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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4、二、恶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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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恶僧
玄武一众藏在黑暗处,偷眼去瞧那两人,俗家的因为背对着人,所以看不见其人相貌,但身材矮胖却是人人都看得清的了。那位大和尚黑帽黑衣,衣饰尽是前所未见:云帽高耸、肥袖宽大,与中土僧人大大的不同。此人皮肤又黝黑发亮,目眶凹陷,鼻如鹰嘴,眼光深遂而精芒闪闪,显见是位塞外奇僧,功力之深只怕更是难以测度了。
“南无阿弥多婆夜 ,哆他伽哆夜 哆地夜他 ,阿弥唎都婆毗 ……。”但听那黑衣僧人口中念念有词,滔滔不绝。对方听得好不烦躁,喝道:“和尚,胡言乱语些什么?”僧人不答,只是唱偈:“嘎嘎那、给地、嘎利,娑婆诃 ……往生咒能洗涤魂魄的罪孽,我佛慈悲,愿超渡一切众生,愿你早日到那极乐世界,愿你……。”
“住口!”胖子终于怒不可揭地骂道:“你这秃驴,竟敢咒老夫早死,且让你见识一番老夫的手段。”说罢,就恶狠狠地扑了上去。僧人则笑眯眯地说道:“佛言:善哉!善哉!文殊师利,汝有所疑,当恣汝问。”说话间,身影忽变,衣袖挥洒自如,飘然躲过胖子的拳掌,续道:“文殊师利言,世尊,一切众生,于生死海,造诸恶业,从劫至劫,轮回六道,纵得人身,得短命报……。”呼的一声,胖子一掌劈来,声势甚为了得。黑衣僧微笑侧身一闪,袖中疾伸出一手,“啪”,接了胖子追来的手掌。二人身子同时倏退出三四步开外,竟是打了个旗鼓相当。
江舟暗暗吃惊,想不到今番又遇到这等武功绝顶的高人,自己师兄弟数人一旦为人所发现,那便是小命休矣!与晚临枫相视一眼,都从眼里看到了对方内心的恐慌,其他人更是如履薄冰,战战兢兢的不敢吭一声,显然几日下来连连失利已使得玄武众人成了惊弓之鸟,无复丝毫胆气了。心上只盼师父古风等人赶紧来到,方能摆脱眼下的危险局面。
“哈哈”黑衣僧大笑道:“阁下内力果真不同凡响,想来在嘲风山庄内也是一位身份特殊的人物了。”两人因拆招比试于此时已调换了位置。但见那矮胖子,脸颊上的肥肉颤颤,如凉皮上的粉珠,不住滚动而又瑟瑟发着抖,难得此人胖成这样还出手凌厉,毫无气喘之象,那一双方孔凶目甚为罕有,射出的恶毒的光芒令人不寒而栗。只听胖子恨恨说道:“和尚嗓音分明是中土人士,如何相貌奇特,又穿了一身藏地僧服?说话或梵音或汉语,令人着实捉摸不透和尚的身份!倒是古怪得紧呢!”
黑衣僧双手合一,冷笑道:“天人之师,为普覆众生而来;采石尊者,却为超渡众生而至。人生一世,不过如同蝼蚁一般无二,无有分别。饥寒交迫,劳劳碌碌;悲苦交集,凄凄惨惨。无欢乐无慈恩,男为田间苦力,因粟为人所种而愁;女为厨里忧妇,因巧妇无米而怨。太平盛世,所谓‘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百姓亦常叹息命不由己;兵荒马乱,更是人命贱如草芥,生死不由身。敢问世间果有快乐可言?不如出尘,不理人世间的种种故事;更不如拜入我欢喜佛门下,匆匆岁月,享尽欢乐,不求富贵,但愿无忧一世,亦不枉此生矣!和尚之言,施主可有所悟?”
那胖子怒极反笑道:“若如大师所说,那我等众生何必来到这世间受苦受罪呢?”黑衣僧大笑不止,半响方休,道:“人生本为修行来,不遭万劫岂成佛?只是早悟者,及时行乐,或可早日登那西方极乐世界;未悟我佛者,来生难以解脱苦难,又或入十八层阿鼻地狱,受大苦痛,剑树刀山,牛犁拔舌,碓捣研磨,一日之中,万死万生,从劫至劫,无有休息。”胖子亦大笑,道:“妖僧狂语!老夫纵横江湖数十载,未信佛道,还不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金银堆积如山高,美女待候如云多!那是何等畅快!就恐那阎王修罗见了老夫,也要理让三分,帝王将相也有所不及。何须信尔等妖言惑众之论?若让中土那些自诩为名门大派的英雄们听到,和尚可就大大的不妙了。”
黑衣僧笑道:“我佛慈悲: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老衲有何惧哉!尘世间有多少标榜吹嘘自己是菩萨化身的,大侠仁义,商者慈善,甚至帝王称尧舜,将相称忠义之臣,小小七品芝麻官亦敢夸为青天大老爷!虚情假意,明里一套,暗里一套,贪赃为法,见怪不怪。就连平常白日为温良百姓者,亦多有夜间做男盗女娼的,如此做人,岂不好笑?施主所为倒深合我欢喜佛之奥义呢!”
