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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新年气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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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的一年。
张翰和吴起趁着新年开始,打着除旧迎新的名号,十分痛快的把村子里其他几个小恶霸套了麻袋一一痛打一顿。虽然引来他们后期的疯狂报复,但是吴起单枪匹马,用他过人的头脑和学自阿木的猎人下套子手段,硬是来了个‘七擒孟获’,见一次打一次,顿顿见血,次次开花。狠狠的奠定了他‘疯狗’的名声。
体别值得一提的是,吴起在一次恶战中,打疯了,竟然在乱战中将一个比自己年纪大一轮的男仆的右耳生生咬断。也不知道是不是张翰被四人围殴,一天没下地的刺激,总之当时,吴起顶着他那张俊美精致的面容,嘴巴里憋着一口恶气,张口狞笑着露出沾着血肉的锋利白牙,一口一口,咀嚼得啧啧有声。光是他半面红粉半面污血的诡异形象,再带上恶狼一般嗜血的目光,嘴巴里咬断软骨发出的咀嚼声,硬是让这一帮小恶霸当场吓瘫在地上,甚至有人被吓的尿了一裤子。
从此,每当吴起文质彬彬面带微笑路过其他的同龄人面前,必然是如天神巡街,惹出一片胆战心惊,更有一些狗腿的,看着吴起人狠高傲,不能接近,就巴结到了张翰身旁,吼几声大哥大爷的,将这个单纯的家伙哄得满心开怀,忘乎所以。
故而,在无叶山庄的第二年夏天,张翰正式地成为男孩子们的老大,组织了一个小小的帮派。名字响当当,叫做‘狼族’,原本主要是在灾害的的时候集中口粮药材救济弱小的奴隶,譬如说每一年作为附赠品买入山庄的低龄奴隶。
新进来的小奴隶原本都是跟随了几个年纪大的仆人,学习规矩,干些粗活。只是这一年,冬天太短,开春的时候,就遇上了一场瘟疫,老人们死的死,病得病,留下几个成精的,大都是不管不问,手底下有几个小奴隶,只当是牲口养着。
张翰为人较为忠厚,又以己踱人,靠着拳头大,手法硬,加上吴起作为‘疯狗’的暗中震慑力,硬是将一群小混混们从头到脚修整了一遍,本着救济一个人多一个兄弟的念头,也从死亡口里拖出了好几条命。
他知道阿木一人活多也顾不上别的小奴隶,吴起这人更是自己几人能活下去,天下人死绝了也不在意。只好去向年纪最小的小沧海求救。毕竟自己一人,就算是这帮小鬼们如何机灵,偷盗如何顺利,但开春以来越来越多的人,若只像原先这般如条狗活着,那还不如不要这个帮派了。
张翰胆大心细,多少发觉小沧海为人沉稳内敛,颇有胆识见解,眼巴巴的想着求个法子,就叫几个手下贡献了从张婶家厨房里偷来的甜糕,兴冲冲找她求助去。
小沧海蹲在后院的田地里,手里端着一舀粪水,对着其中的恶臭面不改色,正一心一意浇灌菜苗。蜡黄色的脸虽然还是干瘦,但多少养出了几分肉,看上去也不像原先那般颧骨突出眼眶凹陷,宛如恶鬼附身了。
她伺候的这一块方寸农田,早早的显出一片青葱,与别人家也都是不同。菜苗谷物整整齐齐,棵棵错落排列,比划一下,距离大致相同。田地里还挖出了凹陷错落的沟渠,一高一低,高处种植,地处可引水灌溉,或是利于行走。
前几个月,沧海就收了地里成熟的瓜果,早早在地旁种下桑树和芙蓉树,现在看去,那几株小树苗也显得郁郁葱葱,顶出一头碧盖葱茏。
张翰眼里顿时一片清凉,甚至连知了的几声催眠叫唤都似乎变得温和起来。
他捏了捏手里的甜糕,谄笑着走到沧海身后,刚刚要迈步,就听见一个声音道,“你若是踩伤我一株草,就别想下次我帮你在二哥面前说好话。”
这小鬼,脑后长眼睛了不成?他愤愤顿住,低下身,学着吴起寻常温柔的样子,“小沧海,小三,大哥给你送好吃的来了。”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口气还是一无既往的冷静。
张翰眉眼抽搐几下,深吸一口气,怒视蹲在地上的小人儿,口气越发‘温柔’,像是在猪油香膏里滚过一般,“小三,大哥这不是担心你身体单薄,年幼虚弱嘛。所以特地为你搜刮……不,是寻求了一些好吃的。你看,大哥对你好吧!”
