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09、七、夜气 ...
-
七、夜气
夜幕上乌云滚滚,草丛里凌乱不堪,又幽暗深遂得不可测度,花玉倚想去追赶黑衣人,却哪里寻得到!适才右胁中了一掌,五脏六腑都仿佛翻了一个跟头,痛入骨髓,气息不顺,对方若于此时埋伏起来暗算自己,可就大事不妙也!心上顿生望洋兴叹之感。只觉胸间恨意绵绵,杀意难忍,挥掌重重劈在一棵腕大的楠木上,但听“喀嚓”一声,楠木从中折断。
一队人马急速而至,当先一人大喝道:“是三弟么?贼人哪里去了?”花玉倚听出是刘长庚的声音,应声答道:“是我。大哥,他跑了。”众人多持着火把,及近前,果然是刘、宋诸人。刘长庚眼望四周,心下会意,点头道:“的确是找他不到了。”宋虎骂道:“那贼鸟好气力,震得老子现在还虎口发麻、两臂酸痛。”沈剑却匆忙下马,问道:“壮士,可曾看见天衣锦?”声音微微抖颤着,竟难掩内心的惶恐,让人听得,倒不知他担心的是那宝马还是害怕花玉倚了。
花玉倚压下怒火,指着前方,淡淡说道:“宝马往那里走了。”沈剑面色灰暗地喘着气,道:“老庄主的十骑宝马如今仅剩下这匹了,若是连天衣锦都没了,我等如何向庄主交待呀!”刘长庚沉声说道:“贵庄怎惹来这般厉害的大盗?”沈剑犹犹豫豫地回道:“据说是与老庄主有甚恩怨,不知真假。可是自小的跟随庄主以来,从未见过老庄主出过山庄,何以得罪了如此强敌?真是令人费解。”花玉倚欲言又止,暗道还是私下与大哥说吧!刘长庚见沈家庄丁们各个面有忧色,便道:“咱们不妨再找一找,那人受伤不轻,落荒而逃,那宝马自个想必就不会跑的太远。”沈剑喜道:“就是,就是。”当下,持火把的人在前头探路,缓缓朝前方一片桃杏林寻去了。
刘长庚虽然提议寻马,无非是宽慰嘲风山庄的人,内心却实不信能找得到,那“天衣锦”奔驰如疾风的速度是早已领教了的,此时恐怕都有跑出数十里之遥的可能了。不料林中竟隐隐有马的呼噜咀嚼声,倒教刘长庚吃了一惊,沈剑等人闻之欣喜若狂,钻进桃花林深处,果见一匹白马在埋头啃着青草,不是天衣锦又是哪个?嘲风山庄的一众喜得齐声欢呼。忽听附近有人呻吟不绝,似乎受了伤。花玉倚、刘长庚登时想到是那黑衣人,悄悄地不约而同朝里面走去,黑暗中只见一个男子坐卧在树下,握着脚脖子哀声道:“快来人救命呀!痛死我也!”花玉倚听出不是黑衣人,微感愕然,刘长庚则惊道:“是姚先生。”忙上前相扶,原来竟是那位骑着青驴的白鹿书院的教书先生姚衔书。
火光照耀下,姚衔书精神委顿,衣裳被划得破烂不堪,脸上、手臂都有红肿的血痕,尤其是左脚腕红肿粗大,难怪疼得他冷汗直冒,哀声叹气的呢!刘长庚问他如何跑到这里来了?他含含糊糊的竟然说不清楚,刘长庚抬手轻轻抚摸了一下对方的头额,赫然发觉触手所及,滚烫得很,讶然说道:“姚兄莫不是得了伤寒?”花玉倚放下心事,说道:“既然姚先生身体有恙,不若带他回山庄调养,待他好了后,再问他不迟。”刘长庚道:“三弟所言甚是。”便俯身抱起姚衔书,与众人一同出了林子。宋虎见到姚衔书这付可怜的模样,大笑道:“唉,百无一用是书生。”刘长庚瞪他一眼,道:“你就不要说风凉话了。”把姚衔书放到马上,自己也跟着骑了上去。宋虎嘀咕道:“本来就是么。”刘长庚扬声道:“宝马已抢回,天色晚了,大家归去吧!莫教其他人等得心焦。”众人齐说是,当下人人上马,往山庄方向奔去。花玉倚转身望了望深暗的桃花林一眼,心里百感交集,听到宋虎叫他,叹了一口气,翻身上了宋虎的马,二人共骑一马去追队伍了。
