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灾情汹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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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像个泼了油的火球，火辣辣的悬在天空中，向外散发着灼灼火气，就连仅剩的一丝遮蔽的云彩，也在太阳的蒸腾中，飞灰烟灭。被炙烤的大地已变成了赤铜色，再也蒸腾不起一丝水汽，龟裂出一道道错综复杂的深痕，仿佛历经风霜后老人脸上的皱纹，那么清晰深刻，那么无奈哀伤。河流、湖泊、小溪再也不复原来模样，只在底部留下厚厚的黄沙。
南越国奉化县，位于沙洲西南二百里，是旱灾最严重的县城之一。此时城外一片枯黄，只有尘土在风中飞扬。城内也是一片萧索，沿街店铺房门大开，一个人影儿也没有，绣着‘布’、‘酒’、‘茶’、‘米’的各种幌子，乱七八糟的倒在店门口和大街上，店铺内一片狼藉，仿佛遭遇了数百次的洗劫，尤其是粮店，原来丰裕的粮仓此刻空空如也，连角落都被扫荡一空，只有一层尘埃，连颗老鼠屎也找寻不到。
县衙前的那颗百年榕树，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再也不能给人类提供遮阴之地，连声常见的知了叫声也没有，门前的空地上躺满了奄奄一息的灾民，手里捧着空碗，眼巴巴的望着衙门口前的几口大锅，连呻吟的力气都没有了，一切都静悄悄的。
县衙的粮仓早就已经空了，这几口大锅也已经半月没有动过火，县令一个月前奔赴国都请求朝廷赈灾，至今也没有回来，衙役们也拖家带口的逃难去了，只留下这些走不动的老弱病残还在这里苟延残喘。
一道淡青色的身影从外墙阴暗处闪出，这人头发蓬乱，衣服胡乱的穿着，黝黑削瘦的脸上胡茬满腮，竟看不出年纪，左眼被黑色革皮遮挡着，独剩的右眼看着这些灾民流露出怜悯，又闪过一丝狠戾。
“都起来！都起来！沙洲城官府已经开仓赈灾了，快去沙洲！有水喝，有饭吃！快起来！”
在人群中大声呼喊着，又从怀中掏出仅剩的半壶水，依次喂几个孩子喝了，从地上拽起一个又一个气若游丝的百姓，催促他们赶快动身。
已经绝望地众人，听到水和饭，求生的欲望渐渐升起，他们艰难的从地上爬起，搀老扶幼，开始缓慢的向沙洲城移去。
这次旱灾，奉化县十室九空，全县七万余口，活下来的不足五千人。奉化县令最终也没有为百姓求来粮食，郁愤之下，留下一首绝命诗（注：出自南宋王梦雷），撞死在皇宫门口。
“散吏驰驱踏旱丘，沙尘泥土掩双眸。
山中树木减颜色，涧畔泉源绝细流。
处处桑麻增太息，家家老幼哭无收。
下官虽有忧民泪，一肩难担万姓忧。”
沙洲城开仓放粮的消息迅速传播，一波接一波的灾民开始向沙洲围拢，灾民所过之处犹如蝗虫过境，不留一物，草根、树皮都成了腹中物，一路上留下了累累白骨，争相食人的现象屡有发生，犹如炼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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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十日，叶君晗明显感到沙洲城内衣衫褴褛的人多了起来，来就医的人还出现了因吃了观音土而腹胀如鼓的人，经过询问，他们都是沙洲以南受灾的百姓。但沙洲官府仍然没有要开仓赈灾的行为，倒是担心流民作乱，四个城门口都增派了官兵。
这日叶君晗正在问诊，一个伙计匆匆忙忙的从外面赶来，面色焦急，叶君晗给眼前的老者开了药方，让跑堂伙计安排下一位稍等片刻，便与洛远志走入后堂。
那伙计抹了一把额上的汗水，灌了几口凉水，方道：“大小姐，洛先生，不好了！据说一大批灾民正在向沙洲涌来，镇南王已经下令封锁城门，只准出不准进。”
“那王府可有下令开仓赈灾？！”洛远志瞪着一双浑浊双目急道。
伙计摇了摇头：“没有！不过小的听说南城的法源寺主持觉远大师已经开始施粥了，进城的灾民都聚集到那去了。”
洛远志捻着胡须，忧心忡忡的道：“不许灾民进城，又不开仓放粮，这不是眼睁睁的看着百姓去死吗？真是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叶君晗也面有怒色：“朝廷下拨两百万两赈灾银，这镇南王难道一两银子也不肯用在灾民身上吗？就不怕朝廷责罚？！”
洛远志挥退伙计，叹道：“沙洲天高皇帝远，早就成了国中之国。镇南王在此经营多年，树大根深，朝廷还要靠他牵制大理、南越两国，对他搜刮民脂民膏是视而不见。”
叶君晗脑海里闪过夜泠的身影，不知她来沙洲可是为了此事，盼她来，能说服镇南王救济灾民，又怕她来，会身陷险境，在室内来回踱了几步，心中有了计较，便道：“洛先生，张大掌柜已经收购了不少米粮，君晗下午就去法源寺拜访觉远大师，以求略尽绵薄之力。”