沧海浇灌完地里的菜苗,放下手中的活,转身对着张翰正经道,“你要是真对我好,就帮我把这粪水倒回去。”
张翰看着她身边和人几乎齐高的粪便桶,眉头纠结一下,下意识退后一步,看到小沧海眼里似笑非笑的眼神,暗叹一口气,把包好的甜糕扔给她,认命的拎起粪桶,“你自己去洗洗手,多大的人了,还天天伺候这些菜苗的,也不知道怎么就不腻这股味!臭……真臭!”
撒腿狂奔,冲着粪池的方向用最快的速度飞奔。
沧海抿着嘴角无声的笑一下,打了一桶井水,倒在瓦罐里慢慢清洗双手,皂角涂抹多了,手背上很容易干裂,十指冷水浸泡也容易长冻疮,鼓囊囊的活像十指脆萝卜。她就养成了把手放在身侧靠后处藏着的习惯,暗里和自己说,就当年小,多吃吃苦,也不愿意身上留多了粪味,最后熏着两个臭美的男生。
捏一块甜糕,塞进嘴巴里,很粗糙的味道,黏黏的,甚至不如当年她嗤之以鼻的低价巧克力。但是,沧海吃的心中甜味十足,她小口小口啃着,不敢多吃,剩下的打包寻思着还要留给阿木叔和两个小鬼们。毕竟这样的甜食,实在是难得了。
敏锐的感觉到有人走近,沧海迅速恢复了站立姿势,身子往阴影处挪了挪,老远的,闻到了张翰一股子脂粉气。也不知道这小子倒完粪桶,马上就到哪个小姑娘闺房里磨蹭。
“香吧?”
他凑在沧海面前笑得趾高气昂,还有些流里流气。
沧海心里回忆,十一岁的男孩,都是这般模样吗?她用研究的目光很仔细很冷静的盯着张翰。
这活像是盯着青蛙的毒蛇的目光,看的张翰身上一冷,顿时抖了抖,嘀咕道,“真不好玩!小三就一面瘫,太不好玩了。活像是阿木叔,不,至少阿木叔还会大笑大哭。”他气不过,拧着沧海的脸,做出一个咧嘴的动作,才满意拍拍她的脑袋。
沧海瞪着他,命令道,“张嘴,啊——”
张翰下意识也乖乖张嘴,“啊——”就感到嘴巴里投进了一颗软糕,嚼一嚼,甜丝丝的。额头上抵上来一个微凉的温度,一双幽深幽深的眼珠子直直看着他,拉出一条很小的弧度,然后他发誓,他看到小家伙脸上红了红,低哑着声,说,“谢谢大哥。”
他就整个人懵了,寻思着小三鬼眼森森的,原来也能这样子孩子气,说话声平日里生涩沙哑了些,但是贴近了耳朵听,还比初生的猫儿叫还要挠人痒。
手掌很自然学着阿木叔搭到她头上,狠狠的柔了几下散乱的硬发,吸吸鼻子,喊道,“小三乖,哥以后给你带更好吃的。咱不学你二哥,什么好东西都藏起来,等明年?明年都发霉了。”
自从吴起担当起家中管事的大任,就得了一个锱铢必较坏习惯,什么好的、新的、稀罕的都寻思要收藏起来,以备将来。甚至将地瓜也多藏了一个月,直到它们发霉张芽才拿出来下锅,惹的四人全部来了个轻微中毒,好容易凭着几株药草把命吊下来。
张翰抓住了吴起的把柄,基本上逮到机会就会念叨几句,然后开始赞扬自己的英明神武,非要引得吴起脸上抽筋,冲上来,两人暴打一顿才罢休。
沧海一个月前在地上照旧临帖的时候,看到他们暴打日常练习,忍无可忍,干脆无奈写下,打是情,骂是爱,不打不骂不相爱。只看得两个人相对无言,憋忍了一阵子。
张翰说完话,马上巡视四方,看无人窥视,就延着脸道,“小三,大哥知道你最有法子。如今你看大哥的狼族一直下去也不是办法,你说说,这人越来越多,总不能天天吃一口就好吧。上年龄的下等奴仆一个个精明的想鬼一样,恨不得把小鬼们当牲畜养着,这么下去,我这个狼族的头,实在是太窝囊了。”
“小三,你说大哥该怎么办?”
