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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未完待续 ...

  •   地面湿漉漉的,总感觉要下雨,总以为已经下过雨……
      我住的地方是小了一点,但有两扇窗户,光线照进来落到地上。推开窗户,能看见马路对面房子的屋顶,看见人家阳台上的太阳花,墙上的青苔,生锈的铁架,剥落的石灰和红色的砖头。
      这里从前一定很热闹。自行车“叮铃铃”的铃声,满街乱跑“笑哈哈”的孩子,路口叫卖的冰棍雪糕,“汪汪”叫的小狗,风吹老门“嘎吱”作响,“哒哒”的脚步声,“呼呼”的风声,绳上的衣服“哗啦啦”顺着风的方向,屋檐下的燕子窝“叽叽”,电线杆上的麻雀“喳喳”,还有坐在马路牙子上聊天的人,蹲在地上玩石头的小孩……
      楼下石子路上站着一个人,在昏黄的路灯下对我挥手。我跑下楼,出了一身汗,他说:“我看你很久了,你在看什么呢?”我冲他傻笑:“我在发呆。”我也要带他去那里,那是我在这座城市住得最久的地方。
      “你来过这儿吗?”因为他在四处张望,我才这么问的,他摇头:“没有。”一点也不奇怪。我们从最小的门进去,真的是一扇小门,从前没有保安,现在也没有。穿过老式居民楼的巷子,尽头就是这扇门,这里是整座校园最偏僻的角落。走过一段羊肠小道,灯光渐渐明亮。
      不知从哪儿吹来的晚风,树叶“沙沙”作响。我看见宋逸的衬衣上的汗水,所以才说:“我们学校有很多树,都是参天的那种,荫凉的地方也多,所以夏天还算凉快,你觉得呢?”他只回答:“还好。”
      路都是窄的,长满了野草,还有一丛一丛的碎花,从三月一直开到现在。爬虫从地里钻出,正在“万里长征”寻找新的草地。路灯下大大小小的飞虫,正在聚会,它们的舞蹈跳得正欢。矮树的枝桠蔓到了路上,个子高的人要走在路中央才不会被树枝打到,宋逸被打到好几次,我说:“连树都爱你。”他像没有听见,不给我回应。
      经过杉树林,十年树木,百年树人,这些树早已不止十年。“我一直很好奇,树也有寿命吗?”宋逸说:“树的寿命由几百年到几千年不等,但是树不会无限长大,长到一定高度就不会再长了,像人一样开始变老直到死亡。”曾沿着那些大树下的荫凉,走过长长的路,记得每个路口的花是什么颜色。、
      窄窄的小河沿着并不宽敞的柏油路流淌,路旁有一栋老房子,被铁栅栏围住了,向着小河的墙上长满了爬墙虎,尘埃满布的窗户,有块玻璃碎了,一直无人来修补。
      偶尔走神,茫然会在瞬间出现。已经走得很慢,却还希望再慢一点。
      一直在看无关的风景,就为了一句话,我才来到这里:“我们结婚吧。”他从没像今天这样惊讶,我停下了脚步:“我不是心血来潮,我是认真的。”他只表现出一点点喜悦的神情,好像我的话,是天真烂漫的。我问:“你怎么不说话?”他的笑容才渐渐明显。
      这是最长的一段路,还要走很久。我们边走边说,我说的比较多:“如果是你,我有信心,可以白头到老,你不认识从前的我,我从前啊……算了。”
      不知为什么,宋逸会这样问我:“你想好了吗?”他紧锁着眉头,我迟疑了吗?我回答:“我想了很久了,不会错的。”他似乎还有些担忧:“你让我很意外,我怕你是一时冲动。很少有什么事情是一辈子的,结婚算一件,你必须考虑清楚了,我不想你将来后悔。”我不禁去想,我哪句话说的不对吗?他会有这样的担忧?我看着他:“你一定考虑得非常清楚了,我也一样,我们一起努力不就行了吗?”我已经很恳切了,宋逸却说:“有些事情可以努力,有些事情就是不行。”
      我只能任性地问他:“你是不是不想和我结婚?”宋逸皱着眉:“我认为不想结婚的人是你,不是我,我求过婚,你没有答应。”我很肯定地注视着他:“我现在想答应了!”
