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世情牵之唯爱》叛逆的星晨

67、造化弄人

　　自石洞寒潭而出之时已是东日高悬，枫随手于洞口布下一结界，这才迈步缓慢地走在这山谷中，纵然周围迷雾呛人，道路满是杂草乱木，虫蛇不断，他却依旧悠闲得似漫游在自家花园之中，惊扰了这一林的飞禽走兽。
　　不知走了多久，枫似有所感地停下了脚步，他偏身微微仰头看去，不远处是一处陡峭得近乎直立而起的高峰，距离峰顶三四米处有一小小人影悬挂其上，那人穿着一身并不显眼的青衣，几乎要淹没着这满山的绿色中，但枫还是一眼便看见了他，看见了他身后的背篓，那人艰难地抓着手中的粗绳，一步步地往上攀岩，脚下的石块偶有脱落，他的身形一跌，双手死死地拽紧绳索好险才稳住了身，掌心俨然血肉模糊，上上下下了好几次，那情景若是看了都觉胆战心惊，他却不怕疼不要命地依旧往上爬，动作越来越迟钝，步伐也越来越慢，他还是执著地逼近峰顶，竭尽全力都要去取得峰顶那株绿植。
　　枫认得那应是一味难得的药草，可助人稳心神，强体筋，食之亦可解百毒，破瘟戾，的确是不可多得，但若需堵上性命那就另当别论了。
　　并不觉得有何趣味，枫却是没有转身就走，他只是冷漠地看着，看着那人伸出满是伤痕的手终于取得自己心怡的药草，看着那人小心翼翼地护着那草原路返回，看着那人体力不支终是不慎踏空失了重心自山崖慢慢掉落，那样的高度，换做是他自己也势必要重伤，更何况他一个弱小的人类。
　　似乎是已预料到了那人的结局，枫收回自己的视线，眯了眯被日光刺得有些发疼的眼，人各有所求，便各有所命，他并不出手救人。也许是那人安静得过分，没有听到意料之中的呼喊，枫好奇地再次瞥了一眼，正是那一眼，令人几乎停了心跳，滞了呼吸。
　　视线中，那人撞上了岩壁的一颗青木，细长的断枝划过，他不由得偏了偏头，露出一张染血的面庞。见此，枫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那伤口打碎了他所有的冷漠沉静，他脚步一颤几欲跌倒，勉强维持着身形掠向那人，看着那人下沉的身躯，枫的神色慌乱，他从未如此恨过自己，为何不早早救人，为何要再次任这个人在生死边缘徘徊？
　　那人闭了闭眼，似乎已经认命，他紧紧握着自己手中的那株药草，不由得苦笑一声，“若是被发现了，那两兄弟估计要疯……”忽然他只觉腰间一紧，落入一个陌生带着微微凉意的怀抱，睁眼却只看得见一张朦朦胧胧的脸，他只看得清楚那一双盛满了悲伤的眼睛，似乎透过远古的时光向自己望来，心绪不自主地波动，分不清楚是难受还是欢喜。
　　“你是谁？”他情不自禁地抬手去摸对方的脸，“我看不清你的脸，但是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闻言，枫的身体一僵，却是偏头错过了他的手，无言地抱着他掉了个身，那人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了二人的处境，眼看着就要落地了，着急道，“诶，你快放手，这样你会死的！”
　　“别动！”枫双手禁锢着他的挣扎，哑然道，声色晦暗，“求你别动，好不好？”
　　不知是因为无力挣脱，还是因为枫痛苦的哀求，那人听话地不动了，他似乎感觉到对方的双手在颤抖，“可是你……”
　　“我不会死，”枫看着怀中的人，眸光深邃，双眼竟是无尽无穷的悲凉，他紧了紧双手，低声安抚道，“别害怕，我再也不会让你有事了……”
　　那人还来不及疑问，两人便重重地摔落于地，他尚且觉得有些震痛，更何况是为自己做了人肉垫的枫，双手撑地，他微微起身，紧张地看着枫，“你还好吧？有没有什么难受的地方啊？”
　　承受着两个成年男子的重量与坚硬的地面相撞，枫只觉整个后背都泛着火辣的疼痛，他太久不曾尝到这般受伤的滋味，整张脸惨白得不像话，他却只是不在意地皱了皱眉，抬手碰了碰那人的脸，“疼吗？”
　　“我没事，”那人愣了愣才道，“不过是小伤而已，你的伤才比较重要，”他边说边动作小心地扶着枫坐起，“需要赶紧治疗。”
