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春去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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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雪，在已经立春的玛格诺利亚小镇下了整整一天一夜。
说真的……那可真够冷的。像是……冷回了严冬。
原本花团锦簇的大树上，满枝海棠尽数落尽，悠悠芳魂渺渺仙魄，不知何去何从。仅在那最高的梢头，点着一缕颤颤巍巍的洁白。纳兹痴痴站在海棠树下，白雪落了满头。
树梢最后一朵白海棠，终于如解脱一般堕下梢头，坠落人间。纳兹下意识伸出手，想要接住那落下的花朵，却没想到一旦他这烈火之躯触碰到了冰雪花瓣，不出一息时间，冰花即刻化为雪水，消逝不见。
他当然不会想到。
他几乎……已经无法思考了。
冰花飘悠而下，就在它即将触碰到火龙的指尖时，一只冰隼如离弦之箭一般破空而来，长喙一扬，准确地衔住了那朵娇柔的花，当纳兹瞪大那双暗绿色的上挑眼时，冰隼长翼一震，抟扶摇而上入青天，不见了踪影。
火龙旋风一般转过身，看到一个满头银发的魔导士上气不接下气地跑来。
“火龙……火龙纳兹！”银发人大口喘着粗气，双手扶住膝头平稳着呼吸，却费力地扬起头来仰视着纳兹，细长的眼睛睁得老大，意外地与另一个银发人渐渐重合。
“——格雷呢？”
“格……格雷……”听到这个名字的纳兹浑身一震，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他盯着那个银发魔导士，似乎刚刚辨认出这人是谁。
“……利欧？”
“是我——纳兹，格雷呢？”蛇姬之鳞的王牌冰魔导士看样子是一路跑过来的，大气儿还没喘匀就三步并作两步冲到纳兹身前，高傲的眼眸中居然露出了几分祈求的神色。
“刚才外面横七竖八躺了一地人，但我没找到格雷——他一向和你亲近，纳兹，格雷到底在哪！”
他一向和你亲近……纳兹不可抑制地发起抖来，那一双绿眸似乎已然失焦。
“他，他……”
简简单单的一个字，却如鲠在喉，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啊。
“他到底怎么了你倒是告诉我啊！！！”利欧劈手揪住纳兹的衣襟，黑眸已然充血，散射出几分疯狂的光。纳兹被他抵着，身子几乎都要贴上那棵冰树了。
纳兹张了张嘴。
“他……他就在你眼前。”
利欧猛然僵住。身后传来的低沉女声让他不由自主地放开了似乎已经失去言语能力的纳兹，转而瞪视着那个步履还略微有些踉跄的红发女子。艾露莎沉痛地闭眼，又像是强迫自己面对一般，睁开了眼睛。
“解释清楚。”利欧的声音像是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一样，“不要和我打哑谜——请解释清楚！”
“格雷……”
强硬如艾露莎，也有了如鲠在喉的感觉。
“他，就是……就是你身后的这棵树。”
利欧猛然回头，繁华落尽的海棠冰树枝桠横斜，极尽窈窕，一人合抱粗细，两米来高——可——这怎么会是一个人呢？
“哈、哈……那家伙，是蠢到玩魔法的时候把自己冻在里面了吗？艾露莎小姐，这个玩笑……”
利欧的声音都颤抖了。
“开得可真是一点都不好啊。”
可他能听出来——谁都能听出来——
艾露莎，不是在开玩笑啊。
“是啊艾露莎桑，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格雷他……做出那样的事情，你似乎，已经明白原因了呢。”
妖精的尾巴，陆续从弑神的冲击中醒来，闻声来到后园。发问的是米拉杰，她幽蓝的眸子里有疑惑，还有些微微的不忍。无论如何，真相对于妖精的尾巴来讲，一定是残酷的。