张翰用他平生最无辜和青春的眼神注视小沧海,摆出了他平日里祸害他人被抓送到阿木叔面前的伪装本领,力图引出沧海的同情心和怜悯心。
沧海瞪着他,又给他塞了一块甜糕,“你想手下人过得怎么样?现在有吃有喝还不好?冬天都活过来了,只要安分些,长的大一点就可以熬上三年做个粗等奴仆。”
“小三,你都说了,人活着要有口吃饭的本事。就算是乞丐也要能装苦能巧嘴,那些新来的小鬼,什么都不懂,一直放任着,将来出了干干力气活,还能做什么?无叶山庄哪个人不是会点本事?每年赶出去的还不是些头脑粗手底下没本事的人?更何况,活下来的小鬼们,都是瘟疫里伤了身体的,只怕过几年,劳伤重了,力气活怕是也做不了。再出去,顶着弃奴的身份,还不是死路一条?”
张翰放松的蹲坐在地上,头顶被一片阴影挡住,抬头,是一张即使背光也能认出来的脸,剑眉飞扬、眸若含漆,朱唇凝粉,活生生的美男子。
“我只想,能帮上一个人,从奴隶堆里爬出来,然后像个人一样活下去。”
张翰笑嘻嘻道,嘴巴上还嚼着甜糕,叼了一根野草,一脸不正经的表情,吴起却是知道这家伙有多么认真在意,要不然也不会背着自己偷偷来小三这里求教。他平日里就是一装蒜的主,不临死不会开花。
“你管别人生死?自己不动动算盘,不寻思怎么活得好一些。就凭你穷好心,能帮多少?菩萨也不是这么做的!笨蛋。”
吴起姣好的丹凤眼一斜,明晃晃的讽刺水波一眼晃动,刺的张翰一张脸顿时铁青,咬牙骂,“疯狗,你以为你张大爷像你一样穷没良心?我这不是自己吃饱了,再想着这么帮人吗!又不是傻瓜,当然先养活自个,再养活别人。多个朋友多条路!想你,乱咬人,有谁当你是兄弟了?还不是你张大爷我舍身喂狗,入了你魔爪?呸,翻脸不认人了!”
“翻脸不认人?当初打群架的时候,谁撑得场面?你这疯狗帮能撑下来,还不是我的面子?要不然,早被人活吞了浇花!笨蛋。”吴起冷冷回道,露出一口坚硬的白牙。
小沧海静观两人口舌交锋,看张翰又一次被打压,出了结果,才满意打岔,她一直觉得张翰委屈愤懑时候,脸上一字眉抽动的样子着实很可爱,甚至还认为吴起喜欢百般打压张翰估计也是因为欺负他最有成就罢,她的同情心,一向是要最关键时刻出来安慰张翰的。
“说到底,就是一个学艺的问题。”
沧海在墙角用脚尖扫开石子,蹲坐下来,抬眼问张翰,“村子里手上有本事的都有哪一些?”
一旁的吴起眼也不眨迅速抢话回答道,“原本是五十多号人家,上次瘟疫死了大半,多少是整户整户去的,留下的的是单口的老者和独居男子。壮年为十三人,老人有十户。”
“大总管管理新来的奴隶想来是放任加寄居式,他信任庄里的老人,只是原本整家整户的人家还会有些想法,寻个年纪小的大都是当作玩伴,可是那些独具的老者就不同。”沧海顿了顿,话锋一转,“你知道这些老人最怕什么?”
吴起沉思一下,迟疑回到,“死?”
沧海点点头,又摇摇头。
一旁的张翰像是悟出了什么,“怕……被人赶出庄子?”