胖子正要答话,忽然从林中传来一阵沉重而又响亮的鼓掌声来,倒叫场上二人吃了一惊。有人扬声道:“大师言论颇有道理,而言辞机锋,更有禅家高僧之风范,令人佩服。”话音未落,林内凝步走出一身材魁梧之人来,但见他黑色薄衫,束腕窄袖,双刀负于背后,脸上尽是黑胡子,所露处也是肌肉横生,色如红枣,眼光凌厉之极,让人望而生畏;嘴角微翘,却有股淡淡的嘲讽意味,不经意地流露了出来。黑衣僧瞧见来者气势不俗,脚步沉凝,知是劲敌,暗暗十二分地戒备起来,只是脸上还是笑容不绝。
晚临枫见到那人就想出声喊了出来,却被江舟急忙伸手捂住了嘴巴,示意不可出声,余人自然以他马首是瞻,当下也默不作声,只偷眼望向场上三人。本来那颗悬浮在半空上的心却都稍稍落了下来。
洞内花玉倚虽然还听不破那一僧一俗到底是何来路,但新来的那人一张口,就已叫他浑身一颤,脸色大变。看的林静山也随他暗暗担心,亏她平日里灵俐得很,然而此时此刻,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真正的束手无策了!思及自己女儿的身份也教花玉倚给撞破了,又羞又急,心里只觉委屈,便伤心的流下了眼泪。花玉倚如何瞧不见?他心里惊慌失措,暗道:“莫非她怪我无礼吻她,她怨我?恨我?这、这可如何是好?”他虽是豪杰弟子,走动江湖亦已有了一段时日,但自幼受儒家学说熏陶,礼教的一些东西已深入其灵魂深处,对男女授受不亲、女子失节一事看得虽然不重,却也知其在一般人眼里,那是头等的大事!林公子,不,林小姐出身官宦之家,自然于礼法上尤为重视,瞧她女扮男装,悠然自得,机灵百变,就是等闲须眉也是不如,然她终究是大家闺秀,清纯少女,而今为男人所吻,心中岂会愿意?岂会不懊恼?想到此处,不免自责,昨晚冒险跟踪佝偻者,又何必牵连林小姐呢!若是不拉上她,以后的种种危险也就与她无关了。越想越深恨自己,几欲咬舌自尽。又想既然解穴是没了指望,大难临头也只不过是迟早的事了,纵是自己全然无碍,面对洞外那许多的强敌,也是插翅难飞,至于那位神秘的蒙面人身在何处?他是想也不敢想。当下镇重地寻思如何与林小姐自尽以不受屈辱之法了。
洞外的胖子眯着眼睛盯着新来的人,黎明的署光已在东方初现端倪,淡淡的晨光洒在那人的血色脸庞上,映得他更增了几分残忍之色。胖子突然惊道:“这不是玄武门‘醉仙翁’古风古大侠么?”来者亦微露讶然的表情,细细打量了胖子一番,喜道:“你是崆峒双……。”胖子抢先说道:“古老弟,二十余载不见,你的气势更是惊人呀!想是这些年来于武学修为上必然大有进益呀!”说着给古风眨了眨了眼睛。古风会意,笑道:“哪里、哪里!沈老哥当年的武功在同辈中就是第一等的了得,相别多年,定是更上一层楼,不知已高过愚弟多少倍呢!”胖子“呵呵”笑道:“不然,老朽懒得出奇,疏于练武,拳脚功夫已然荒废,大大不如从前了,倒是贤弟正当壮年,英姿飒爽,单以气势而论就足以令寻常武者望而怯意萌生,怎是我这等垂垂老朽的胖子可以比美的呢!”古风“哈哈”笑道:“老哥言语依然是那么风趣。”
古风与胖子唠唠叨叨,叙述往日交情,倒把黑衣僧人晾在了一旁。黑衣僧暗道:这俩人既然相识,那多半要与自己动手的了,老衲可要小心防范才是。古风忽道:“老哥哥,那位大师是哪里来的?似乎不是我中土僧人呀!”说着瞥了黑衣僧一眼。胖子冷冷说道:“这位是从藏地来的剌嘛,法号什么尊者,和尚,是也不是呀?”
