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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章〇八 ...

  •   陆炳一把按住要站起身来的杨濯,醇厚的嗓音低沉而郑重,“你可知这一查,会查出个什么结果。此案明面上已经水落石出,连凶手都已经自裁,临淮候府虽然疑点重重,若是来不及三日内结案,恐怕我二人都无法交差,还会得罪权贵,你是当真不怕,还是根本没想过这背后的深意?”
      杨濯动作微滞,转头看向陆炳,见他话里郑重面色却十分平静,微微一笑,“文孚兄若怕这些,今夜想必也不会来找我。难道文孚兄认为我是那等贪生怕死之辈,或是文孚兄觉得杨某愚钝不堪共事,想要一人独揽罪责?”

      陆炳想要说什么,杨濯扬手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
      对于陆炳的这番话,杨濯有些感动,这样的话不是对谁都能说的,虽然他不知道陆炳的来历,但也知道陆炳能从李粲手里抢来这个副千户,想必也有所持,加之他为人正直,行事踏实认真,前途明亮,将来成就绝对会在他之上。然而陆炳竟然想让他置身事外,独揽此事,就是这一番话,让杨濯从心底认同了陆炳这个朋友。

      杨濯:“杨某交朋友但看品行而已,想必文孚亦是。案子既然还有疑点,就应当继续追查,既然如此,我怎能让文孚一人面对,何况两个人查总要快上一些,我们还有一日的时间,或许还来得及。”
      然而这种认同感对陆大人来说又何尝不是。
      陆炳深深地看他一眼,站起身来往外快步走去,“马车在巷口。”
      杨濯莞尔,举步跟上。

      虽然大理寺封存了全国所有案件的卷宗,但是杨陆二人都没有选择到大理寺查阅,因为关于临淮候北镇抚司有更详尽和隐秘的档案。
      长长的案几上堆满了临淮候的卷宗,一类是临淮候的饮食起居,家事纪录,府内大小事务变更;一类是奏疏公文,以及与其他大臣的往来信件之类。
      对于这些记录的详尽程度杨濯虽然吃惊却并不意外。
      锦衣卫本就是这样的情报机构,监听朝臣,网罗罪名,无所不在,无孔不入,锦衣卫就是皇帝的耳目,需要随时提供给皇帝陛下想要知道的一切信息。
      锦衣卫是一柄利剑,然而这柄剑也可以用在一些适当正确的地方,端看这柄剑是握在何人手里,比如现在。

      杨濯与陆炳在桌前对坐,杨濯负责更加冗杂的府内事务一类,陆炳负责奏疏公文一类。
      北镇抚司的夜晚尤其宁静,空气中的草茉莉香混着蜡烛的味道有些让人昏昏欲睡,夜已深了,二人谁也没有想到休息,室内只有翻阅卷宗的声音,偶尔也间有灯花爆开的轻响。
      杨濯:“我查到了一件有些奇怪的事。”
      陆炳停下来看向他。

      杨濯:“嘉靖九年,李宛死后李性举家北迁,这才定居顺天府。”
      陆炳:“此事在那一年的奏疏中确有提及,是李性向皇上上书,老来丧子触景生情不敢久留故乡,皇上怜悯李性丧子无人给养,准了他进京养老。”
      杨濯:“不,奇怪的是李性行前尽数遣散仆役,除了几个旧人,现在临淮候府的人都是进了顺天府才重新安置的。”
      陆炳:“应天府与顺天府相隔遥远,轻车从简似乎并无不妥。”
      杨濯拿起那页写满人名的卷宗走到陆炳身侧,修长白皙的手指往其中一个毫不起眼的人名一点,“文孚,你看这个名字。”

      陆炳:“柳应芸!”
      杨濯微微一笑:“没错,就是她,柳氏。”
      柳氏竟然曾经是临淮候府的人!
      这一发现十分耐人寻味。陆炳神色微动,原本只是怀疑,没想到果然还有问题。以柳氏的姿色若是流落民间便如明珠暗投,但若是出身候府,就说得过去了。传闻当年李宛要纳的第三房夫人,莫非便是柳氏?

      杨濯:“此案的复杂远超我的想象。杀害世子的真凶,应该就藏在临淮候府,而柳氏杀人案的确是她所为,然而不过是为了掩盖凶手的真正目的。”
      陆炳:“柳氏是为了隐藏那幕后之人才选择了自裁,以免被我们从她口中问出什么,而她不得不这么做的原因就是她的妹妹,那个失踪的女童。”
      杨濯:“虽然暂时只能如此猜想,不过也是一种解题思路。文孚,你还记得我路上跟你说起的,蔡记香烛铺么?”
      陆炳:“我已派人暗中守住李府,若那妇人进出第一时间就会回报。”
      杨濯轻叹一声:“明日,她应该不会再出现。”