　　“伤口很长很深，”枫却像是没有听到他的话一般，依旧只是看着他脸上的伤痕，右手悄然握紧，“很有可能会留下伤疤，这样你也不在意吗？”
　　闻言，那人这才伸手摸了摸自己右脸颊处的伤口，愣了愣，浑然不觉疼痛，直到枫拉住他的手才回神，“这没什么，”微微皱眉，他似乎在烦恼什么，“只是会有些麻烦。”
　　“先不管这个了，还不一定会留疤呢。”他摇了摇头，伸手摸了摸枫的后背，触手便是一片温热的红，眉头皱得更紧了，“你果然伤得很重。”
　　枫还沉浸在他的回答中没有反应过来，他却已经把人背在了身后，一步步地往前，手中还不忘拿着那株药草，“你放我下来，我可以自己走。”
　　“你的脚受伤了，不能走路，”那人没有停下，“你别担心，我能背得动你，”顿了顿，他又补了句，“说实话，虽然你看着比我高半个头，却是一点都不重，说不定还没有我重呢。”
　　闻言，枫垂眸看着他的侧脸，沉默了片刻才开口问道，“此处荒凉无人，你要带我去哪里？”
　　“我常来这里，这一片还算是熟悉，”那人背着一人不仅走得稳，说得也很稳，“下了山往西五里出有一处村落，我们先去那里落脚，你的伤需要尽快处理一下，不然化了脓便糟糕了。”
　　“太远了，这样你会吃不消的，”枫伸手指向右边，“往那边走，我记得那里五百米远便有一处石洞，旁边有溪流，可以歇脚。”
　　“你的伤需要用药。”闻言，他也有些心动，却还是有些迟疑。
　　“这山中多的是草药，你还怕找不到合适的？”枫的语气不容置疑，“就去那边。”
　　“好。”
　　顺着枫的指引，二人很快便来到了他所说的石洞处，洞中阴凉干燥，空间也不小，一旁的溪流水清澈透明，四周林木青葱，落下几束阳光，静得安谧，实在是不失为一处好地方，更可喜的是溪流岸边长着不少能够止血解毒的药草，不亚于锦上添花。
　　“你坐下，”那人扶着枫于溪边一块矮石坐下，双眼盯着他的衣领，目光不言而喻，“我需要先帮你把伤口清理一下才能上药。”
　　“好。”闻言，枫垂了垂眸，这才应着脱去了上衣，转身望着那溪流，神色不明。
　　那人的手带着溪水的凉意触碰着自己的后背，枫的身体不由得一僵，他连忙道歉，“不好意思，是不是弄疼你了？”那声音慌乱而无奈，“但是眼下没有什么可以止痛的药，我尽量轻点，你也忍一忍，好不好？”
　　“无事，”枫摇了摇头，“你继续，不必管我。”
　　“你这……”皱眉看着枫惨烈的后背，满是被碎石子磨割出的零碎伤口，他不禁愧疚起来，“若不是因为我，你也不会伤成这样了。”
　　枫只是闭了闭眼，喃喃道，“不必在意。”
　　那人看出枫不太想多言，便专心清洗着伤口，等到他完全清理干净时已过去了近半炷香的功夫，他缓缓起身，动了动有些麻了的腿脚，“终于好了。”
　　听着他踢着腿活动手腕脖颈的声音，枫的面色平和，眼含一丝不易发觉的笑意，“辛苦了。”
　　“辛苦的明明是你才对，”蹲下身细细洗着手，那人看着依稀晕着浅红的溪水道，“这满池的溪水都被染红了，可见你是流了多少的血。”
　　“不过是一点血罢了，”轻轻地瞥了一眼那溪水，枫并不在意，淡然道，“无妨。”
　　“你少蒙我，”闻言，那人被硬生生地气笑了，“我的眼睛不是白长的，你也不瞧瞧自己的脸色有多吓人！”他说着便转身去采那些药草，“对了，相逢即是有缘，我叫陈叶，你叫什么？”
　　“晚秋似掌，红叶为枫。”清澈的溪水映着枫沉沉的眼，他的脸庞凝着一层迷惘，“故人唤我，单字“枫”。”
　　轻风拂过，陈叶的身形微微一滞，“很好听的名字，”他看着那株摇曳不止的药草，还是伸手摘了，“很适合你。”
　　不消片刻，陈叶已经摘够了药草，他于溪水中细细清洗着药草沾染着的脏污，“此山偏僻，毒物颇多，很少有人来此，”他斟酌着唤道，“枫，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缓缓侧目望去，枫看着陈叶的身影，双眼浮沉，杂糅着太多说不清辨不明的情绪，许久才道，“寻人不慎迷路至此，恰巧遇上，”眸光忽暗，枫的脸色微微发白，他根本不敢去想，如果那时自己出了石洞便直接离开，如果自己不曾驻步望去那一眼，这个人会不会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死在这里，“你又是为何？若非今日巧合……”话语未尽，二人皆明。
