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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乌龙事端 ...

  •   天还黑着,虫蛙的叫声开始停歇,门口的黄狗磨了磨牙,低呜一声,又蹭着草窝睡去。

      石屋内的开始有窸窣的响声,豆大的油灯悠悠点燃,照出一个朦胧的轮廓。

      起床,俐落的挽起长发,在脑后一拧,用方巾直接绑好,系好胸口的衣结,推开门,就这夜色向厨房摸索去。

      几年的劳作,生火做饭已经是她闭眼都可以完成的习惯,很快,袅袅米香炊烟就从灶台升起,合着渐渐亮起的黎明,蒸腾出山间的第一缕曙光。

      哒哒哒,刀子快速的在刀板上闪烁,一横,菜心分裂成等距大小,听话的飞到锅中,在油中炸开了锅,马上用饭勺搅动,翻炒几下,盖上锅盖,去看看门口走动的驴子是否已经磨好了早上的豆浆。

      沧海手里一直在忙碌,在听到阿木已起身,正在院子里开始重复每日劈柴的工作,她马上加快了手里的活计,饭要出锅,菜还要调味,磨好的豆浆还要装到洗净的干锅中另外蒸煮一遍,昨夜留下的几个馒头还要热一下,给阿木带到石堡里做个零嘴填肚子。

      将换洗的衣物抛入盆中,挤出皂角塞入浸泡着先,沧海又忙着将洗漱的热水端出,放好每日用热水消毒的布巾,“阿爹,先洗洗,马上开饭。”

      阿木憨笑一下,接过脸盆蹲在地上就着晨色洗漱,水温微微烫,熨帖着皮肤十分舒畅,用布巾一捂,整个身体都舒展,快活的像是要叫出声来。阿木敏锐的嗅了嗅,“小三,水里加了什么东西?怪香的。”一个大男人,身上也有这样芳草似的味道,阿木难免有些扭捏,又是自家孩子放入的,不好随便跑去冲洗冷水。

      沧海腰间围着一块灰布,一边将豆浆灌入保温的牛皮水囊,一边头也不抬回话,“方大夫教的,黄芩,能泻火补气利肺,可以治喉中腥臭。香气是绿蓝子,能少痛,利经络。”

      她看着阿木诺诺放下布巾,浑身不自在的样子,笑了一下,“下次我找个减去气味的法子,阿爹先将就着。对身子骨好。”

      阿木毕竟不年轻了,加上张翰和吴起离开,沧海体力薄弱,大部分的体力活都是阿木一个人扛起,隔几天就会肌肉拉伤,身上酸痛,日子久了就成为隐患。恰好沧海此前听闻方夫子好附庸风雅,就用三首古曲为资,抵来他几幅家传秘方,一心要好好给阿木调养着。

      三首曲子,都是极难的曲调,激荡高昂之处,自身的指甲叩击在琴弦上,半首拨转,已经生出针扎的刺痛,她硬是贴心,用平淡神情完成了要求,只是十指中却有三指甲盖松动,一碰,就痛入心扉。沧海只当作是换牙,随意用布带绑好,照旧上工,只是琴却放着不敢随意碰了。

      王老先生知晓了来龙去脉,难得没有发火,将琴课改为练习书法,沧海不解缘由,直率问讯老先生。他捻须淡笑道,“大凡常人鼓琴,必择净室高堂,或升层楼之上,或于林谷只见,或登山巅,或游水湄,值清风明月之夜,焚香净室,坐定,心不外驰,方才可抚琴。

      其声可以观风教、摄心魂、辨喜怒、悦情思、静神虑、壮胆勇、绝尘俗、格鬼神。故而必须定神绝虑,情意专注,而你却不同。”