“格雷……没有背叛公会。”
艾露莎不知道应该怎样讲述这件事。她并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话掀起了怎样的轩然大波，她拼命在想怎样才能不伤害格雷的骄傲——她不能说出那件事吧？格雷不会愿意吧？她满眼都是在格雷的回忆中看到的黑发少年，消瘦的吓人，周身萦绕着不散的暗香和苦涩，干裂的嘴唇带血，暗蓝色的眼眸中满满的都是自我厌弃的绝望。
为什么，她们就没有一个人，发现呢……
“他……他只是因为一些原因被骗入了无尽之墟……发现被骗之后，他就将计插入黑暗公会内部，策划了这次的反攻。”
“……”
“……不是吧，这小子！”
“这戏演的也太真了！”
“就是，上次他打得我好苦，没想到竟然是在做戏……”
“不过居然会被骗，真是够蠢的哦…”
“太好了！朱比亚就知道格雷sama不会背叛公会！”
“把事情讲清楚啊艾露莎，前因后果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格雷他人呢？”
“对对，他人呢？果然还是很想揍他一顿啊！”
……
妖精的尾巴顿时吵闹起来，对同伴的信任让他们无条件的相信了艾露莎所说的一切，也真切地为格雷的没有背叛感到快乐。只有少数敏感的人隐隐感觉到些许不对劲，因为艾露莎表情不对，而纳兹和露西至今沉默。
“你说的那些我全部不在乎啊艾露莎小姐——”利欧大声喊了起来，双眼通红：“什么背叛不背叛的我全都不在乎——我只想知道，格雷，现在，在哪？！”
“他死了！！！！”
一直沉默得将脸埋在头发的阴影中的露西，终于带着哭腔大吼出来。随着这一声吼，眼泪也夺眶而出。她不能抑制地跪到地上，捂住脸崩溃地嚎啕起来。从看到回忆的那一刻起一直压抑着的情绪，此刻完全释放。
“他死了！他死了啊！为了救我们，他用尽了最后一点魔力，化成了这棵树……连身体都没有留下啊！！”
露西边哭边喊叫的声嘶力竭，纳兹什么都没有听到。他没听到利欧发狂一般的怒吼也没听到妖精尾巴炸开锅一般的惊恐询问。眼前的世界里飘满了白花，他只是觉得很冷、很吵。
心很疼。
“吵死了啊。”纳兹轻轻嘟囔着，旋即轰然倒了下去。
纳兹醒来，已是三天以后。他从露西口中得知那天利欧险些和艾露莎打起来，艾露莎隐去了花吐症的始末，向众人道清了事情原委。他向窗外望去，果然，正下着连绵不绝的大雨。
朱比亚……
纳兹不想去公会，露西说，格雷所化的那棵冰海棠树已随着白雪的融化而消逝，到现在，已不剩一丝痕迹了。
他……连最后一程，都没能陪他一起走完。
纳兹悄悄去了格雷的家——现在只能叫房子了。大门落了锁，于是他轻车熟路地从窗子翻了进去。双足落地，激起一阵尘埃。
印象中，格雷的家，即使算不上美观，也绝对是干净整洁的。木地板擦的干干净净，茶几、沙发、柜子，一样是一样，亮堂堂的，墙角的粗陶罐子里有时还插着时令鲜花。唯一有些凌乱的就是书桌，时常摆着些纳兹看不懂的书，如果去问的话一定会被嘲笑，然后又是一场战争……现在，地板上已积了薄薄的灰尘，满屋子——满屋子都是书啊，合着的、倒放着的、摊开的、摞在一起的、老旧的，全新的、堆在茶几上的、摊在沙发上的、躺在地板上的……
纳兹鼻尖发酸，他慢慢走到沙发边，摩挲着茶几上的灰尘，忽然眼神一顿：茶几玻璃上，晕着一团黑红的血迹。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如猎狗一般在房间里嗅起来。烟尘味很重，格雷的气味很淡，细嗅却依旧可以发现那股带着花香的血腥气，无处不在。那个绳纹陶罐中，装满了枯萎的带血的花瓣。
纳兹莫名的觉得喉咙发痒，他滚了滚喉头，眼前又闪过了那双美丽深邃的暗蓝色眼眸。沉默了良久，他终于跑到了卫生间，翻出抹布，将水桶装满清水，在已经故去的伙伴的房屋中做起扫除来。
