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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一話、淚光拼圖 三 ...

  •   (七)

      袁穆恩狹長的眼眸,隨手裡解繩的動作輕眨。余蒔清猜想,他或許沒認出她,抑或者,刻意裝作不願聞問。然而,正當那名字從她口中呼之欲出,卻有道輕喚自後方落下,使之嘎然消失。

      「蒔清,怎麼回事?」

      蕭然端著托盤,剛走上樓,就看到她與袁穆恩之間,僅相隔一階樓梯。兩人距離極近,且氛圍些許古怪。

      「我的鑰匙圈和她的吊飾不慎勾在一起,解開就沒事了。」他在她反應過來前率先答覆。

      「噢、這樣啊。」聞言,蕭然本擔憂余蒔清深陷麻煩的心情驟然放鬆。「需要幫忙嗎?」

      「放心,快解好了。」他的神清專注,不曾有片刻將目光停留於她面上。

      周遭的溫度似乎又降低了些。

      當然,余蒔清很清楚,這源自遭受冷落漠視,所產生的錯覺。隨後,一股詭異的寒慄,從脊柱底端逐漸攀升

      她曾閃過一剎「兩者乾脆就這麼打死結,永遠不再分開。」的微妙想法。雖知不過是自欺般的拖延戰術,她仍盼望能多和他相處。哪怕僅止,一秒、一分。

      「完成。」

      她瞅著他手裡那不再相連的繩線,忽有種難言的落寞。

      「抱歉、這位同學,給你添麻煩了。」

      蕭然發現余蒔清在對方順利拆開繩結後竟毫無反應,連忙代替她向他致謝。

      「別這麼說,難免嘛。」他重新拉妥略歪的連帽夾克。「那我走了,再見。」

      蕭然側過身子和托盤,讓袁穆恩先行下樓。待他離去,自己則用下巴示意,要余蒔清一起上樓。令蕭然費解的是,她就那樣保持定格站姿,像一只缺人操縱的無魂傀儡。

      「蒔清?」別無他法,蕭然唯有再度喚了她的名字。

      「啊、對不起。」

      余蒔清匆忙回神,但袁穆恩早已打著雨傘,從玻璃門走出。她望著那背影逐漸消融於雨幕,心情也歸趨沉寂。

      「妳的臉色好糟。哪裡不舒服嗎?」

      蕭然騰出一隻手,想量測她的額溫。然而,他撥開她的瀏海時,卻看她眼神游離閃爍,難掩逃避之色。他見她三緘其口,也不打算勉強刨根究底。於是,在那手背接觸她肌膚之前,就已無聲收回。

      「先上樓吧。」他說。

      她仍沒吭氣答覆,但雙足靜悄挪動步伐,沉默地跟在他身後。

      他們選了離樓梯最近,較無冷風的座位。他凝視她小口啜著濃湯。垂著眼簾,雙手交疊握住紙杯,肩膀略弓的模樣,像極一隻擔驚受怕的小動物。然而,幾縷未梳攏的髮絲落在頰側,則平添淒然的嫵媚。他的圍巾目前疊放於百褶裙上,如一條薄毯溫暖著她。

      「蒔清,妳從剛才就不大對勁,還冷嗎?」他拆著漢堡的包裝袋,一面關切地詢問。

      「謝謝關心。我僅在想些無關緊要的問題。」

      「作白日夢?」蕭然說著便撕下漢堡外膜塑膠袋的粉色品名標籤。

      她搖頭否認。

      「有任何事別獨自憋著,心裡會怪難過的。」

      余蒔清聽著他的關切,抬頭偷瞄了正咬下第一口漢堡的他一眼,再次明白兩者的差異。蕭然的眸子清澈無雜質,袁穆恩則飽含淒滄與哀涼。

      她訥著嗓子,猶豫是否坦言。「蕭然學長,我其實」

      嘟嚕嚕、嘟嚕嚕——,蕭然的手機鈴聲,打斷了她未竟之語。

      「抱歉,是江昊宇。我接個電話。」他捂著話筒對她說。

      濃湯的熱度透出塑膠杯,暖和她的指尖。滑順黏稠的液體入喉,沁著濃厚的奶香。她把上唇貼在杯口,汲取少量蒸騰的水氣。

      她無法參透袁穆恩忽略她的理由。——厭惡?不像是。他的雙目如昔幽黑而空洞,彷彿將一切杜絕在外。也似,什麼都能將其輕易填充,卻永遠塞不滿。

      在蕭然和江昊宇閒話一分多鐘後,余蒔清終於無法再壓抑湧動的情潮。她放下喝到近乎見底的湯杯,迅速拎起書包和外套。接著走到他身旁,掂起腳尖為他披上圍巾。

      蕭然神色詫異,生愣的握著手機,不明所以。

      「對不起,臨時想起有點事情。我今日沒辦法留圖書館自習了。謝謝學長請我喝美味的濃湯,掰掰。」

      她不等他攔阻,即踩著凌亂的步伐,匆忙下樓。

      (八)