      王老先生拨了一下琴弦,就收了它不再去看,一副从此不理琴乐的模样,状似懊悔道,“你看似简静,能定坐不畏,为师却知晓你心中另有一股热忱,奔涌如山、翻腾似火,非古琴可承载。沧海,你内隐如海啸,好骄狂帛烈刚绝之音,琴声对于你终究过于艰涩。那三首古曲,最难就在于神情似癫狂指如双鸾分飞,然心定不动如山。如今,你以琴声为资,行商贾之事,更是心狂不定,又伤了手指。

      想来也是为师苛求了,竟然未想你还是个幼童,怎能随随意意就可以勘透古琴四正八稳中的虚渺。”

      沧海愣愣看他,从老先生的语气里正切听到他的满腔无奈和满满宠溺,何德何能,让这个大师级别的音乐人对自己这般谦爱?她恭恭敬敬的起身行礼,正视老师,“先生教诲的是。弟子历练尚浅,还不自量力以古曲买卖,是骄狂了。”

      “那就好好练练字,把心定一定。”王老先生笑眯眯的拿出一堆字帖,轻描淡写,“每幅字帖临上一百遍,什么时候水缸够黑了,再来找先生。”

      门口那三个用来积攒雨水养鱼的水缸?沧海哽住,怏怏承受下来,发誓下一次一定要想想改进指法,就听的王老先生挥手送客,“走走走,老夫又要关门斫木,让李丰那群小子别来打搅。”

      “先生要作琴?是‘雅歌’又损伤?”不可能,老先生每日都用大木箱锁好,时不时拿出来用清水擦洗,每日三刻一过就要调音,宝贝的像是儿子一般。

      王老先生恨恨瞪了她一眼,“圣人说,师当因材施教。你暂时就先别鼓琴,跟着为师学学筝吧。虽然不如古琴高雅,却也有下里巴人的易趣。”

      来不及仔细询问,沧海就被先生一脚踹了出来,“和方老头支一声,不治好我徒弟的伤,别怪我用天魔九音吓死他!三首古曲,哼,他也不怕折寿!”

      几日后,李丰就送来了一把手工精致横面起伏的木条长器,共21弦,弹拨里有翁动颤音。入手升滑,李丰说这个是老先生私藏的一块红丝楠木而做,音域高亢起伏自若,可谓珍品。

      想到这里,沧海下意识又看了一眼墙角高放的长筝,手指瘙痒,定了定,还是不打算放纵自己。阿爹晨起的事情都没有料理完,哪有闲工夫风花雪月?

      阿木硬拉着沧海,将她从永远不会结束的家务活中拉出,按压在桌边,勉强解决一顿早餐。只见沧海可以一面扒饭,一面揉动洗衣盆中的衣物,使劲搓揉漂洗。刚刚放下碗筷,澡盆中的衣物被看不过去的阿木强过,三乘五除七,几下子就拧干了甩到竹竿上。

      “阿爹,碗筷还没有收拾。”

      被阿木一把拉扯,沧海慌乱中只来得及拿上准备好的干粮和水囊,草草锁上门,屋内的几处养的草物都来不及浇灌,就匆匆的出了屋门。

      “没事,李丰这狼崽子很快就来偷食,他不收拾,阿爹打断他的狗腿。”阿木晃了晃拳头,哼唧几声,装出很勇猛的样子,看的沧海几乎失笑。

      “阿爹,时辰还早,您带我去哪?”她的确很好奇,往常的时候,他们都会等到家事安顿好了,才会牵着自家的驴子骡子上山,偶尔还会带上几框村子里刚摘下来的瓜果。

      天色很凉,村子中已经有了人声鼓动,路上遇到来来往往的村名,大都会停下来,对脚步匆匆的两人亲热的打个招呼,招呼他们到自家用饭。阿木憨笑着一一回绝了,脸上保持着一种神秘的神情,在目不暇接的问候声中抽空回答沧海的疑惑,“小三,阿爹带你认识个人。”

      认识人?

      又什么人是需要他们一大清早这样奔波去认识的?