次日，举行了葬礼。格雷的衣冠冢立在了妖精尾巴的公会后园，就在那棵已经融化的冰树所在处的前方。纳兹其实真的没有很注意到大家都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他凝视着那一方矮矮的坟墓。
【格雷·佛尔帕斯塔】
没有生卒年月、没有墓志铭。
他果然还是更喜欢这样吧，那个白痴冰块。就这么干干脆脆一走了之，什么也不留下。如果有墓志铭什么的……他大概也是会脱掉的吧。
好久……没有见过他脱衣服了。好怀念啊。
正胡思乱想，他的眼中忽然映入了一双幽蓝色的眸子。他回过神，发现憔悴了许多的丽莎娜。一身黑裙的白发少女的面容看起来非常平静，绞在一起的发抖的双手却出卖了她内心的紧张。她长出了一口气。
“对不起，纳兹。”
与告白那天如出一辙的幽蓝色美眸凝视着他，“我一直以为，我爱你、你爱我，而我也是那个能给你带来幸福的人。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们都拥有彼此，一定可以互相爱着、扶持着，度过难关。”
“……但我错了。”
她的声音颤抖起来，却依旧勇敢地大声说了下去：“其实……其实我一直，一直都知道，自从你跟我确认恋爱关系之后，一直没有对我，露出过那种阳光烈焰一样明媚的笑容。那样的笑……那样的幸福，你只有在和最强小队在一起的时候，你才会有……你不会主动想到找我，却会想去和格雷打架、斗嘴……我以为是我们间生疏了，就拼命缠着你，让你的目光只能投向我……但是，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你一直在谈论着格雷。那个时候，我就隐隐感觉到了……你，纳兹，你其实不爱我。”
纳兹垂下眼睑。
他根本没想过这些。
“但我爱你啊！”丽莎娜大喊起来，不知是委屈还是激愤的泪水顺着白皙的脸颊滑落，“我以为，就算你不爱我，我对你的爱也一定会感动你，而这份爱也一定是你所需要的，所以我希望能用婚姻将你锁在我身边…… ”
爱……吗？
“但我又错了。”她的声音小了下来：“我啊，我对你的爱，完全的，比不上格雷啊。格雷那家伙啊……”
拜托你别说了别说了……
丽莎娜竭力露出一个笑容，“真是又强大又温柔。他肯为你做到的程度……我完全做不到呢。我的爱，于你而言是索取，他的爱，却是完完全全的付出。而爱，原本就应该是付出，而不是索取呢。”
“我，输得彻头彻尾。”
格雷……
丽莎娜抹净脸上的泪水，从心底扬起明朗的笑，“对不起，纳兹。从今天开始，我会离开公会去游历，直到我变得强大、直到我理解了什么是真正的，爱。”
“我们，分手吧！”
白发的少女，潇洒地转身离开。转过身的一瞬间，泪水，顿时决堤。
对不起啊……格雷，是我害了你。
对不起啊，纳兹，原谅我的自私。我，放你自由。
“……纳兹啊。”似乎有什么人，凑到了纳兹的耳朵边，“丽莎娜说的……格雷的爱什么的，是什么意思啊……”
我怎么会知道啊。
纳兹木木的，丽莎娜的话在他的脑子里四处乱转，直到电光火石的一刹，丽莎娜幽蓝色的眼眸，慢慢的同格雷暗蓝色的眸子重合。
……！！！
他忽然明白过来，情人节那天，面对丽莎娜幽蓝的明眸，他为何鬼使神差地答应了她的告白。
但是，一切都晚了。
一切……都晚了。
纳兹在墓碑前默默地站了很久，日头渐渐落了下去，转眼间夜色已深。快雪初晴，天清的很，纵使是在夜晚亦可看隐隐看到空中缱绻的云，夜幕中撒了漫天的繁星。
这黛蓝的夜色就像他的发，这漫天的星光就像他眼底的风华……
只是，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纳兹活动了一下站麻了的腿脚。
该回去了吧，他想。
扫除，还没有做完呢。
作者有话说第23章 春去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