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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3、一、无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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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卷戒剑奉尺
伫倚危楼风细细,望极春愁,黯黯生天际。草色烟花残照里,无言谁会凭阑意?拟把疏狂图一醉,对酒当歌,强乐远无味。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惟醉。——蝶恋花
一、万籁俱静的黎明前夕,黑沉沉的伸手不见五指,林风细细的令人悠然陶醉于其中,昏昏然而不愿觉醒。
不知过了多久,花玉倚仗着内功深厚,凛然惊醒,眼前朦胧胧的辨不清事物,触手所及竟是冰凉的岩石!而自己手臂尽数不能动弹,显然已被人封死了穴道。心下骇然,暗道:此次身陷敌手,生死可是难料了。最使人费解的是那个蒙面人到底是谁?武功怎的如此的了得?回想往嘲风山庄的一路走来,说得上是扑朔迷离,险象环生,所遇之人或为宿仇,或为当世高人、名门大派的掌门,无不是江湖上一等一的杰出人物,这些人本来都散居五湖四海,却因一张所谓的残宝图而聚合于一起,此是偶然还是必然?那位神秘的佝偻老者手中既然有九龙神功图,那么当是囚禁房封的那位嘲风山庄沈老庄主了。一想到那人在绿色的冥火相衬下的贪婪而可怕的双眼,诡谲的行事及其深不可测的心机时,花玉倚全身就禁不住打了一个激灵灵的冷战。
忽觉有股人呼出的气息轻轻地吹到他的脸庞,想来林公子林静山也受制于此了。隐约可见他那清秀的脸庞,似深深地睡眠中的婴儿,甜滋滋的嘴角边还保留着几分笑意。二人身体靠着很近,花玉倚分明闻到了林静山身上的淡淡幽香,接触的身子地方竟觉得他软绵绵的。花玉倚暗暗好笑:这人到底是男的还是女的呀!为摆脱困境,不再细想,求生的欲望,促使他催动体内真气欲打通穴脉,然而丹田内的真气虽在,冲击堵塞的关节,却全然无功而返,试了几次,不但穴道未解开,反而顿有阵阵麻痒之感,心道:完了,蒙面人的点穴手法竟是一绝,师父传他的自解穴位的法子丝毫不管用。当下不免心灰意冷,只好颓然放弃无谓的挣扎,待宰的羔羊恐怕也莫过于此吧!
花玉倚自入襄阳府任捕快以来,少有空闲,今番落难,倒使他得机静静思索一些事情了。往事如白云苍驹,纷纷扰扰闪过脑海,一时又是诸般滋味涌上心头,苦的好不堪言。师妹黄鹂儿想当然的与公孙放雄是郎才女貌,又家世相当,堪称天造地设的一对,这许多日子花前月下的,不知有多快活呢!公孙放雄固然有其为人不齿之处,但他只需好好对待鹂儿,纵有些许毛病,自己这个做师哥的也不会在意的了。就是木凝脂身世凄苦,不下于自己,口哑不能言语,若无人照顾,日后不知得吃多少苦头呢!心下叹了口气。
师父黄金屋自去武当山后就杳无音信,使他好生牵挂。后虽从希言帮主莫威龙那里听得只言片语,然而真伪难辨,委实难以决断。不过玄武古风、风雅、文砚出现在嘲风山庄,却不见师父、师娘的身影,花玉倚心里总有种不妙的预感迟迟不能挥去了。摆渡少女舒诗所提到的红衣女子到底是不是师母?若是,她为何独自一人前来溪峒,师父哪里去了?她现在身在何处?这一连串的疑问充满了肚腹,使他异常的困惑,浑然忘了自己恰恰处于生死两难的危险境地了。
这或许是一处阴暗的山洞,有股淡淡的禽兽粪便的臭味从洞内深处隐隐传至,估计是那嘲风神兽休息之所在,更可能是其通往九龙地宫的天然隧道。房封即言沈庄主每隔两日便让那怪兽去吸取他身上的天下武学之奇葩——大宗师的精气,难道令溪峒百姓视之为上古神兽的嘲风便是由这位深藏不露的沈庄主所操控的么?此人竟有如此大的能为,当真骇人!那他的目的何在?羊皮卷即落其手,按常理度之,沈庄主应该严密防范,不可丝毫泄露出消息才是,然而他竟反其道而行,炒的沸沸扬扬,连李东阳大学士这等朝廷大员都知晓了,实是令人匪夷所思。一个深知玄武门巨大秘密而更离奇的是这个秘密连玄武弟子都不得而知的人,该是怎样厉害的角色呀!