黑衣僧双手合一,肃然道:“实不相瞒,和尚出身于藏地黑衣一派,虚居掌教之位,法号采石尊者。阁下名为古风,那必然是中原玄武大侠房岚高弟——玄武六侠之一了。”古风还了一礼,愕然道:“刚才只顾与老友谈话了,待慢了大师,还请恕罪。只是在下区区贱名,竟然传到藏地去了?教人委实难以相信。”黑衣僧微微一笑,道:“‘云里尘封,古韵文雅’之号当真是名扬天下,小僧有所耳闻也不是什么稀奇之事。今日竟有机缘碰到中原两位武学大高手,小僧幸甚之至。”
胖子听他见势不利于己,说话也谦和了不少,忍不住冷哼了一声,心里甚是鄙夷。黑衣僧却装作不知。
古风笑道:“古某不过是浪得虚名,真正的中原武学大师才不会轻易抛头露面呢!大师东来,不知有何要事?古某可否能为之效劳一二呢?”黑衣僧道:“小僧久闻中国繁荣昌盛,人杰辈出,早有爱慕之心,只恨以前没有机会。今次奉藏地大宝法王之命,前往京城拜见久居中原的大智法王,小僧为我佛两大法王互通音信,实此生莫大的荣耀。”此言一出,闻者无不动容。
原来黑衣僧口中谈到的大宝法王与大智法王皆是藏地的活佛高僧。大宝法王属黑帽系活佛,黑帽之名可是大有来头,乃是昔年蒙古大汗蒙哥赐给藏地佛教四大派系之一噶玛噶举派高僧噶玛拔希的一顶金边黑僧帽而得其名,后来明成祖朱棣赐封黑帽系活佛,其名甚长,简称大宝法王,统领藏地佛教大众,其位之尊,在藏地无有匹敌!至于那位大智法王也是赫赫的有名,明成祖邀请岷州高僧班丹扎西入朝,宣宗授予“净觉慈济大国师”,明英宗赐封“西天佛子大国师”,及至景泰帝时,便有“大智法王”的无上荣誉了。大智法王一系自班丹扎西以降一直居于中原,此乃当时世人尽知之事。古风与那胖子虽对佛教了解不深,但于这等受到朝廷如此推崇礼遇无以复加的高僧焉能没有耳闻!是以立时对眼前的黑衣僧人也刮目相看了起来。
古风略施一礼,谦然道:“古某有眼不识泰山,还望大师海涵。”采石尊者回礼道:“阿弥陀佛,古大侠客气了。”一旁的胖子却冷笑道:“大师既然身负法王所赋予的重要使命,为何闲游到我嘲风山庄来了?”言下之意,自然是嘲讽黑衣僧人也是言行不一的虚伪之士。
采石尊者道:“小僧东来也是一番难得修行机缘,怎能就此错过?何况小僧已得法王允许,如何行事皆归小僧自定,沈施主无须费心。”
胖子“哼”了一声,说道:“中土寺庙何其多也!嘲风山庄岂有大师修行之所?”采石尊者微笑道:“因为此地有小僧一位故人,多年不见,甚为挂念,痴念不断,于小僧修行上是大大的不利。惟恐他日再无机会,故来山庄寻友一叙。”
古风笑道:“敢问大师那位故交是哪一位?”采石尊者正容道:“就是此地庄主沈百会沈施主。”
古风与胖子吃了一惊,胖子眯着眼睛讶然说道:“你认识我大哥?那之前为何说……。”采石尊者插口道:“小僧专修我佛门密宗之空乐大平手印,然经文深奥难懂,小僧愚顿,必须请教当世高人方有大成之机。而我黑衣派行事与常人不类,世间多视我佛为邪门歪道,个中原由说来话长,待日后再与诸位细说。施主无意间窥破小僧修行法门,又身藏杀机,小僧为求见沈百会老友,不得不欲开杀戒!为得正果,小僧甘愿入烈火冰窟,亦再所不惜!”
胖子脸色如酱,大笑道:“一派胡言!我大哥不过世间一介凡夫俗子,岂能助大师修成正果?必是心怀叵测,图谋不轨。老子哪管你是什么得道高僧,地位尊崇!要想见我大哥,先过老夫这一关再说吧!”说罢,竖掌护在胸前,凝神对视黑衣僧。
采石尊者叹道:“施主执着,更胜和尚,小僧敬服。那就请接受我佛门光明大手印的洗礼吧!”胖子喝道:“正要领教,放马过来吧!”
“南无阿弥多婆夜。”采石尊者深深一揖,忽然一股黑气霍然出现在黑衣僧周围,随后就有三道不同颜色的光晕闪现在黑雾之中,衬得采石尊者如天降的金刚,刺得人眼难睁。
胖子突然大吼一声,疾步冲了上去,一掌带着千均之力重重拍向黑衣僧人。黑衣僧人脸上倏然呈现了几丝诡谲的笑意,宽大的双袖猛然向左右挥去,无数气流迅速地聚集起来,僧人眼里杀机一闪,双手向前一送,强劲的狂风便旋转着席卷出去,首当其冲的就是那杀奔而至的胖子。
古风大声叫道:“不要!”但听得“轰隆”一声巨响,气浪四溅,烟云滚滚之中,一时也不知到底是谁胜谁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