　　“若非今日是你，我可能会死吧。”听着那略微痛的音色话语，陈叶只是愣了愣，他起身走回枫的身边，用手捏碎了药草，然后轻轻地敷在了他的背上，“我并非是第一次来此采摘，不过却从未攀过那么高的峰，于是便想尝试一下，”毫不犹豫地将外衣脱下撕成布条于溪水中洗净拧干，他这才一圈圈地包着枫的伤口，动作沉稳，耐心极佳，“看来我还是太过于自信了些，实在惭愧。”
　　枫死死握着拳，微微发着抖，声音也有些嘶哑，“你不怕死吗？”
　　“是不是很疼？”陈叶停了停，安抚道，“你忍一忍，马上就好了。”
　　闻言，枫只是摇了摇头，陈叶这才继续包扎，他轻轻地笑着，“自然是怕的，我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完，还有很多地方没有去过，活着很好，并不太想早早地死去。”
　　不知何时，陈叶已经转到了枫的身前，他的嘴角噙着淡淡的笑，眼眸深处映着一张似凡非凡的脸，“枫，幸好我遇见了你。”
　　那一瞬间，枫只觉心绪大动，胸口闷疼，似乎喘不过气来，喉咙干涩，渐渐涌上一阵腥甜味道，他依旧望着陈叶，双眼泛红如血，疼痛越甚。
　　陈叶垂首去看他肿大的右脚，伸手轻轻碰了碰，“应该只是扭伤，关节也有些脱位，并不严重，”他伸手握住枫的脚踝，“但还是需要把关节回位，越快越好，会很疼，你忍一忍。”
　　许久不曾得到回应，陈叶抬头去看，却只看见枫的侧脸，轮廓冰冷而僵硬，他不由得心头一窒，却听见一声低沉的嗯。
　　“你忍一忍，马上就好。”虽然明知眼前人很能忍，陈叶还是不自觉地安抚，语音轻柔，手中的动作却毫不怜惜，只见他攥紧枫的脚踝用力一扭，清脆的弹响之下，枫的脸色还是白了几分。
　　“好了好了，”陈叶亦感觉到了枫身体的紧绷，他自然而然地哄道，“没事了。”
　　枫没有回头，他的目光虚无地落于远处，竟是没有半点生气，半晌才道，“我们回不去了。”
　　闻声，陈叶内心莫名一震，他怔了片刻才仰头看了看林中山色，日已西斜，确实是回不去了，“那便在此处待一晚，明天再走。”
　　“天冷，”枫逆光看来，陈叶看不清切他的面容，却只觉他的眼睛竟是比黑夜还沉，透着无尽的哀伤，“你会受不住的。”
　　移眼看向自己破碎的外衣，陈叶知道枫的意思，山中环境比不得山下，即使时令盛夏，夜间的温度也是很低的，若是无火取暖，以他们二人现在的处境，恐怕确实熬不住，“天还未黑，我先去寻些枯木生火。”
　　“我和你一起去，”闻言，枫起身站起，“你一个人我不放心。”
　　“胡闹！”陈叶赶紧走近扶着他坐下，“枫，你一身的伤就老实在这里待着，等着我回来，”随手将自己贴身带着的袖珍匕首塞在枫的手中，陈叶轻柔说道，“你别担心，我很快就回来，用了不久。”说完，陈叶也不耽搁，转身就走。
　　枫睁大眼睛看着陈叶的背影一点点地消失在丛林中，他手中的匕首还蕴着那人的残温，心脏却感觉到刺骨的寒，喉间的腥甜终于冲破禁锢，嘴角止不住地血流，轻风微动，散去了谁的低喊。
　　没人知道，他曾经唤一人回头，他曾经求一人归来。
　　夜空星点，月光孤辉，火光照着这深山石洞，一人醒，一人睡。
　　风吹叶动，飒飒作响，枫静静地坐着，身旁是昏睡着的陈叶，他望着他的脸庞，目光中映着红焰，忽明忽灭。
　　“叶，”枫低喃着，神色迷茫，他伸手去碰陈叶脸上的伤，满眼心疼，“我怎么办呢？”他的指尖晕着点点微光，缓缓地移向陈叶的眉心，“你会原谅我吗？”
　　“不要！”陈叶似有所感一般，忽然抬手死死地抓住枫的手，他双眼未睁，仍在睡梦之中，却是眉头紧皱，露出痛苦不堪的神情，“我不要！”
　　枫无力挣脱，望向陈叶，表情难过，“为什么？”他任由他抓着，“忘记不好吗？”
　　叶，你可知我从未寻过你，即便知你所在，即便为你入这尘世，我也并不打算见你，你我之间不该遇见，也不能遇见，然而如今，你我却还是遇上了，这算什么？
　　造化弄人，从不顾众生所愿。
　　而你，要我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