      宋逸握着我的手,我想松开,他就握得更紧。他说:“其实我不了解你多过你不了解我……”他欲言又止,我也没有追问。“过几天我要出差,大概一个月,等我回来,我们再谈这件事,好吗?”我虽然在点头,但是情绪在心里堆积,沉默也无济于事。
      可能是下过雨的缘故,没有失眠,直到天亮。第二天却头疼欲裂,积压已久的疲惫复仇似的爆发。勉强忙工作,呼吸都变得迟钝,同事都看着我,有人说:“原来冯奎奎也会累。”拿出手机,心不在焉地看一眼,我也明白自己有点奇怪。
      有部电影,很多年前没有机会去看,现在它重新上映了,我约了琪琪一起。她已经看过这部电影,但我还没有,想看的时候没有看到,就矫情地说什么也不愿意看了。我在电影院也等过人,没有等到,所以没有看到这部电影。竟然隔了这么多年。
      电影开场五分钟,还有人陆续进来,我看见一个人很像马平川,灯光太暗,是我看错了,我竟然很紧张。
      电影结束,琪琪问我:“你觉得好看吗?”我楞了一下,因为我只看见了结局,喜剧电影,偏偏是悲伤的结局,又让人笑,又让人哭。
      已经不早了,琪琪说:“我可能会回学校读书。”我惊讶地看着她:“你已经二十九岁了?”哪壶不开提哪壶,她看起来若无其事:“也许将来我会做老师。”我点点头:“一个人呆久了确实不好,时间久了,就会适应孤单,你是应该找点事情做。”她笑了:“是啊,说不定我还能遇到更好的人呢?”虽然我相信一定会的,我却对她说:“你能这样想,当然好啦。”她笑着叹气:“哪有那么容易。”我们又走了一段路,然后分道扬镳,各自要走不同的方向。
      我在寻找地铁入口,街边服装店的橱窗,看起来都很美丽,很像这个季节,充满了诱惑。我因为一首歌驻足,而且不知不觉走了进去:
      我以为我会哭,但是我没有。
      我只是怔怔望着你的脚步,给你我最后的祝福
      这何尝不是一种领悟
      ……
      我以为我会报复,但是我没有
      当我看到我深爱过的男人,竟然像孩子一样无助
      这何尝不是一种领悟
      ……
      我在商店里走了一圈,直到这首歌唱完最后为止。我以为再听到这首歌或者再看那部电影,我会哭。我以为那个背影是马平川。我买了一条裙子,贵得要死,竟然不觉得心疼,也不会有机会穿它的。
      夜晚在城市游荡,我也像孤魂野鬼一样迷茫。不知怎么回的家,灯光照进屋里,灯一打开,就显得多余。靠墙坐在地板上,面对着另一堵墙,一盏灯,一张床,空荡荡的一个人,我并不想怎样,却哭了起来。我终于明白,如果当时狠狠哭过,眼泪应该已经流完;如果把照片留下,每天撕一张,应该已经撕完;如果好好聊过,也许心里的结已经解开。因为什么都没做,所以才变成现在这样。
      手机响了,孟晓的电话:“你和宋逸没事吧?”我想了想:“怎么啦?”他说:“宋逸出差了,本来安排别人去的,他突然申请要去,所以我问问你。”我问孟晓:“你知道宋逸去哪儿了吗,能把地址发给我吗?”收到孟晓的短信,我就去了火车站,也许是因为一时冲动。
      折腾了很久,已经十一点多了,买的是十二点多的票。我对火车站比对这座城市熟悉,很多人都在犯困,我却异常清醒,身边的人渐渐变少,步履更加匆忙。我一个人坐着,想了很多:“我是不是太冲动了?”
      即使已经买好票,即使下过决心,我还是没有去,直到火车离站。如果找不到去的理由,不去的理由就像借口。
      两天以后,我问周婧:“结婚好吗?”她不假思索地回答:“好啊!”我认真又问了一遍:“真的好吗?”她问我:“你想结婚了?”我点点头:“我觉得差不多了,可以结婚了。”我的话音刚落,她就对我说:“你真的想好了吗?”她想强调什么?我说:“你结婚以后不是挺幸福的嘛?”她微微笑着:“我是挺幸福的,但是我们的情况不一样。”我问她:“我什么情况?”她注视着我,眼睛里有犹豫:“你之前犹豫太久了!”
