又厚,将来必是有福之人。而且当年公主刚出生时,也是老婆子接生的,也不比他好看多少呢!”
此言一出,引得众人哈哈大笑,生怕继续被调笑,天诺忙道:“今晚可是双喜临门呢!这孩子可是额根族的福将,给他起名字了没?”
“起了,”娜日苏斜靠在床榻上,慈爱的望着襁褓中的儿子:“是他阿爸早就想好的,是女孩就叫苏布德,是男孩就叫岱钦。”
众人神色稍黯,在娜日苏怀孕时,她的丈夫拉克申在一次与哈赤族的战斗中为阿穆尔挡了一剑,不治身亡。阿穆尔闻得娜日苏已身怀四个月身孕,便将她接至王庭,要替拉克申照顾他们母子。
“岱钦日后必定会成为额根族的英勇战将,就像他阿爸一样。”哲别略带稚嫩的声音中却带着无比的坚定,将腰间的一块玉佩解下,轻轻放到娜日苏的手里:“我阿爸说过,英雄的儿子必然也是英雄。我阿爸待拉克申叔叔如兄弟,我哲别也必然视岱钦为兄弟!”
娜日苏双眸含泪,轻轻颔首:“多谢王子。”
兴许是累了,也许是气氛太过悲伤,那小小的婴儿又大哭起来,托娅轻轻将他放回娜日苏的身边,轻声道:“天色不早了,你和孩子该休息了,要好好将养身体,将孩子抚养长大。”说完赞许的摸了摸哲别的后脑,“我们回去吧。”
帐外寒风划过,传来远处依旧欢快的笑声,吹淡了众人心头的那些伤感,托娅对着天诺道:“今晚是父汗特意为你设的庆功宴,你不可缺席,现在时辰已经不早了,赶紧过去吧。”
看着她眉间仍有愁绪,天诺心中微微刺痛,轻抚她的脸颊:“你也累了,不要想太多,回去好好休息,我很快就回来。”
托娅勉强一笑,轻轻点了点头,便随阿润离去。看着那白色的身影渐渐隐没在黑暗中,天诺深深吸了一口气,眼里精光闪过,透出某种坚定,转身大步朝欢笑的人群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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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暖的阳光从帐顶洒落满室,有几缕却偷偷溜进内帐,映在榻上还在熟睡的那张脸上,衬得她的肤色越发透明,却见她双眉微皱,似是睡得极不舒适,这时一双白皙的玉手按在她两侧的太阳穴上轻轻揉捏,力道不轻不重,她不由舒服的轻哼出声,缓缓转动略有些干涩的眼珠,慢慢睁开双眼,又因阳光照射而重新眯成一道细缝。
“昨晚酒喝太多了,头疼了吧?赶紧起来先喝点水。”
略带责备的语气难掩关切之情,榻上那人嘴角微微勾起一个好看的弧度,将她的玉手覆在自己脸颊上,用略带薄茧的双手在她手背轻轻摩挲,慵懒而又满足的道:“头好痛。好舒服。”
“好啦,阿诺乖~该起床了。”宠溺的捏了捏她的脸,又在她额头印上轻轻一吻,将她从榻上扶起。
天诺嘴角扬起一个更大的笑容:“再亲一下吧,再亲一下,头就不痛了。”
“想的美!”托娅轻弹了一下她的额头,像只蝴蝶般翩翩转走,躲过她欲揽向自己腰间的手,转身看到她微撇的嘴角,歪着脑袋想了想,笑道:“要不你叫声姐姐,我就考虑亲你一下。”
“才不要!”天诺一口否决,快速从榻上爬起,利落的穿衣、束发、洗漱,一气呵成,竟不到一刻钟。望着目瞪口呆的托娅,天诺挑了挑眉:“如何?本将军神速否?”
托娅略略回神,叹气道:“这一个月来,你便是如此过的么?”
本来想逗她一笑,却不想听到她这略带心疼的语气,天诺忙跨前两步,轻轻揽着她:“自然不会如此辛苦,本将军做什么都有人伺候,日子舒服着呢。都过去了,我这不是好好的么,不必忧心。”
知她是安慰自己,托娅微微一笑,抚上她又见削瘦的下巴,叹道:“这个世上若是再也不起战事,该有多好。”
天诺眸子微沉,紧紧握着她的手:“一年,托娅,再给我一年的时间!到时候,我必给你一个再无争端的草原,让你做这大漠里最无忧无虑的公主。”
看着那双坚定的黑眸,托娅轻笑道:“我相信你。就如你所说,现在的战争是为了将来的和平,只有草原统一,才有望各族和平共处。我相信你和阿爸必能做到,给我们的子民一个安定的家园。只是人心欲壑难平,又岂会有永久的和平,是我太痴了。”
天诺一阵沉默,心中暗道:人间百态,各有苦乐,我从未想过要一统草原,就连这额根族也不曾在意过,现在有阿爸,将来有哲别,我自始至终在意的只有你。你希望天下太平,我便送你一个再无争端的草原;你希望人间再无疾苦,我便陪你行遍天下,悬壶济世。只要是你所愿,我便去做,可这人心是世间最不可捉摸的东西,让我该如何?
托娅轻舒了一口气,抛却脑海中不切实际的想法,故作轻松的道:“阿诺,我想去中原走走。”
天诺闻言,揽在她腰间的手一紧:“我现在无法离开,你一个人去我不放心。”
“别太担心,又不是第一次去。”安抚了一下她的背,托娅轻笑了一声:“在中原可要比在这还安全,有天山派、冷月宫的武林高手贴身护卫,银子用完了,可以去各个无名钱庄随意提取,生病了,会得到医观天下最高待遇的照顾,再说凭我的医术,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我不在你身边,总是不放心的。你如此心善,万一被人骗了可怎么办?”
托娅轻轻推开她,佯装生气道:“我是心善,可并不愚蠢,哪有那么轻易被骗?再说,阿润那丫头可机灵着呢。等这里事毕,你就来中原寻我,我们就不再分开。”
“好!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等着我,我尽快会去寻你。”
而托娅却不知,此次的中原之行,会遇到另外一个与她纠缠一生的女子,令三人陷入万劫不复的困境,也让整个天下进入战乱动荡的年代,遍地累累白骨,十室九空,竟与她天下太平的愿望大相径庭。命运的轮盘依旧转动,未知的将来终究不会为人所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