静谧的沈府院落被一片灰色的云彩所笼罩着,刚刚经历了前夜暴雨洗礼的井里充盈着秋水,冷风吹过天井,水面上漾起粼粼的碧波。朦朦胧胧的月色下,一个鬼鬼祟祟的佝偻人影在窗外一闪而过,正在床上打坐练功的花玉倚凛然惊觉。他中了黑衣人嗜血箭掌,初时只是五脏疼痛与气脉不畅,也未以为意。回到沈府上,管家沈武奉诸人为上宾,更胜来时。恭维了众人半天后,便给每人都安排了一个单间,好教客人无拘无碍、舒舒服服地睡觉。花玉倚心想世人尊重的是强者,若是弱者即便是受到允许来人家府上坐客,吃的也不过是残羹剩饭罢了!暗暗冷笑着来房间休息,发动真气沉下心神以调解受损的经脉。不料这一番运气,立时触动右胁伤处,只觉丝丝麻痒,直涌向心脉,教他如何不惊!急忙催促膻中内的异气护住心脉,阻挠了那股麻痒之感的扩张,努力控制在胁下有限的范围内。同时脑海里不断晃动着那黑衣人的影子,耳边响起他那沙哑的阴笑,心中的仇恨便越发不可以抑制,可是花玉倚猛然想到这不正是走火入魔前的征兆么?想到此时,额头上冷汗直冒,着实吓得不轻。嗜血箭掌含有一种可怕的魔性,当年玄武石木正是因为身受此掌,抵挡不了心魔的浸淫,方才魔性大发,几乎杀尽了救他性命的花氏一家的。而花玉倚做梦也没有想到,事隔多年,自己也有类同石木的境遇,同病相怜,心下对玄武门的恨意不知不觉便削减了几分。忽又想起天平山上枫竹寺老僧慧隐禅师的话,心中有魔,萌生戾气,继而毒害人的心灵与□□,久为大患,终会酿成大祸。倏然,那位老和尚仿佛就站在了自己的的面前,慈爱地端祥着他,伸出温暖的大手轻轻抚摸着他的头顶,一股阳和的气流缓缓地游入他的心田,然后蔓延到全身各大经脉,眨眼间,真气流动已然无阻,那麻痒却早已不知去向了。花玉倚睁开眼睛,对当年石木的不易与不幸有了切身的体会,如果石木能够控制他内心里的仇恨,魔性岂能掌握他的命运?或许后面的一系列悲剧也就不会发生了吧!嗜血箭掌表面的威力远远不及其种在伤者心上的魔障,其所带来的破坏力绝非常人可以想像的。花玉倚正深有感触地寻思着时,就见到了那个佝偻的身影,不由得暗暗吃惊,心想莫不是鬼愁三煞中的哪位又来害人了?这等大奸大恶之辈,人人都应奋起诛之!想起那黑衣人所言钱伯仲可能未死之事,花玉倚心上便涌来诸般疑虑,当下再也按捺不住自己,挥袖拭去额上汗水,蹑手蹑脚地出门跟随那诡异的人去了。
黑夜里伸手难见五指,根本看不清那人到底长得是高大还是矮小,只见他弯着腰穿梭在沈府院的房屋中间,行走如流水,脚底如踩了棉花一般,没有发出任何轻微的响动,花玉倚吃惊更是深了一层,暗道:我观此人不但武功深不可测,而且对沈府的地形也是了如指掌,这人是谁呀!