      宋逸出差一周了,我们只通过两次电话,谁也没有将话题岔远,我也没有提火车站的事情。他提醒我仙人掌不能一直放在阳台上,如果他不说,我应该想不起来。
      我把仙人掌搬到了落地窗的旁边,长在沙漠的植物,还是应该待在阳光照得到的地方。宋逸的家,很像那种家装模型,特别简单,我做了一个决定。
      我每天都拿来一些东西,摆在宋逸家里,有的效果很好,有的格格不入。仙人掌不再只是孤单的一盆,墙上多了几幅有色彩的画,台灯换成了彩色琉璃灯罩,窗帘也换了另外一种颜色……做这些事的时候,我不敢多想。如果宋逸不喜欢,那就算了,这些东西可以很方便地拿走,我给自己留了退路。
      七月,看见头顶的太阳心头就冒火,很多人喜欢夏天,我却喜欢不起来,连呼吸都觉得讨厌。明明在最讨厌的季节,我却没有再失眠,醒来的时候,心里空的慌,像夜晚不曾来过,像梦一直没醒。
      七月已经过去了三分之二,无法让时间过得再快一点。
      我看见路边心理诊所的招牌,看了好几眼,最后满不在乎地走了进去。人很少很少,我很快就见到了医生。书柜上排列了许多本书,每一本都厚到好像一辈子也读不完的程度。医生指着沙发:“你请坐。”我站在门口:“请问需要多少钱?”他礼貌地笑了:“正常是按疗程收费,第一次来的人,是按小时收费,你放心,价钱非常合理。”
      我坐在沙发上,医生坐在对面,他站起来和我握手,我也不得不站起来,我们面对面地交谈。
      他问:“方便说说你的情况吗?”我想,来都来了,还会有不方便吗?“我之前有很严重的失眠症,最近好像好了,我想知道原因?”他的表情微微动了一下,我分明看见了。 “你的意思是你从前失眠,现在已经不失眠了,对吗?”我点头,他也点头:“看过医生吗?”我马上摇头:“我什么也没做。”我开始不耐烦了,对他说:“医生,我想自己说,可以吗?”他一直很镇定,无论我说什么,都会耐心地倾听,“当然可以,你不用着急,可以慢慢说。”我看了一眼墙上的钟,已经浪费二十分钟了。
      “我有失眠症,有五、六年了,刚开始看了很多医生都没有用,渐渐地我好像习惯了一样,失眠对我的影响越来越小,我就随它去了。最近突然不失眠了,我觉得很奇怪。”他耐心地听我把话说完,既不问问题,也不打断我。“你是第一次看心理医生吗?”我点头,他看着我,看了好一会儿,才说:“我的建议是既然你已经好了,就不要再去想了,如果又开始失眠,那个时候你再想吧。”我不理解,就这样?一个小时不到花了两百块钱。从大楼出来以后,只在马路上站了一会儿,就满头大汗,我以为我会和心理医生吵一架,然而并没有感觉。事情都会变淡,直到寡淡无味。
      借着窗外的亮光,我盯着天花板看啊看,好像我这样子看它,夜晚就会消逝得慢一点。有些事情能想通,仍有一些事情堵在心里非常难受。
      宋逸的家,几乎变了样,他却还不知道。每天都很忙,我下班了,月亮也下班了。忙着忙着,宋逸就回来了。他下午才会到家,我从上午就开始紧张。他给我打电话,跳过了寒暄: “我家……我还以为走错了,是你吗?”因为不知所措,我开始后悔,手心在冒汗:“你到家啦?”我庆幸是在电话里讲这些话,而不是与他面对面。他说:“谢谢。”过了片刻儿,宋逸问我:“你在哪儿?”我故作轻松地回答:“在上班啊。”他说:“下班我去接你。”因为要和宋逸见面更加紧张,长长叹了一口气。
      思前想后了很久,给我妈打了电话。我还没开口,她就说:“我早有预感,你要给我打电话,你说我的预感准不准?”我笑了笑:“既然你的预感这么准,那能猜到我为什么打电话吗?”她说:“这我可猜不到,你的心思太难猜了!”我突然叹气,她也按耐不住了:“什么事儿啊?”我犹犹豫豫地:“我想结婚了!”我真正想说的并没有说出来,她感觉到了:“有什么问题吗?”我也不知怎么了,突然想哭,千头万绪的感觉。她说:“你是学中文的,有句话,你应知道,‘还将旧时意,怜取眼前人。’”我费了好大力气才忍住的眼泪,结果被她的一句话勾了出来,却还能开玩笑:“妈,就算你不念诗,我也知道你是语文老师!”所谓听人劝,就是把你已经明白的道理,再划上着重号。
      我尽量早点下班,没有给宋逸打电话,我有钥匙,却敲门,门打开的时候,我的心和门一起“咯噔”了一下。宋逸看见是我:“你怎么没打电话?”我回答得很快:“因为还早,没必要麻烦。”
      明明很熟悉的一切,却感到更大的陌生,宋逸端来一杯水,放在桌子上,在我身边坐下,他说:“你好像……晒黑了。”我若无其事笑着说:“夏天都会被晒黑的。”去年夏天,我们还不认识。