花玉倚忽然发觉自己心思比以往缜密了一些,心上哑然失笑道:这都是拜刘大哥所赐,若非他教我揣摩破案之术,自己怕还是浑浑沌沌、天之未开的傻小子呢!可是那钱伯仲父子及其党羽已大都斩首于菜市,那鬼煞之一何来“堂堂的崆峒笑面鬼岂是说死就死的”一语,那钱某人若果真生活于世间,那么不单单是死者未能伸冤,即便是活者也有性命之忧了!何况死刑犯竟能逍遥法外,不是擒下的是□□伯仲,那么就是牢中出了问题,谁人有这等大的权力,有这样的便捷放走钱某,又做得天衣无缝,众人硬是没有察觉?花玉倚突然背上凉嗖嗖的,心中有种顿悟之感,只盼这不是真的。
“哗哗”,外面传来一阵踏叶之音,花玉倚初时以为是那位蒙面人回来了,可是细听之下,竟有数人之众。一个尖锐的嗓音扮起夜猫子叫来,连唤十余声,似乎是某种接头暗号,花玉倚身为捕快,这玩意已是熟得不能再熟悉了。
另一个声音稍粗的人说道:“江师兄,看来师伯和师父他们还没有到。”尖嗓子的那人“嗯”了一声。又一个说话平淡的人轻声道:“那我们藏在附近,等候师长他们吧!”“好!”江师兄冷漠地说道。几人悄悄地隐在山洞边缘的黑暗处,默默地不再言语了。
花玉倚心下冷笑,知是玄武门的江舟、晚临枫等人,自己与他们真是有缘,前日白塔一战,武路身亡,昨日江、晚数人则失魂落魄地教自己打下河去,个个弄得狼狈不堪,吃了一肚子的溪水,说来甚为好笑。而今他们又阴差阳错地跑到这里来与古风碰头,却不知自己与林公子尚在洞内。放在平常,以花玉倚现在的武学修为,就算不敌玄武人多势众,但若想打不过就跑也是游刃有余,量江舟也留不下他。不过眼下形势不容乐观,自己如同废人,若叫他们发现,自己与林公子非得受尽折磨而死,想到此处,额上冷汗渗出,心上早已是七上八下的,为不屈死人手,花玉倚暗暗又调动起真气,只待玄武诸人进来,拼死冲开穴道。不愿与敌同归于尽,但愿先杀林公子而后自尽,图个干脆利落。下意识地去瞧林公子,忽觉林静山在慢慢醒转过来,“嘤” 的一声,睁开了眸子。花玉倚知此时刻实乃生死一线间,林静山若开口说话,那就大势去矣!使眼色定是看不见,说话示警无异自杀,匆忙中不及思索,林静山微张的小口吐出清香之气,诱得花玉倚忍不住便把嘴贴了上去。
奇怪的是,没有预料的难堪,没有鸡皮疙瘩,却有种前所未有的触电感觉,迅速传遍全身,震得花玉倚灵魂亦为之颤栗。林静山睁大了眼睛,努力想挣脱对方,然而他越想说话,对方贴的越紧,花玉倚分明地感到他柔软的嘴唇,口中的香气使他舌头竟有破之而入的某种冲动。同时心上终于恍然大悟:他果真是女儿身。林静山再无力拒绝对方,微闭上秀眸,也渐渐沉迷于这个突然而来的长吻之中了。
“啪”,洞外有树枝被人踩断的声音传来。江舟怒道:“做死么!”一人忙低声下气的道歉:“师弟不是故意的,对不住了。”江舟恨恨道:“咱们在武当山上何等的耀武扬威,大大露了玄武门的脸面,眼下在江南道上可以说得上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可是再看看自来嘲风山庄以来,一行十五位兄弟到如今只剩下六人,只有六人!我江舟从来没吃过这么大的亏,从来没有!你们教我向师父如何的交代,你们说!”说到最后,竟然是声音嘶哑,喘息如野兽般粗鲁,看来是几日里如惶惶丧家之犬的处境大大刺激了这位平时说话做事都十分老道阴险的江舟。
晚临枫劝道:“小师弟也是无心之失,二师兄又何必计较呢!至于那个臭小子,不过逞一时的运气罢了,连号称‘江南大剑客’的黄金屋都奈何不了我们,区区乳臭未干的毛小子岂能嚣张到哪里去!倒是那个怪兽委实吓人,我观此地的洞穴阴森森的,莫不是那个鬼物藏身所在不成?我等还是小心为上,不要重蹈覆辙了。”
里面的二人本来沉浸于热吻中,然而听到玄武众人的言语后,林静山已然明白花玉倚的意思了,示意他赶紧挪开,自己都快喘不过气来了。花玉倚也怕弄出什么声响来惊动外面的人,又闻师父之名,自然而然地离开了林静山的唇,只是那销魂一吻使人回味无穷,此生是休想忘掉的了。林静山脸颊上涌来滚滚红晕,只觉自己脸上烫的惊人,还好洞内灰暗,不然羞也羞死了。
