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初露锋芒 ...
-
碧空如洗，入目处尽是耀眼的蔚蓝，伴随着一声嘹亮的鹰啼，一道黑影闪电般掠过天空，转眼间变成一个小黑点，消失在蓝色尽头。漫长的寒冬迟迟不肯离去，在枯草间留下零星白雪，初春的草原，空气中仍旧充满寒意。
党项族汗帐前，一片人叫马嘶声，似是提前迎来了丰收的季节，原来是巴根可汗正带领着各部落的首领瓜分着此次的战利品。细看去，巴根约莫五十余岁，秃首阔面，花白的络腮短须如钢针般狰狞，细长的眸子里射出两道精光，如狼般贪婪，身披深褐色的熊皮大氅，犹如一尊铁塔壮硕，颇为显眼。面对俘虏们胆怯的目光和属下勇士们的热切崇拜，他似乎有种整个草原都臣服在脚下的豪情，如王般巡视一遍，大手一挥：“开始！”
听到一声号令，按捺许久的各部落勇士纷纷低吼回应，挥舞着皮鞭，嗷嗷叫着冲入人群，开始抢夺属于自己部落的战利品。男人们在皮鞭的抽笞下不得不离开家小，被分到各部落成为最低贱的奴隶，妇孺在各部落勇士的推搡下，走向暗无天日的未来，犹如一群待宰的羔羊，只剩下哀哀低泣声。
人群中不时传来几声女子惊恐的尖叫声，引得巴根等人一阵畅快的大笑，不断的对尖叫处指指点点。顺势望去，只见一位年约二十五岁的年轻男子正放肆的挑选着自己的猎物，稍有姿色的女子都被迫带上一件牛筋串成的狼牙坠，坠底端是用兽骨刻成的狼首，成为他的私人物品，或送人、或买卖、或自己享用。约莫过了半个时刻，在挑选了七八名女子之后，那男子才意犹未尽的离开人群，大笑着向巴根走去。
“我儿不愧是党项族的第一勇士！哈哈哈……”巴根用力地拍着年轻男子的双肩，毫不掩饰心中的赞赏和得意。
“伊勒德王子仅凭三千勇士便掠获万余人畜，当真是少年英雄啊！”
“有如此英勇的王子，可汗一统草原的大业就指日可待了！”
“额根族也不过如此，在王子带领的党项族勇士面前，还不是像绵羊般不堪一击！”
面对众人的交口称赞，伊勒德浓眉微挑，朗声道：“父汗，下次请赐孩儿一万兵马，孩儿必定直捣额根族王庭，手刃阿穆尔，助父汗一统草原！”
众人闻言，正要称赞，一声冷哼却不合时宜的响起：“仅凭一万人就想取阿穆尔首级，伊勒德王子未免也太狂妄了！”
伊勒德闻言微怒，不悦道：“苏日格首领什么意思，莫非我不如那阿穆尔？”
苏日格双眉紧皱，右手抚胸恭敬的行了一礼，沉声道：“王子之勇自然远在阿穆尔之上，可是自从额根族与乌木族联合之后，阿穆尔的实力已远在我族之上，伊勒德王子趁他兵发塔契尔族之际，掠夺了额根族如此多的牧民和牛羊，他日额根族必定会前来复仇，可汗要早作准备才是！”
伊勒德闻言，轻叱一声，不屑的道：“苏日格首领也太危言耸听了吧？！塔契尔族也算草原大族，人口二十余万，成年壮丁也有五六万人，那阿穆尔就算集合两族之力，兵马也不会超过九万，何况还要分兵防止哈赤族偷袭。依我看，他派去的兵力最多不过六万人，何况领兵的还是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又没有领兵征战的经验，能成什么大事！”
苏日格看到巴根可汗不住的捋须颔首，似是颇为赞同，便不易觉察的叹了口气，上前一步到：“天诺公主虽然年少，却是武功高强，又从小熟读兵法，王子万不可轻敌！何况此次出兵，有哈斯乌拉在旁协助，此人文韬武略，是难得的将才。如果不出什么意外的话，塔契尔族应该不是哈斯乌拉的对手。”
