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明录》希瑟

3、三

　　幽明山庄名为山庄，其实更像一座城。大街通衢盘山而上，直入云霄。商肆鳞次栉比，风物繁华，人来客往，车水马龙。远远望去，翠树烟云间掩映着楼台殿宇，市声如沸，如海市蜃楼一般缥缈，可望而不可及。这一山的产业自然属幽明山庄所有。庄主除去武功天下第一，富可敌国。在武林人士的眼中，它是一座圣地。世人旁观，它却同平常市井一般无二，只是庄民商客们出入多携着兵器。然而，峨嵋一地原本就有佩刀饰剑的风俗。商客出门在外为防身也无可厚非。
　　虽知此行极为凶险，有妈妈在身边，小武倒不像爹爹兄长们那般忧心忡忡。况且两位执刀手蔼然长者，待他尤其亲切。玄翼含蓄，黑虎粗豪，暇时给他讲些江湖典故，小武和他们相处日熟，几乎忘了自己原本是被押解来山庄的囚徒。
　　日夜兼程足有一月，这天来到幽明峰脚下，见裴氏一家颇为困顿，玄翼提议道：“就在山下悦朋茶馆歇息两个时辰，午后再上山也不迟。”
　　挑帘进门，伙计是老相识，忙过来招呼：“大爷，二爷，多时不见，又是出门办差了？辛苦，辛苦。”
　　玄翼笑道：“哪里！为庄主办事分所应当。”
　　只听走马楼上一声娇呼：“爹爹！”
　　小武抬头一看，栏杆上倚着一个垂髫少女，手中握着一束樱桃，碧蓝衫子，肤若凝脂，乌发齐眉，目若寒星，顾盼生挥，令人望之自惭。
　　“爹爹，二叔，你们叫我好等。”女孩抱怨道，把樱桃一颗颗丢入口中。
　　黑虎笑道：“是阿绶侄女哦，好孝顺。怎么算准我们今天到，特地来接？”
　　玄翼笑道：“自作多情。她一定又是给阿京追得无处躲才跑下山来的。”
　　上得楼来，阿绶早已占下临窗的一张桌子。各自落座，阿绶撒娇了半天，把眼睛从父叔身上移开，一下瞥见小武，大是惊异，眸子灼灼地盯着他看了半晌，道：“他们便是庄主要的罪人吗？”
　　玄翼道：“不不，庄主吩咐过，要当他们客人一样看待呢。阿绶，你切不可慢待人家。裴家叔婶和你爹爹一见如故，极是投缘，快见礼。”
　　阿绶想是娇纵惯了，不理会父亲的话，眼波一闪，格格笑道：“我只喜欢这位小兄弟，旁的我可不待见。”
　　女孩子这样大方，小武反而红了脸。
　　黑虎道：“你看人家都知道害羞。”
　　阿绶在小武身边坐下，笑嘻嘻地端详他道：“你羞什么？”
　　黑虎道：“你看，你看！”
　　小武顿觉如明珠在侧，不知所措。大武中武生长于山林，还是第一次看见这般活泼伶俐的美少女，都是目迷耳眩，憨态可笑。
　　裴炎妻笑道：“这位小侄女的的是个可儿。”
　　玄翼笑道：“幼失慈训，跟着我们兄弟打混，把她惯坏了，一点儿礼数也不懂。”
　　阿绶问道：“庄主会怎么处置他们？”
　　黑虎道：“在替小兄弟担心吗？”
　　玄翼道：“只要他们肯交出幽明录，庄主自会宽大处置。”
　　阿绶便向裴炎道：“听见没有，快交了吧。不是你们的东西强要霸着，不顾羞耻。万一庄主动怒，不但你们受死，还要连累这小兄弟。”
　　玄翼道：“紧要的还不是这个。”
　　黑虎笑道：“你眼中有了这小兄弟，更不会理睬阿京了吧？”
　　阿绶哼了一声道：“阿京那窝囊样子，我看见气就不打一处来。他怎么会是庄主的儿子呢？庄主这样的大英雄又怎么会生出这种儿子来？真是奇哉怪也！”
　　黑虎笑道：“我祈求上苍来世也把我生成阿绶一样的绝代佳人，可以任意折辱追求的男孩子，却不生人厌。”
　　“阿绶，原来你在这里，叫我好找。”阿京噔噔跑上楼来，一头一脸的汗。他是个身材高大的少年，脸上却残存着几分稚气。相貌是一等一的好，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孩子。
　　阿绶回头一看，眉头顿时皱了起来。
　　阿京见玄翼，黑虎也在座，忙过来见礼道：“二位伯伯回来了，此行辛苦。我妈妈方才还叨念你们来着。”
　　玄翼道：“有劳夫人惦记。待我们向庄主交卸了差使，再去向夫人请安。一向不在家，阿绶多亏了少爷照顾。有得罪处，还望海涵。”
　　阿京也在阿绶身侧坐下，笑道：“伯伯说的那里话，阿绶就同我的亲妹妹一样。”
　　阿绶听了一笑道：“妹妹这里有喜讯要同哥哥讲。”
　　难得她这样春风和悦，阿京受宠若惊道：“什么喜讯？”
　　阿绶指着小武道：“这位小兄弟作你妹夫如何？”
　　此言一出，满座哗然。玄翼训斥道：“阿绶，你也忒不知羞耻了。”
　　见父亲脸色陡然铁青，心知他是真的动了怒，阿绶吐了吐舌头，不再说话。
　　阿京像是受了莫大委屈，向玄翼道：“玄伯伯，我在这里徒惹阿绶妹妹不开心，还是先回庄里去吧。”
　　玄翼很不过意，道：“一会儿一道上山吧。”
　　阿京迟疑了一下，见阿绶只吃茶，眼睛看也不看他，便坚持要走。
　　待他下了楼，阿绶便伏在黑虎耳边道：“准是向他妈妈哭着告状去了。”
　　黑虎笑道：“你别得意，万一惹急了夫人，下一道令命你同阿京成亲，我看你往哪里哭去？”
　　阿绶笑道：“这庄子里是庄主说了算，还是夫人说了算？连庄主都发话了，阿绶不愿意的事，阿京不许仗势勉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