      沧海怀着这个疑惑,跟上阿木左转右转的脚步,两侧的乔木越来越粗壮,房屋越来越少,再往前,就算是空林处,一直是给村子里的人耍玩用的,只有在傍晚时分最最热闹。

      突然,阿木停了下来,拉着沧海悄悄走到一旁,躲藏到一株淮阳树后,压低声音,“那人就在场子里,你瞅瞅。”

      沧海不解的探头一看,正中央隐隐约约有人影攒动,个子不高,像是在耍弄拳术,她以自己有限的修习古拳的经验粗粗看去,对方常常有精妙招法,足盘矫健不失稳重,虽然火候尚浅,但也见其中大气蓬勃的苗头。

      “看清没?”阿木凑近问,有隐隐笑意。

      “没,拳法倒是很不错。谁啊?”沧海眯眼试图看得更加仔细一点,这人个子不高,窜上窜下的,身形轻盈,在清晨人少的时候来修习,也算是有脑子,算上是自敛的家伙。

      就不知道这个人的武术本事有没有被李丰手下的一帮‘敏犬’们备案。

      阿木嘿嘿一笑,十分欣赏的看着场里跳动的人,“就是两个月前搬来的周家丫头。说是家传的一套拳法,性子安稳,做起家事有条有理,难得是进退有理,脚大耐跑,是朵山里的俊野花。”他一转头,推了推沧海,“小三,去瞅瞅,周家的丫头样貌好不好,也去陪人家说说话,看看是不是真的好性子。”

      沧海一愣,还来不及开口,就被阿木一手退了出去,“小三,慢慢玩,阿爹先去上工,可别欺负别人姑娘家。”

      她踉踉跄跄从树后冲出来,脚下没有留神,绊倒了石块上,扑通一声,成五体投地状甩在了沙地上,磕的额头金星直冒,鼻子上还蹭出了血。

      痛!

      沧海捂着受伤的鼻子,蜷缩在地上微不可闻地呜咽了几声,还没有回神,就感到有人出手搀扶了自己,还很贴心的递过来一块方巾,“谢谢!唔——嘶——”沧海把方巾按在伤口上,一擦,痛的眼珠子都缩成一点,鼻血就滴滴答答的往下淌,止也止不住。

      “你要把头扬起来,不然,就会越流越多。”脆生生的,像只黄鹂鸟。

      微凉的手半强势的压着她抬起头,阳光刺激下,眼睛来不及闭上,马上刺出眼角的一片恍惚和朦胧。眨眨眼,好容易把薄泪掩去,沧海乖乖坐下,身上估计有几处划伤,拉动的时候钝钝的麻痛。

      “咦,你不是阿木叔家的老三嘛?原来你会说话的啊,我还以为你是哑巴呢?都没见你开口过!”

      小黄鹂叽叽喳喳的在叫唤,微凉的手掌毫不避嫌的擦去她脸上的砂石,末了,还拧了一把,“看你的样子,小小瘦瘦,像个猴子,没想到脸上还挺肉实,虽然黑,但是摸起来很舒坦。哑巴三,你的嗓子还真不错,听起来挺扰人的。”然后是嘻嘻的笑声,也很青嫩,宛如茶树上冒出的第一枚嫩绿,一掐,可以挤出一手的翠意。

      “阿姆让我早上来这里耍耍路子,我还以为她不说粗鲁了,结果是什么要相亲来着,原来是你。小哑巴,你相中我了吗?”

      小黄鹂鸟笑嘻嘻的说着惊天劈地的话,闪电巨雷般的威力,炸得沧海傻了眼,猛的坐直身体,瞪开双眼,直直盯着眼前的女孩子。

      圆圆的笑脸,圆圆的眼睛,圆圆的酒窝,笑起来,眯出弯弯月牙的笑颜,很耐看。

      “什么?相亲?”