      我们面对面,却比电话里沉默。宋逸问:“你让我说什么好呢?”我屏住呼吸,不敢说话。他环顾四周,最后目光落在我的脸上,他说:“我知道你为什么这么做,我要是拒绝了,你就打算和我分手,是不是?”宋逸低头:“你真地想好了吗?”我看着他:“我早就说过我想好了,我又不是骗子,为什么不相信我?”我的声音里头也有不耐烦:“我周围的人都快把你夸上天了,却说我任性,说我不为你着想,说我不懂珍惜……”沉默不能解决问题,如果能解决问题,我愿意永远沉默。
      我告诉他:“我已经不失眠了。”注视着他:“你不为我高兴吗?”他说了一句我很惊讶的话:“应该不是为我吧!”我看见宋逸恍神了,也许他听错了,我说:“是我自己的原因,与任何人无关。”他将把头转向另一边,我感到了无能为力:“你想怎样就怎样吧。”我以为我不是在逼他,无形中已经把他逼到死胡同里。他凝视着我:“我可以相信你吗?”理智告诉我快说可以,情感竟然犹豫了。宋逸的一句话包含了很多情绪:“我怕你将来会后悔。”
      风从阳台吹来,原来阳台的门,一直开着,可能宋逸刚才为我开门的时候忘了关这扇门。我看见阳台上陌生的烟灰缸,我问宋逸:“有人来过吗?”他告诉我没有人来。我拿着烟灰缸:“怎么会有这个,你不是把烟戒了吗?”宋逸无奈地说:“没有办法,戒不掉,抽得再少也戒不掉。”
      宋逸走过来,拿走烟灰缸,背对着我,将它洗干净了,又把它放在桌上,拿起桌上的水杯,把杯子也洗了,放在该放的地方。他把仙人掌搬进屋里,又仔细检查了一遍门窗是否已经关好,整理完了该整理的一切。他每次经过的我身边就像一阵风,我像捉迷藏游戏里那个还没被找到的人,不想被找到,又担心找不到。最后,听见他的声音:“结婚吧!”宋逸说:“我也没有办法了,结婚吧!”我分不清是高兴还是怅然若失,他说:“你真厉害,我家原来的样子,我都不记得了!”
      我打电话回家,是我爸接的电话,他很惊讶:“你们的决定,会不会仓促了一点啊?结婚可是一辈子的事情。”我非常平心静气:“爸,我想过很多遍了,我妈都同意了,你还想反对吗?”他说:“你妈是学中文的,就会感情用事,一定不能被感情左右,知道吗?”父母总会为孩子做最坏的打断,我妈把电话抢过去:“过两天,我就和你爸去B城,除了户口本,还需要什么吗?”我笑着说:“妈,你结过婚,你还不知道吗?”我被骂了一顿。宋逸就在旁边,我挂了电话,对他说:“你应该听到了,我妈把户口本都带来了。”宋逸点头:“我真不知道,是你倔强过开了头,还是我相信你过了头。”
      已经不好意思再请假了,所以想和别人调休,刚好是沈清,她问我为什么,我实话实说。她说:“我还担心,你听过我的经历,会把婚姻看成火坑,不敢往里跳了,幸好。”我一半玩笑一半是认真地说:“就是因为你,我才觉得结婚可能没有我想象的那么可怕,就算真是火坑,我也不得不跳了,再不占个坑,恐怕我将来什么坑都没得跳了。”
      我向郭组长说明情况,我刚说完,他就问:“你和谁结婚?”我被问得愣了一下:“宋逸,您认识吗?”他又恢复成原来的样子:“不认识。”他对我说:“婚姻是爱情的坟墓,坟墓是灵魂的家,结婚是给灵魂一个安身之处,既然准备结婚了,以后就别再了,别再回头看了,祝你幸福!”他的话我似懂非懂,他挥挥手,我就出去了。
      我以为家长见面一定非常热闹,就像电视剧里的情节,然而一切非常平静。婚礼定在何时,宋逸说:“我和奎奎商量一下,我们来定时间。”我附和地点头,整个过程比想象的简单多了,该见的人都见过了,该说的话也差不多说完了。我有一种尘埃落定的感觉,睡着的时候,会突然出现整个人向下坠落的感觉,被那种感觉惊醒,就会茫然无措。
      我试探性地问宋逸:“你认为婚礼定在什么时间合适?”没有想到宋逸说:“如果我说,我不想举行婚礼,你怎么想?”我笑了出来,宋逸一目了然:“你也是这样想的?”我微笑着点头,他问:“你一点儿也不在乎吗?”我并不在意,还对他说:“我不在乎那些可有可无的形式。”后来回想起这一段,才发现我很自私,没有注意到,宋逸是失望的表情。
      又要搬家了,这次来的是女房东,她笑着对我说:“你要不要也写一句话,在这里住过的人都写过。”我无所谓,只是觉得挺有意思,所以也写了一句话,是突然间想到的,我边写边念:“在开始时结束,在结束时开始,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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