“哼！就算他能侥幸取胜又能如何？难道我党项族的四万勇士都是绵羊不成？！”伊勒德一声怒喝，转而对巴根道：“请父汗允许孩儿带兵去铲平阿穆尔的王庭。”
“好了，都别说了！”巴根不耐烦的制止了苏日格的再次进言，“今天是给我儿庆功的日子，扫兴的事不提也罢！”
众人纷纷称是，簇拥着巴根向汗帐内走去，伊勒德凑到苏日格身边，微眯着双眼，低声道：“苏日格，我父汗才是党项族的大汗，你注意自己的身份！哼！”
苏日格看着伊勒德扬长而去的背影，恨声道：“如此莽夫，党项族早晚毁在他手里！”
“首领慎言！”身边的少年微扯了一下苏日格的衣袍，轻声提醒道。
苏日格闻言，长叹一声，无比落寞的道：“大汗不听忠言，党项族堪忧啊。”说完随着众人向帐内走去，欲伺机再次进言。
再看那少年大约二十岁，一袭米白色亚麻布衣，剑眉星眸，面白无须，带着几分书卷气，黑发用一根木簪简单盘梳，几缕飞在额际，又透着些许狂野。此人沉默时几乎引不起任何人的注意，可一旦看上一眼，那种自信便让人再也无法忽视。他看了一眼伊勒德的背影，嘴角不经意间扯起一丝嘲讽的冷笑，转身随苏日格而去。
大帐正中一盆炭火燃烧正红，火上的烤全羊色泽嫩黄，不时发出滋滋声，香味扑鼻，让人垂涎欲滴，两侧案几上也早有人准备好了美酒佳肴，供众人畅享。
巴根亲自斟满一樽酒，对众人道：“今日我儿大胜而回，诸位当满饮此樽，为我儿贺！”
众人闻言忙举杯：“王子英勇，党项族之福，当受此贺！”
“谢父汗！”伊勒德忙上前，双手接过一饮而尽，难掩得意之色。
巴根哈哈一笑，挥挥右手，示意众人随意。
侍女们穿梭帐内，不时添酒布菜，那伊勒德早已将酒樽换成了海碗，对众人的敬酒也是来者不拒。他兴致高昂的讲述着此次偷袭经历，讲到紧要处，众人均屏住呼吸，仿佛亲临战场，只怕惊动敌人。听闻额根族人被党项族勇士打的落花流水，毫无还手之力，众人都是一阵大笑，眼中满是轻视和嘲弄。
苏日格望着中间谈笑正欢的伊勒德，又看了看抚须含笑的可汗，眼中满是苦涩，他只是一杯杯不断的饮着酒，对众人的欢笑声充耳不闻，似是只有这杯中物才能舒缓心中郁结。坐在他左下侧的少年冷冷的扫了一眼众人，伸手按住又欲斟酒的苏日格，刚欲言，忽闻帐外传来一阵马蹄声，接着一声大喝“报！”
巴根伸手止住众人的嬉笑，仰首饮尽杯中酒，沉声道：“传！”
帐外的传令兵闻声踏步而入，单膝跪地：“禀大汗，军情急报！”
还未等他说完，伊勒德几步跨到他身前，眸子里已有七分醉意，却难掩其中的兴奋：“快说，可是额根族大败？！”
“禀王子，据探子回报，天诺率军三万，以粮草为诱饵，奇袭塔契尔，斩敌首两万，大胜而归！”
伊勒德闻言，将他一把从地上抓起：“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望着那充血的双眸，传令兵心中暗惊，勉强道：“天诺大胜而归。”
霎时，帐内一片死静。
“啪”，不知谁的酒樽落地，发出一声脆响，那传令兵和众侍女大气也不敢喘，俯首悄悄退出帐外。
伊勒德呆呆怔在当地，喃喃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接着猛然转身，看着同样震惊的众人，一声咆哮：“不可能！”
众人闻言，均是一抖，这才从呆滞中回神，刚才还听闻额根族如何不堪一击，而今却闻额根族以少胜多，斩敌两万大胜归，均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不可思议，转而又同望向伊勒德，似是求证，又似是询问。