佝偻者慢慢走到一处幽暗的角落,停在了一间漆黑的房子门前,推门走了进去,然后随手带上了门。花玉倚刚要到窗口察看,突然从右侧的一堵墙后面转出一个人来,晃晃悠悠的一步深一步浅地朝自己的来路走去。二人猛的打了个照面,花玉倚忙伸手捂住那人的嘴巴,才使他不至于尖叫出声来,原来是林公子林静山。他白日喝酒喝得酩酊大醉,不省人事,到了半夜这才醒来,只觉头痛口干,勉强爬起来,一口气吃了大半壶茶水,又觉肚腹胀得难受,半夜三更的也不便喊下人,自己就摸着黑上了茅房,回来时就碰上了花玉倚。
林静山定了定神,也看清了是花玉倚,圆睁的眼睛好像在问花玉倚在搞什么明堂。花玉倚打着手势,意思是房间里有鬼,叫他不要吱声,待他点了头,方放心地挪开了手。林静山极速喘了几口气,白了花玉倚一眼,花玉倚作揖赔笑,拉着他悄悄隐身在窗台下面,竖耳聆听里面的动静。
可是听了半天,屋内仍然没有声音传出,两人好奇地捅破了一个小小的纸窟窿,依稀可见那个佝偻者来回在屋里踱着步,然后便围绕着一件器物走着,口中还念念有词,只是微弱的几不可闻。花玉倚发功去听,隐约听到“嘲风、囚牛、睚眦……”之类的字眼,那嘲风指的可能是那头上古神兽,仰或是嘲风山庄?但囚牛、睚眦,花玉倚就是不得而知其意是什么了。又听佝偻者模模糊糊地念了一首诗,其中有一句“九龙残垣断帝脉,一腔热血伤逝空”,他听得不明所以,但那“九龙”二字倒教他心神一震,暗叫古怪。忽听“噗”的一声,佝偻者不停地围着转的一座铜鼎霍然冒出一团小小的火苗来,幽幽的绿火,犹如地狱里的冥火,散发着妖邪之气,于夜色之中更显诡谲吓人。
那人竟是位驼背的老人,灰白的发丝披肩掩面,使人瞧不见他的尊容,可那双露出来的眼睛分明是混沌的、呆滞的,这样的人无异是个糊涂的老头,又怎会说出适才一番神奇怪论呢?他到底要干什么?纸孔里的佝偻者颤着手从怀里取出一物,是一张残破不全的羊皮,花玉倚呆住了,九龙神功残图立即呈现在他的脑海里。但见那佝偻者双手抓着那张羊皮放在了冥火上方,花玉倚心想:火烤羊皮,岂不毁去了么?奇怪的是冥火烧烤的羊皮却没有任何要点燃的迹象,连本应有的羊皮胡味也未得闻见!突然,那张羊皮上记着大大小小的墨字的中间赫然生出一幅图案来,佝偻者那一双老眼亦随之变得狂热有神、异光大放。天!那是一双怎样贪婪的、可怕的眼睛呀!花玉倚不禁哆嗦了一下,旁边的林静山也是一惊,不知花玉倚看到了什么恐怖的事情。
佝偻者“嘿嘿”阴笑了几声,显出甚是得意的样子,凝视羊皮上的图案良久,方才把羊皮离开了冥火,半响,热气散去,图案也不见了踪影。佝偻者把羊皮重新纳入怀中,双目恢复了浑浊的黯然,随手拂过冥火,铜鼎内的火倾刻间熄灭掉了。在冒着缕缕青烟的氲氤屋中,佝偻者踱着步子,走了几个来回,然后推开房门,如同来时那样径直走了。
林静山等那人走得远了,颤声说道:“他走路好奇特,行事诡秘,我、我好害怕。”花玉倚感觉到他抓着自己的双手冰凉,拍了拍他的手道:“没事,有我呢!咱们进屋瞧瞧,看看能找到什么线索出来,好不好?”林静山缩了手,笑道:“你倒真是个好捕快哟!”话语间明显含着讥讽之意,花玉倚也不以为意,暗道这人也太小器了,定是恼我于白日山庄门口甩开他双手,竟一直记得,不报此仇誓不罢休。他爱逞口舌之快,花玉倚虽与他相触时日尚短,亦已见怪不怪了。苦笑了一下,抽身迈进了黑屋子里。林静山本倔强的不肯跟着,但一股冷风吹来,吓得他立马尾随花玉倚跑了进去。
林静山后脚刚刚踏进屋中,一个黑影霍然于对面的房顶上站起,微露着嘴唇间,隐隐闪烁着牙齿的光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