“流民入城，沙洲已不安全，还是老夫去吧。”
“不！”叶君晗断然否决，又忙道：“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洛先生去做，如今官府无道，百姓受苦，我等不能坐视不理。洛先生在沙洲城德高望重，君晗想拜托洛先生和张大掌柜一起，联络沙洲城有名望的商户乡绅，劝他们广积善缘，平抑物价，最好能和我们一同筹措粮银，帮助灾民渡过难关。”
洛远志神色一震，豁然起身，冲叶君晗一揖：“大小姐高义！有大小姐和张大掌柜支持，老夫就算豁出去这张老脸，也一定不负所托！”
从医观天下到南城法源寺大约半个时辰的路程，叶君晗透过马车车帘一角往外望去，平时熙熙攘攘的青石板路上略显空旷，不少衣衫褴褛的人在店铺门前乞讨，被这家驱逐又赶到另一家，路上行人也神色匆匆，对他们视而不见，脸上出现厌恶和不耐。
一路行来，叶君晗眉头越蹙越紧，情况比她想象中的还要严峻，刚想放下车帘，却见迎面来了五六个衙役，腰挎长刀，手舞皮鞭，随意鞭笞着灾民，似在寻找什么。
嘱咐车夫靠边慢走，路过时，通过衙役骂骂咧咧的咒骂声，叶君晗听出了个大概，原来是王府大管家的三夫人去法源寺上香，回府途中被难民围着轿子行乞，身上钱财被掠夺一空，人也受了惊吓，这位大管家极为愤怒，责成沙洲府衙严世冲即刻捉拿盗匪，如今流民遍地，哪里去查何人抢了三夫人，这些衙役只得去大街上胡乱追查一番，应付了事。
又过了一刻钟，马车渐离闹区，路上不断见到稀稀落落的灾民在往法源寺的方向蹒跚而行。
法源寺是沙洲城内最大的庙宇，已历时两百余年，主持觉远大师佛法深厚，福缘广布，使得法源寺香火鼎盛，每逢初一十五前来上香的善男信女络绎不绝。
此时这座佛门圣地门前一片喧嚣，嗷嗷待哺的灾民们积聚寺前，让这座宝相庄严的名寺古刹失了几分佛道仙气，粗略看去，竟有千人之众。
法源寺西三十余丈外的空地上，临时搭建起了遮阳草棚，汹汹燃烧的木柴上方架着四口大铁锅，正冒着蒸腾的水汽，二十余名身穿淡青僧袍的僧人正在紧张有序的忙碌着，另有诸多僧人在奋力维护着秩序，竭力压制渐渐有些失控的人群。
这些人饥/饿难/耐，此刻米粥的香味已经四散开来，他们无不将碗举过头顶，翘首企盼着那滚滚翻腾的稀粥尽快熬好，也有体力不支的老弱妇孺被挤到在地，哭喊一片，饶是僧人们喊破了喉咙，也渐渐力有不支。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阵隆隆马蹄声，叶君晗忙透过车帘向后望去，只见百余骑兵士策马而来，烟尘滚滚，当先一骑是匹枣红色骏马，马上那络腮胡约莫三十余岁，体格强健，双目利如闪电，身披锃亮铠甲，腰垮三尺青锋宝剑，手扬马鞭，威风凛凛。
这队兵士翻身下马，迅速冲入人群，呼喝鞭笞，协助僧人维持秩序，他们凶神恶煞，下鞭毫不留情，犹如狼如羊群，一时喊骂声、惨叫声、哭喊声不绝于耳，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场面渐受控制，嘈乱的灾民们在兵士们虎视眈眈的目光下，在四口大锅前排起了八队长龙，那些僧人们个个汗流浃背，不过都长吁了一口气。
叶君晗提起的心这才放了下来，暗叹兵士虽然凶残，但也唯有这样才能避免产生踩踏，如此场面，实在难控，不由眉间又添了几分忧色。
马车缓缓驶过时，排在队尾的几个青年汉子立刻围了过来，手伸向车窗，连连喊着：“行行好吧！行行好吧！”
他们已来了多日，法源寺香客不断，偶有官宦家眷或富贵小姐夫人的马车路过，十几人一起围上去，拦住马车，她们总会施舍一些银两。
叶君晗皱了皱眉，不是她舍不得随身财物，只是此刻施舍给这几人银钱，恐怕会有更多人围拢过来，又会引起骚乱，可听到外面传来的声声乞讨声她又无法置之不理。
就在她握着手中的碎银，进退两难之际，一声暴喝从车外传来：“滚开！全都给老子滚回去！”接着传来几声鞭笞入肉声。
叶君晗掀开车帘望去，原来是那络腮胡看到这边情景，快步如风赶来，呵斥着将那几人赶回长队。
络腮胡扭头看向马车，正好与叶君晗四目相对，他双眸闪过一丝惊艳，继而又转为恼怒，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马车前，一把扯下车帘，恶狠狠的道：“你是哪家的小姐？！就带一个车夫也敢来这种地方！赶紧回府去！”说完径自离开了。
车内的叶君晗这时也意识到自己行为不妥，想起那位受惊吓的三夫人，身上也惊出一层冷汗，饥饿在多数情况下，会使人卑鄙和恶毒，甚至丧心病狂，自己纵然心善，也不得不首先保证自身安危。顿时觉得这个络腮胡虽然面目凶恶，心底却是善良的。
但她事情还未办，暂时是不能回府的，忙催促车夫向寺门而去。
作者有话说
第23章 灾情汹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