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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相亲乌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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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鱼儿是第一个光明正大迈入阿木家的女性。她睁大了好奇的眼,双手紧张兮兮的揉搓着,很有些贼头踩点的形象,没想到的是,刚刚进门,她就立马转变,十分熟练地摆出了半个女主人的架势。
打扫院子,喂养家禽,清理花圃,整理桑架,驱赶虫蚁,她虎虎生威、满目火光,样样上手,件件在行,丝毫不输给村子里人送的赞誉。
反倒是沧海被赶到院子的一角,只能坐在矮凳上端着一碗热腾腾的羊奶出神。村子里人都知道,阿木家的三儿沧海,性子沉寂,内讷稳重,却生了个贪奶的恶习,也好在北地的牧民习惯了饮用奶酒奶饼。对于她这般孩子气的做法也不大反对。怜子心切的阿木更是用几年赞下的工钱,高价托人带了头小母羊在家好生喂养着,平日里除了挤奶就算是半个大爷。
“周……姑娘,不用……麻烦了……”沧海想要阻止,话刚出口,就被一阵漫天飞舞的烟尘呛回去,两眼朦胧里还能看到周鱼儿像只硕大凤尾蝶翩翩起舞,来回跳跃,手上黑影翻腾,忙碌的分外开心。
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
默念了几句吴起的处世名言,沧海深吸一口气,猛地站起身想要来个快刀斩乱麻,一只脚才刚刚迈出一小步,嘣——的一声,扫帚柄像是一尾眼镜蛇,嗖的一下猛烈鞭打在她脚尖一寸处,震得地面硬土瞬间迸出龟裂,俐落干脆的秒杀了沧海的抗议。
她缓缓、沉重的抬头,心脏跳跃剧烈,引发出了口干舌燥的后遗症,没想到小丫头晃动无辜的眼神先发制人,娇声嗔道,“我的周家三十八路棍法才施展到第十九招,你就奔出来,差点都岔气了。”手中的扫把一抖动,声势俱猛。
沧海心想,你刚刚是差点岔气了,我刚刚是差点残废了。
总算亲身体会了侠女的风范,她打定主意能多远就躲多远。否则,怕是三两下就遇上她的‘挫骨扬灰爪’和‘五马分尸棍’,落一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等吧、熬吧,总有出头的时日,等阿木回家了,小姑娘也就只能回去了。只要自己保持镇定,总能熬过一个下午的。
可是,所有人都有过一种体会,当你越希望日光匆匆光阴胜箭的时候,偏偏它就和你作对般,总似老太婆的裹脚布,慢慢缠、一点点挪,将痛苦和担忧无限制的延长。
沧海不能动,也不敢动。她稍感到疲乏,一动肩膀,马上有榔头般的重力撞击在她的背部,小黄鹂笑得还格外自得,“我刚想起阿姆说的,男女授手不亲,手不行,我就用棍子给你锤锤呗。一锤百病皆消。”
她轻咳一声喉咙微痒,马上就被眼前一碗通红通红的汁液吓破胆,尤其其中还会翻上来几丝的绿油油的光泽,说自己没事?周鱼儿奉行她阿姆的真理,男人不能惯,山楂汁越酸越止咳,硬是掰开了她的下巴活生生灌了下去。完事,还笑眯眯看她酸倒了牙痛苦的表情,摸摸她的头发,“真好玩,真好玩,比我家的阿毛好玩多了。”
沧海不说话,不理睬她,自己发呆,她就会一个人兴致勃勃的从隔壁大娘家半夜的呼噜声开始描述,气都不喘的说道小时候遇见的一个俊俏郎君如今如何如何老迈,顺带又感慨回阿姆耳提面命的一些至理名言。诸如此类,反复琐碎,并乐此不疲,竟然让耐性超常的沧海也生出了路遇唐僧、恨不得自刎的感慨……
招招碰壁后,沧海对这个女孩是真的无可奈何,只能掏出百宝口袋中的石块,尽心到雕刻的世界里,自得其乐去。
奇怪的是,当沧海眼里发光,彻底忘记了身外的一切,对周鱼儿做到真正的视而不见时,周鱼儿突然感到不敢造次。她撅着嘴,干瞪了小哑巴许久,结果只有自己两眼发酸,痛的不得了,小哑巴根本连一根筋都没有动过。
想揍他,吼他,偏偏又莫名其妙不敢。别着一股气,都想要涨起来,难受的紧。
周鱼儿无趣的撇撇嘴巴,气呼呼的抓起扫帚在院子里呵呵哈希的吆喝起来,棍棍生风,招招带气,舞的是风生水起、石走沙飞。她休息一下,偷看一眼小哑巴,没想到小哑巴还是一副专心致志的模样,她却是累了,趴在石桌上喘气,心里越来越委屈。
你说吧,这小哑巴又什么好?阿姆一定要我做个安分的姑娘家?难道我周鱼儿就配不上他?不过就一句话,中还是不中,还非要扭捏着不说话,活像个大姑娘家!