只听江舟不无得意地冷笑道:“那是自然。黄金屋以为有武当紫霄真人庇护,我等就拿他没有办法了。谁料人算不如天算,紫霄真人突然莫名其妙地死去,而死前恰巧是黄金屋深更半夜地造访了真人,嘿嘿!武当是何等的大派,岂容掌门为人所害?这位黄师伯只好委屈一下了!哈哈……。”晚临枫叹道:“可惜让朱金钗逃走了。”江舟笑道:“有师长们亲自出手追捕,量她也逃不出如来佛祖的五指山去。”众人皆阴笑不止。
洞内的花玉倚听得咬牙切齿,方知莫威龙所言非虚。不过师父是什么样的人!即便是陌生人也断断不会杀害,何况是至交好友,武当掌门紫霄真人呢!其中定有隐情,大有可能是玄武古风等人的陷害。至于师娘朱金钗想来也是到了溪峒的了,是为人所逼还是另有目的那就不得而知了。在嘲风山庄,古风等三人未见身上有何异样,但能从容若定地呆在客厅上,却是不争之事实。他们越得意,师娘也就越是危险。不由得暗暗向上苍祈祷,保佑师父师娘平安无事,纵有凶险,也要逢凶化吉、否极泰来。
“咦!师父他们怎还没来?”有人嘟哝道。江舟道:“不要担心,再按住性子等一等。”晚临枫忽问道:“师兄你说,萧陵能溜到哪里去呢?”江舟笑道:“你想她了?”晚临枫叹了口气,没吭声。江舟压低了声音道:“他现在哪是男人?外强中干的,你别怕,他那病可不是一般庸医能治好的。”晚临枫亦悄声说道:“这当然得谢天谢地了,叫我晚临枫有了一线的希望。”江舟冷然说道:“你还是谢武路那个死鬼吧!”晚临枫怒道:“我定要那个臭小子生不如死,好报武师兄血仇。”
突然,不知从何处发出了一串夜枭般的笑声,江舟等人立时噤声若蝉,伏在暗处紧紧盯向外面。洞里的林静山瞅着花玉倚嘲笑了一下,花玉倚心里骂道:左一声臭小子,右一声臭小子,老子今日若非受制于此,不能动弹,岂肯吃这般大的亏,两个卑鄙无耻之徒,日后总有与尔等算清总帐的那一天的。只是那倏然而至的笑声,不似古风,更不像风雅文砚,那是谁呢?
两个人影几乎在同时落在洞外不远处,听音辨识可知此二人竟都是武林中第一流的高手,不但花、林震惊非常,就是玄武江舟诸人亦为之动容,大气不敢出,生怕来者非友是敌,那小命也便呜呼哀哉了!
那夜枭般的声音“哈哈”笑道:“阿弥陀佛。无上甚深微妙法,百千万劫难遭遇。我今见闻得受持,愿解如来真实义。施主,你我相逢于此地,可谓有缘之人!可否愿意听老衲唱偈、谈些经文。”
另人明显的是故意改着嗓音,沉声说道:“兀那和尚休要罗里罗嗦的。说,你到溪峒到底意欲何为?”
和尚笑道:“施主此言差矣!且听老衲与你慢慢道来。我佛法力无边,其光微妙,难可测量。上至非非想天,下至阿鼻地狱。遍匝八方,无不普照。老衲系佛门弟子,自然要云游于四方,宣扬如来真言,以救万众!何来欲意?姑且存之,老衲之欲不过救人,亦非私欲也。”
另人冷冷说道:“是么?若果真如和尚所言,老朽当刮目相看了。然而自昨晚我随大师所谓游走救人,所见所闻却不尽然。观大师衣着不类中土人士,即便如此,天下佛门弟子我见过的何止千百,却无一人像大师这般言行不一,表面乃得道高僧,暗地里却做些丧尽天良的丑恶之事。你道我嘲风山庄无人矣么?你若听我劝,快快离去,老朽不敢为难大师,否则此地或许就是大师的圆寂坐化之所了。”
那和尚又是一阵大笑,笑得佛珠抖颤,碰撞出阵阵响声。倏地厉声喝道:“你跟踪我一晚,见老衲寻欢做乐,却迟迟不肯下手,可见你这老头的为人也好不到哪里去!有何颜面指责老衲?老衲引你到此,本要好言相劝,若是同道中人,你我何需大动干戈?眼下却知你的身份了,想来是嘲风山庄的高手,那老衲可就留你不得了。”
对方亦冷笑道:“和尚估摸能留得下老朽?”和尚口里蹦出几个字来:“我佛慈悲,今弟子欲碎身不惜躯命,以超渡施主。”声音宏亮,语气却是肃杀无匹,令闻者都无不骇然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