“对,他们怕新来的人学了手艺,取代了他们的位置,然后被赶出去。他们年纪大了,真的赶出去,恐怕是山都下不了,还要遭尽折磨而死。所以,对总管交代下来的人,就当作野草牲畜,仍他们自生自灭看了。”
沧海看张翰猛点头,十分认同的求教样子,心中暗自好笑,表面上也柔和许多,塞了一块甜糕给漂亮的吴起,看他皱着眉头使劲吞咽下去,才接下去,“我也没什么注意。村子里的人,你知道他们要什么自然能投之所好。那些老者还不是求一个老有所养。你挑几个机灵的,品行好的,每日每夜用伺候本家爷爷婆婆的法子去伺候人家,最好凑机会认个干爷爷什么的,剩下的,可以集中起来,年龄不同的不同管教。村子里单身汉子也不少,性子刚直,你们从新来人的口粮里省些出来,雇些人做带头师傅,手艺上教上一把。只要功夫深,再加上人多想法多,各自讨教了,总能在手艺上出些名堂。”
吴起眼里微亮,笑道,“我听说其他附近几个村子也是有不同人家,一些孤寡老者住着,恐怕近六十不死,就被村里人抬着去送生葬,活生生要饿死他们。你们这帮恶狗可以偷偷把人家接过来,好生养着,反正上面有大总管撑着,也只会说你们有孝心,攀上了爷爷奶奶的名头,也不会有什么罪状。”
沧海点点头,“二哥说的法子更好,你救人命,又以亲情相待,别人肯定掏心掏肺对你。若是遇到个夫子先生的,也可以弄个学堂,先交几个人识字,然后几个人再带上几个人,长此以往,就算学着慢点了,也能让他们多少识几个字,不太痞子气。”
张翰舒了口气,下一刻,又闷闷到,“我怎么就寻思着你们两个都成精了,什么都难不倒。”
吴起打了他一拳,白眼抛过去,“誰像你,光长个子,不长心思的。莽夫一匹。”
“二哥,村子里的人,总管都不来管理的吗?”沧海突然插话。
小三是打什么主意?吴起愣了愣,他心中百转,脸上还是丝毫不动,“对,若是出了大事,上面会派人下来察看整顿。这个一次瘟疫死的又多少是整户的仆人,新进来的奴隶都是小年纪的,恐怕一时半活没有人来调理。山下说是有重兵把守,不怕有人逃跑,大总管估计是放羊养着哥各个村子里的人。”
沧海第一次听说有别的村子,难得惊讶一番,“别的村子也是在这一条山脉上?也和我们差不多?”
张翰马上挤上来,赶在吴起之前开口,“那是,你以为上面的主子只靠我们一个村子怎么养活?当然是有好几个村落了。不过,山路崎岖,除了特定的吉日,赶上大一点的镇子办农集,还真难见的其他村子的人。倒是听村子里去过几次集市的老人说,咱们村是人口最少的,干活的人也少。算是贫瘠之地。”他用贪婪的眼神扫了几眼不远处的树林,无限遗憾道,“要不是这一片被主子们圈养了,就凭林子里的野物,也早就富足了。要知道,各个村子人数倒是不定,可以随意走动。当然,不包括咱们这样子的奴隶,必须是三年劳作以上的仆人。”
沧海若有所思,看着不远处绿油油的菜田和成荫趋势的桑树,心中难得有些踌躇满志。机会,不都是人创造的吗?一片空白的地方,再加上瘟疫后的权利架空。凭着张翰手下的人脉,好好管理这片村子,引些人气,说不准也能改善四周的环境,造出个穷人的世外桃源来。
若是张翰做得好了,他和吴起两人才有出头之日吧。毕竟,总是窝在山野中,只怕他们会把原来的一点底子都忘得一干二净。
“小三,想什么?”吴起压低嗓子道,“想跑吗?一时半活,只能是死路一条。”
沧海摇摇头,“不,我只想着陪叔身旁到老呢。这世道,跑出去还不是一样混乱?”张翰和吴起顿时不出声,两个人相视一眼,纷纷苦笑一下。
张翰再次揉了揉沧海的脑袋,“小三,别想那么多。有大哥罩着你,绝不会让你委屈的。咱们狼族可不是混的,放出一群,能咬死真狼。”拳头晃了晃,龇牙咧嘴的,还真有那么副模样。
把他的手拍到一边,吴起拉过沧海,细心为她整理鬓发,重新缠好发式。他抱着沧海拧了拧眉毛,小家伙一直胃口很小,以前还当她是病症,后来看她偷偷吃些麻痹舌头的药草,暗地里去抠喉咙,才知道这小鬼为了不让阿木叔饿着,硬是逼自己‘得病’,多吃一点就吐出来,结果硬是弄出真病。
现在,已经过了大半年,还不见身体多几两重。
“小三,你年纪还小,跟着阿木叔好好养身子,其他的事让大哥二哥做。你看你大哥长的膘肥体胖的,多动动骨头,也省得哪天被人啃了。有好处。”张翰被他骂得面红耳赤,一双牛岭大眼瞪的老圆,鼻子呼哧呼哧喘着气,恨不得拽着这小子领子就大揍一顿。
靠!好男不和狗吵!老子不鸟你。
吴起轻飘飘一笑,眼一斜,张着嘴巴无声比划口型,“莽夫!”
气得某人几乎升天。
沧海抱住吴起的脖子,将手藏在他背后,淡淡道,“我有分寸。”
吴起对着张翰只能是露了一个苦笑,这个小三,只怕是太有分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