看到众人满眼的狐疑，伊勒德顿时又羞又怒：“不可能！父汗，儿臣不信！请父汗允许儿臣带兵攻打额根族！”
“大汗不可！”苏日格闻言，忙从坐上站起：“额根族此次大胜而归，士气正旺，我族偷袭在先，如果再大举用兵，必会引起额根族奋起反击，于我族不利啊！”
“苏日格！”伊勒德一声怒喝：“额根族刚历次大战，虽然侥幸取胜，也必有损伤，正是我族出兵的大好时机。父汗，儿臣再次请战！”
“王子，额根族此次出兵只有三万，即便有损伤，也不会伤及根本！”
巴根制止了还欲再言的伊勒德，道：“那依苏首领之见，我族该如何应对啊？”
那白衣少年轻声一咳，看向苏日格的眸中闪过一丝焦灼。但那苏日格恍若未闻，对巴根轻施一礼：“大汗，额根族目前的兵力是我族两倍有余，阿穆尔身边的哈斯乌拉足智多谋，□□骁勇善战，天诺公主更是不可小觑。依臣之见，此时我族不仅不宜与额根族为敌，还应尽快归还掠来的人畜财物，并派人亲自前去澄清误会。”
众人闻言皆是面面相觑，他们虽尊巴根为可汗，却深知此人贪婪成性，抢掠来的财物又怎会归还？看向苏日格的眼神中不由多了一丝怜悯。
巴根紧紧的握着手中的酒樽，眼睛眯成一道细缝，冷冷道：“难道我儿不够骁勇善战？难道苏首领不够足智多谋？还是……还是苏首领觉得本汗不如那阿穆尔，不值得你为本汗出谋划策？”说完，似是无意的扫了一眼那白衣少年。
苏日格忙跨前一步，挡住巴根的视线，单膝跪地：“臣愿为大汗赴汤蹈火，在所不惜！大汗，阿穆尔早有统一草原之心，我族应尽早联络哈赤族，与其结成同盟，共同……”
“够了！”巴根一声断喝：“嘎鲁小儿杀其叔父，谋得汗位，如此奸诈狠毒之人，岂能与之结盟？！伊勒德，传令下去，全族备战！撤宴！”说完，不再理会欲言又止的苏日格，大步离去。
众人见状，纷纷向伊勒德施礼告辞，匆匆离去，来时欢喜无状，去时却满怀忧思。
伊勒德轻蔑的看了一眼苏日格：“老匹夫真是无用，最好趁早离去，免得被阿穆尔吓尿裤子！”
“你……咳咳咳”看着扬长而去的伊勒德，苏日格怒目涨紫，竟是一阵猛咳。
那白衣少年忙站起轻抚其背，长叹道：“然早已提醒首领，奈何不听，受此小儿之辱。”
苏日格一把推开他欲扶自己的双手，满脸沉郁，头也不回的离帐而去。少年无奈摇头，轻叹一声，紧追几步，随之离去。
******
天色渐暗，墨色的空中繁星点点，与地上的堆堆篝火相映成趣，额根族的男女老少聚集在帐前的空地上，彼此交谈着此次大战的经历，没有参战的士兵羡慕的看着大胜而归的勇士讲述天诺公主如何智慧，如何神勇，眸子里满是敬佩和崇拜。一群年轻的男女踏着音乐的节拍围着篝火翩翩起舞，为众人增添一分欢乐的氛围。
汗帐内烛火通明，哈斯乌拉正指着牛皮地图详细地向阿穆尔汇报大战的过程，阿穆尔年近四十，发须已有些花白，略显削瘦的黑红脸庞也留下了岁月雕刻的痕迹，却平添了几分凌厉霸气，那双眸子依旧精亮。
“臣真是没有想到啊，经此一战，天诺公主声望剧增，大汗可以无忧矣！”
阿穆尔哈哈一笑，望了望跟随自己多年出生入死的兄弟，拍了拍他的肩膀，难掩内心的喜悦与骄傲：“好兄弟！听你此言，我才可以无忧啊！快跟我说说，天诺是如何安排的。”
哈斯乌拉捋了捋额下胡须，稍整了下思路，这才娓娓道来：“去年草原干旱，塔契尔族受创颇重，冬季粮草不济，已饿死了不少牧民和牛羊。大军行至半途，天诺便率军两万先行，五千兵马护送辎重粮草的空车随后，命全军加快速度日夜兼程，凡埋锅造饭时，必支架六千，让塔契尔族以为大军仍是三万人马。”