      小黄鹂鸟不住的点头,脸上闪过一丝羞涩,“阿姆说,阿木叔家的男娃,都特长出息。让媒人和阿木叔说处处看,人好就嫁。”她看着沧海瞪得老大的眼珠子,被她滑稽的模样逗笑了,伸出手指,搓搓她的鼻子,“小哑巴?是你来相吗?可是我今天没有穿新衣服,而且身上一身汗臭,很丢人呢。”

      “再说,你看上去好小,干嘛现在就要取媳妇?”圆圆的小黄鹂鸟好奇问,很不雅观的蹲在地上,平视沧海的眼睛。

      她想,小哑巴的嗓子真好听,让人心里软软的,可惜小哑巴都不说话。就用很遗憾的目光盯住沧海的喉咙,像是贪求松子糖的模样。

      沧海吞了吞口水,对现在突如其来的状况手足无措,她使劲回想阿木说好好玩的神情,那样子更像是让她帮忙参考,做个提前鉴定。难道说,阿爹要破戒娶妻?不可能,这个小丫头也太小了,过继来做个女儿还差不多。

      小黄鹂鸟不满她的走神,推了推沧海,“小哑巴,真哑了?说话啊!”目光炯炯盯着她的嘴巴。沧海还是沉默,小丫头就不屈不挠的扯她衣服,实在躲不过去,才无奈回话,“阿爹让我来玩。没说别的。”

      对方还是精光闪烁,像是她不开口,就要扑上来。

      沧海哆嗦了一下,稍稍移动身体,“你叫什么?”

      小丫头蹭进一步,把拉开的距离又填回去,“周鱼儿。一拳打死狼狗的周鱼儿。”她晃晃胳膊,抡出一拳密密麻麻的拳影,极为骄傲的昂起微微隆起的胸脯。

      的确值得骄傲。

      原来是上个月刚来村子,就为了护着弟弟,一拳打死戏弄他们的大狼狗的周鱼儿,都说她力大如牛凶神恶煞,没想到竟然是个个子娇小,圆圆润润的小女孩,笑起来还有和自己很相似的两个酒窝。

      “久闻大名。”

      周鱼儿高兴的蹦起来,翻身一个空翻,漂亮极了。她双手鼓掌,笑得脸上春光洋溢,“真好,真好,小哑巴知道我。小哑巴嗓子好,摸着好,就是身体不好。”她对着沧海手里染血的布巾皱了皱眉头,侧着脑袋思考。下一刻,恍然大悟大力的拍了一下自己的头,郑重其事道,“没事,我周鱼儿的当家的就要我自己护着,谁欺负你,我就打谁!”

      话说完,很义气的冲到绊倒沧海的那块石头上,又是踹脚又是痛打,也不知道她练得什么硬家功,硬生生的将石块打成了粉末,而不伤自己分毫,看的沧海在一旁倒吸冷气,仿佛一拳一脚下一秒就会达到自己身上,然后将骨头碾出碎粉。

      “小哑巴,你相中我没?”周鱼儿蹦蹦跳跳的窜过来,收势的时候没有控制,一跺脚,竟然硬生生在硬石上剁出一双大大的脚印,足足有三尺深。吓得沧海脸上当场就白了,吞了吞口水,死活没办法把‘没相中’说出来,下意识的退了几步,就想要先离开。

      “我,家里还有事……回去……”

      看着周鱼儿越笑越开的嘴,沧海声音一下子就萎靡了,她暗忖,自己并没有说什么暧昧不清、或者是令人开心的事情吧!

      只见周鱼儿眉眼弯弯,拉住了沧海的胳膊,一副自来熟的模样,“阿姆说,好姑娘就要持家!走,我帮你!好让你瞧瞧,我周鱼儿力气大,人也机灵,做家务可是拿手的本事。”沧海还想要垂死挣扎,周鱼儿调高了嗓子尖利的叫道,“怎么,你看不起我?”

      她的目光里凶光闪烁,手掌一推,旁边的树干上就留下深深的手掌印记,风一吹,树木轰然倒下,不堪一击。

      沧海哈哈苦笑了两声,两腿微微发软,只能仍由一个小周鱼儿兴致勃勃拉着她往村子里跑。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乌龙事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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