周鱼儿仰着下巴,细细看沧海,脸上没几两肉,黑漆漆的一个穷小子,个子都没有我高,凭什么要我嫁?她心里一把火越烧越旺,平日自己金口一开,村子里哪个小伙子敢退缩?哪个会躲闪不已?
可是阿姆要是知道我没被相中,一定又要骂我了!
念头一转,什么气都消停了,只剩下满腔的沮丧和不解。
家务也做了,棍法也练了,恩,捶背啊、煎药啊……村子里大姑娘说的什么贤良淑德啊,她都一个不拉的做了,到底小哑巴不满自己哪里?
不行,周鱼儿一想到阿姆那张毒辣的嘴巴,心里慌了,今个儿他要不说个中字,姑娘我,姑娘我就赖着不走了!她恨恨道,明明两眼皮子直打架,心里还死撑着一股怒气。
毕竟年幼,舞弄了半天的棍法,不过十四岁出头的小丫头已经是体力不支,趴在桌子上,竟然就模模糊糊的睡去了。脸上还保留着她愤愤不平的表情,被风一吹,两颊红彤彤的,一股子淘气劲。
正道是,年少不识愁滋味,青梅竹马绕床来。
山里的夜色来的总是沉甸甸,眼睛一眨,神思一恍惚,就遇到了晚霞的余光,再一眨,漫天星斗似万家灯火明明闪闪挂上了黑丝绒,将天与地映倒成了两重天。
周鱼儿一直睡得不安稳,腰背蜷缩着,夜风乍凉,一浮动,全身上下发抖着冷,而她,也在一阵一阵的颤抖里颤悠悠醒过来了,正好看到屋外霞光脉脉,一眨变退千里的时候。
小丫头脑子还不清醒,人却是冻僵了大半,骂了几句不懂怜香惜玉的小哑巴,抖索着想往外走,碰巧,听到了有人交谈的声音,一顿,脚步就放轻了,趴在墙上伪装只爬山虎。
“小三,这周家的姑娘,人怎么样?”
声大如雷,只有阿木叔才会这样不知遮掩,周鱼儿心里像是蹦了一尾鲤鱼,在气闷的时候动不动就弹动一下,绕的心里直痒痒,就不知道小哑巴会怎么说。她紧张的屏住了呼吸,甚至在心中抱怨虫鸣太响,而小哑巴的声音太低。
“……什么怎么样……”
还不情不愿,矫情!
周鱼儿抿着嘴角微微一笑,眼珠子里柔的可以滴出水来。
阿姆不是说,男孩子都不好意思吗,什么都不说,就算是中意了。到最后,还不是觉得我好,贤惠文气,是做新娘子的好人选。哼哼,你觉得好了,姑娘我还不要嫁呢!
她这厢小女孩的心思,又是骄傲又是羞涩又是得意又是不屑的,哪知听到了惊天地泣鬼神的一句话。
“给你大哥做嫂子啊……你看,中不?张小子也是出息了,就该趁早定个媳妇,免得将来后悔。小三,你眼光好,觉得咋样?”
什么???
不是小哑巴?是他大哥?
周鱼儿听得脑子里炸雷一般的巨响,打得她头晕目眩,再想道自个儿今天又逼问的又耍武的,到最后,竟然不是正主,一时间,丢脸到死的心都有了。
她脑子里一片混乱,偏偏耳朵甚是尖利,就听的小哑巴停了许久,放心的喘口气,淡淡道,“周姑娘人挺好的。不过,还是要大哥见了欢喜才好。真的能结成亲家,我不反对。”
她发誓,她的的确确听到小哑巴半死不活的口气里那股子的松气和逃离的快乐,他把她当作什么了?推不开的粘胶吗?还是满山的鼻涕虫?他自己看着不喜欢,给他大哥做嫂子就觉得好了?