      她忘了拿傘。

      準確來說,是顧不得。

      雨勢滂沱。如傾盆般大量迅猛的水,急灌而下。導致騎樓外架的透明遮雨棚,呈現小型瀑布壯麗的景致。

      余蒔清有瞧見他離開時往左拐了個彎,其餘盡無所知。她僅能把握這條唯一線索,探尋他的蛛絲馬跡。她東張西望地走了五十多公尺後,即將抵達沒有屋簷遮擋的區域。她在邊緣深吸一口氣,蓄勢衝出,準備承受風雨壓迫。

      未料,才跨出半步,就有人使勁兒拽過她的手腕,將她帶回騎樓下方。

      「妳怎不撐傘?」

      袁穆恩的聲音從上方傳來。他髮梢沾上的水珠,滴落於她面龐。

      「啊、抱歉。」他輕柔地抆去那點溼意,不似過往無顧忌的用指腹摩擦。

      她轉過身,面向他。急切神色毫不掩飾展露在臉上。憂愁、鬱悶、困惑,一覽無遺。

      「穆恩,為何在速食店裡時,你要裝作不認識我?」

      他蹙眉苦笑:「傻瓜,那位男孩是妳的男朋友吧。唐突的打擾你們幽會多不好。」

      「他並非男朋友。」她沒料到他竟有那麼多顧慮,與千回百轉的心思。「他只是同所高中的學長。」

      袁穆恩替她接話:「同時也為,真正合適妳往來的對象。」

      余蒔清頓時語塞,啞口無言。

      進入高中起,和蕭然參加同個社團之後。他自始至終,對她既包含又照顧。即使數度向她告白,都屢遭委婉拒絕,他也未曾埋怨過半句。依然是,保護著、關心著、守候著她。許多她無助的時刻,給予強大的幫助。蕭然沒什麼不好。她很清楚。是她配不上他

      然而,戀慕情愫孳蔓的速度,永遠和理性背道而馳。她明白他語句間的意涵,卻不願承認。

      「好了,快回去吧。別讓妳學長等太久。」他撫摸她的頭,口吻愛憐。

      淚光在她眼眶中打轉,盈溢著隱忍的悲傷:「我們快一年半沒見面了。你想表達的,就只有這些?」

      袁穆恩停下手上的動作。於她而言,猶如滿載回憶的重量忽然抽離。

      「穆恩。」她不放棄。「我對你變得一無所知。無論是居住地、學校、近況。尤其,這半年來,你就像憑空從我的生活消失,且不願捎來任何訊息。」

      他突然揚起一抹複雜的笑,詭異而曖昧:「妳當真想知道?」

      余蒔清不懂他為何如此,瞇起眼不解地偏著頭反問:「為何這麼說?」

      「我怕妳後悔。」他將手收回,插進夾克口袋,並讓身軀斜倚在紅褐磚牆上。

      「什麼意思?」打從對話之初,他就持續擺出疏離的態度。

      「妳的日常很單純,我的卻不然。往復徘徊於漆黑和骯髒。我不想玷污妳,妳是我最珍惜的人。」

      她得到意外的答案。亦是,令她心疼又感傷的回覆。

      「穆恩,我瞭解你的用心。不過,至少讓我聯絡得上你,別再匿蹤了。我真的」哽咽,使語句破碎而斷訊。——她難以接受,毫無他音訊的日子。

      他踟躕良久,好一會兒才卸下黑色大背包,自裏邊摸出一疊用塑膠環串起的英文字卡。他撕下其中空白的一張,用黑原子筆在上面書寫自己的手機號碼和最新住址。

      她接過他遞出的卡片後,相當驚訝。「穆恩,你何時搬家了?」

      「三個月前。」

      縱然在同個市內,但從地址她已可判斷出,那是個較為偏僻的區域。她不禁又問:「伯父他換工作嗎?」

      袁穆恩沉聲冷笑,嗤之以鼻:「哼、那男人早不知上哪兒流浪去,下落不明。」

      她攢著那張紙,緊捏。「那你母親還好嗎?」

      「我母親辭世了。去年平安夜的時候。」

      他的語調一副事不關己,可她聽得出,他的心在淌血。

      即使從外觀無法輕易看穿,但他受了很嚴重的創傷。從一位安靜溫和的孩子,轉變成桀驁落拓的少年。因為,他無法在薄情的世界裡,深情地活著,更得不到長久企盼的真誠。

      「生病嗎?」她很自責。懊惱沒能在他最痛苦時,陪伴他身邊。

      「不,她自殺了。」袁穆恩拉起夾克拉鍊,直至蓋住臉部下緣。「在服用過量安眠藥之後,搖搖晃晃地摔下公寓樓梯。」

      余蒔清端詳潦倒的少年。——她相信他當時,沒有流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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