“如此一来，空车车辙必浅，那塔布老儿岂不生疑？”
哈斯乌拉微一颔首，接着道：“这正是天诺设下的疑兵之计。与此同时，她又命巴彦带领剩余的五千人马，押送真正的粮草隐秘前行，要求他务必掩藏行迹，却又不能让塔契尔族真的无迹可寻。塔布本就对我大军有疑，如此更加确定后方才是我军粮草所在，果真如天诺所料，那塔布受粮草所诱，亲自率兵前来抢夺。巴彦奋力抵抗，却最终不敌，打败而逃。”
阿穆尔笑道：“丢了粮草可是死罪，也只有巴彦可以不问原因，对天诺言听计从，敢丢了粮草就跑。”
“大汗所言极是，那臭小子虽然按计丢了粮草，追上大军之后，居然一路高兴的大声吆喝‘成了！成了！粮草已被塔布全抢跑了！’”哈斯乌拉想起当时的情景简直哭笑不得，“知道此计的也只有少数几人，大军听闻粮草尽失，差点军心不稳，臣当时想杀了他的心都有了！”
阿穆尔听完，不由摇了摇头：“巴彦有勇无谋，可冲锋杀敌，却难以为将啊。”
“不过也多亏天诺急中生智，见计策已暴露，为安抚军心，便将计划全盘托出，这才打消了大家的疑虑。”
阿穆尔闻言，若有所思：“军事计划如此重要，岂能随意泄露？万一军中有细作，岂不误了大事！诺儿此举还是有些大意了。”
哈斯乌拉点了点头，接着道：“天诺必然也想到了这点，当晚便领大军轻装全速奔袭，寅时已离塔契尔族不足百里，又命全军人衔草、马裹蹄，趁夜色偷袭。塔布还以为我军至少还有三日的路程，便用抢来的粮草犒劳全军，许多人喝的酩酊大醉，在睡梦中就被割了脑袋。塔布老儿听到厮杀声，还来不及穿衣服，刚刚奔出帐外查看情形，就被天诺一戟削掉了脑袋，恐怕他到死都没看清是谁取了他的狗头！”
“哈哈哈，快哉！”阿穆尔闻言，不禁抚掌大笑，“诺儿之勇，不输男儿，好！好！好！”
“瞧把你高兴的，时辰快到了，大家都等着你开宴呢！”
两人正谈得起兴，忽闻帐内响起女子的声音，哈斯乌拉忙循声望去，只见一位三十余岁的女子正款款走来，正是阿穆尔之妻汗妃塔娜，忙起身行礼道：“见过汗妃！”
塔娜忙急走两步，虚手一扶：“小哈兄弟，快莫多礼。”
阿穆尔一把拉起哈斯乌拉，佯装生气道：“你我是生死兄弟，以后莫要如此客气！”
塔娜一边为阿穆尔披着外袍一边道：“诺儿去找托娅了，晚点才能过来，吉时不能耽误，大汗就先去开宴吧。”
阿穆尔整了整衣袍，揽过她的细腰，温声道：“随我一起吧！”
塔娜侧首冲哈斯乌拉微微点了点头，顺从的依偎在阿穆尔身边，一起朝外走去。
哈斯乌拉望着二人烛光中离去的背影，有些失神，二人当年成亲的场景又浮现在眼前，仿佛就是昨日，想不到一转眼便十多年过去了，他们依旧恩爱如初，她再也不是当初那个只会抱着女儿哭泣的弱女子。婚后她为大汗诞下额根族的王子哲别，奠定了她尊贵的身份。这些年来，不辞辛劳为大汗、为额根族默默付出，已让族人忘却了她当年不堪，心甘情愿的尊称一声汗妃。现在的她，雍容华贵，淡定从容，处事干净利索，又不乏柔情似水，娶了她，是大汗之福，也是额根族之福。
帐外传来一阵高过一阵的欢呼声，将哈斯乌拉从思绪中惊醒，想必欢宴已经开始，忙大步向外走去。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初露锋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