自己在他面前出了那么多糗事,他还从不提醒,他真当自己是下作的戏子耍杂,供他取乐吗?
周鱼儿越想越伤心,越想越气,什么都听不下去,一跃而出,猛虎一般扑到沧海的面前,脸上哭得稀里哗啦,眼里刀光淋漓。
“混蛋!”她哭喊着,不管鼻涕和眼泪混到一起,也不管阿木惊讶的眼神,只觉得自己丢脸和不甘,满腔的怒气涌上心头。
“混蛋!傻蛋!王八蛋!瞎了眼的癞蛤蟆!”
啪的一声,她竭力挥舞一掌,恶狠狠的甩在沧海不解和惊讶交织的脸上,“我才不嫁你们家,谁都不嫁!”嘶声裂肺的一声大哭,她蒙头跑了出去,撒开腿,像只野兔子,一溜烟就不见了踪迹。
留下院子里两个不知所以的人,还有一个红到发紫的五指山,明晃晃显示她周鱼儿到此一游。
可怜的是沧海,半边脸都肿了,还没办法解释,对着阿木诡异打量的眼神头疼不已。
天地未鉴,她真的没有得罪周大小姐,一根汗毛都没有碰。更何况,她躲她都来不及了,哪里会招惹欺负她,又不是不要命了。
沧海轻轻揉了揉近乎僵硬的脸颊,苦笑着想,天干物燥,小孩子的脾气也噪,还没点火就已经炸了。难道是灵魂和灵魂的代沟导致无法正常沟通?可是,和两位大哥在一起的时候,根本没有这样的乌龙。
一旁的阿木上上下下的瞄过她以后,大掌一探,揉着她半乱不乱的头发,一副很理解的口气,笑出一脸扭曲的笑意,“小三也大了,知道姑娘家的好了?不急,等过阵子,再去周家说说,虽然年纪大点,不过俗话都说,女大三,报金砖。只要小三喜欢,爹就先给小三备着。”
说到后来,已经掩不住眼角眉梢的笑意,傻兮兮的乐呵着。
沧海嘴角抽搐,眼角抽搐,低头看看自己一身不变的短衫麻布,脚底上洗的发白的平底布鞋,还有一双干燥瘦小的只剩下骨头的手,低叹一口气,好吧,先天条件不足,不能怪别人的误会和无视。
再说,只有十一二岁的年纪,还是猴子一般难分男女的时候,自己平日又磊落光明的不见一丝女气,说是假小子也是正常。若真的做一个每日女红打扮的女子,沧海说不准更加不自在,她喜欢自由、性子时而桀骜时而孤僻,恐怕生做乱世的女子,正是上天故意设的玩笑。只看她如何在这里小心求生。
和阿爹言明自己是女子的身份?
沧海立马否决了这个想法,反正自己一直如此,还不如顺其自然。
再等等,趁着自己也没有想好要怎么生存下去,也就暂时不要揭穿这个误解。等到时机成熟了,身体自然发育了,不用说,阿爹也就明白了。
沧海看着阿木局促的眼神,不由自主的偷笑,想想过几年阿木的尴尬表情,她就觉得有趣,躲躲藏藏的游戏突然间成了童年最大的秘密,不由得让她充满了继续游戏的热情。
而且,联想到家中另外两个男孩子,沧海难免会思考,在这个少根神经的阿爹抚养下,两个哥哥到底还记不记得自己是女子的这个身份?或者,自己也可以期待来年水落石出,大哥和二哥的精彩变脸表演?
沧海想着想着,一个人按着肚子闷笑起来,原先的郁闷也烟消云散,只是笑声里又是狡黠又是坦荡的,也让阿木打消了逗趣她的念头。
这小家伙还是往常的单纯,除了学艺,怕是什么都入不了眼。恐怕王老头那张菊花脸都比周小丫头的笑脸来的好看。
他胡乱想着,也就跟着小家伙一起笑起来,在月色里无所忌惮的快乐。
周鱼儿?周鱼儿这个插曲,早就被两人忘在脑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