      陆炳:“为何?”
      杨濯:“因为当年李宛死的那一月内,还发生过一场事故,李全的孙子不慎在侯府内的池塘溺毙,时间正好就是今日。李府如今正在为李麟料理丧事,府中蜡烛纸钱充沛,何须她一个下人偷偷购买,若我所想不差,她要祭拜的必定是另有其人。”
      杨濯掀开桌上的那张写满人名的卷宗,露出下面一张写有候府杂事的记录,有一笔带过地提到,“李全之孙溺毙池内,遇李宛出丧,转回临安府庐陵安葬。”
      杨濯:“这位李全,务必要查一查。临安府,文孚,若我记得不错,似乎云南正是出产马钱子的地方。”
      陆炳:“确是如此。我立刻着人去查,希望明日赶得及。”说着就要起身。
      杨濯:“不单是李全,柳氏的妹妹也需要继续找,找到她,应该就能知道是谁控制了柳氏。若是无从下手,不如先去养济院查一查。”
      陆炳:“好。”

      对于杨濯的建议,陆炳没有异议。要藏住一个小女孩不难,随便关在何处即可,然而这样的方法十分容易留下蛛丝马迹,凭锦衣卫的能力要找到她没有太多难度。除此以外还有一种更隐秘周全的办法,那就是将其送入养济院。洪武元年,太/祖下诏“鳏寡孤独废疾不能自养者,所在官司应收养,否则杖六十,应给衣粮而克扣者,以监守自盗论。”这在大明律中也有明言。以临淮候府的势力,造假一个户籍自然易如反掌,柳氏幼妹属不能自养者,那么养济院作为收容之所就名正言顺丝毫不会惹人怀疑。
      最重要的是,为了制约柳氏,那小女孩一定还活着。

      陆炳做事向来干脆利落,一群锦衣卫得令四散奔走。陆炳本人也没有闲着,除了安排这些事情,还有一件,时间不够了,他必须要向皇帝上书,请求延后结案时期。
      奏疏已经写好,陆炳却没有马上呈上宫中,一切但看明日的结果,不知为何,陆炳相信,杨濯明日就能结案。
      但有他在,总不会让杨濯因为此案受难。

      再说回杨濯,陆炳自去安排,杨濯仍旧继续查阅卷宗,他要找到这团乱麻中的线头。
      第二日卯时,陆炳刚从外面回来,就看见杨濯半靠在椅中,已经睡着了。
      成堆的卷宗都被整理到了桌案另一头,包括原本该陆炳查阅的那一份,看来杨濯彻夜将这些陈年档案都看过一遍了。蜡烛快要燃尽,杨濯面前摆着一张写满了名字的纸张,各个名字间还有细线勾连,正是本案中人物关系。字迹尚未彻底干涸,杨濯的手中甚至还握着毛笔,想来是刚睡着不久。
      陆炳不忍心叫醒他,取了柜子里自己的外套轻轻盖在他身上。
      杨濯的睡相十分安静宁和,呼吸轻轻的没一点动静,因为头靠在椅背上,脖子半仰着,露出一段莹白如玉的脖颈,精致的喉结微微凸起,就像暴露在猎人目光中的猎物,让人有一种想要一口咬下的冲动。

      衣服刚刚碰上杨濯他便醒了,双眼有一瞬间的迷茫,见是陆炳,开口问他,“什么时辰了?”
      清朗的声音因为睡眠不足略微带了些沙哑。
      陆炳:“刚过卯时,我们查到了一些东西。”
      杨濯立马清醒了大半。

      陆炳:“在宛平县的养济院中我们果然找到了那个小女孩,据他们交代,是当日值夜的巡城吏目将她送到养济院中。那位吏目已经在狱中交代他是受人指使,对方给了他五百两银子,让他办成此事,而那两人你我都知道,一人姓郑,一人姓王,”
      杨濯面色沉了下来,“是郑二和王林!”
      杨濯突然想起柳氏所说,郑王二人近日做了一票大买卖,因此生了独吞的心思,这才受她蛊惑动了杀心,不料把自己也折了进去。那笔买卖所指的,恐怕就是这件事。
      陆炳:“不错,然而他们已死,恐怕线索就到这里无法继续追查了。”

      杨濯冷静下来:“也并非全无收获,起码我们现在已经能够肯定,凶手另有其人。况且,我们实际上可能一直忽略了一件事,为什么,凶手会选择马钱子,而非其他的烈性毒药。既然凶手想要嫁祸孙黑,直接命丧当场岂不更好,何以要绕这么大的圈子让他们分散三个坊市后暴毙。”
      陆炳皱眉。
      杨濯站起身来:“文孚,你可记得这五起命案的报官时间?”
      陆炳:“戌时陆续接到消息,我正要带人过去,顺天府的人来告知临淮候府的事,我让旗亭去了李府,自己去了灵椿坊和发祥坊。”
      杨濯:“所以,临淮候府是最后才报官的,也就是说五人中李麟是最后才死的。”
      陆炳:“是。”
      杨濯:“那就说得通了,当日临淮候府中有人说了谎。”
      马钱子毒性极强,没有理由作为幼童的李麟会在其他几人暴毙后才毒发,唯有一种解释,给李麟下毒的人就在临淮候府中。
      杨濯忽然想起了什么,“我们需要马上再审问孙黑一次!”

      孙黑虽然之前已经被排除杀人嫌疑,因为宿娼一事还被羁押在北镇抚司。
      陆炳见杨濯面色郑重,也不问他因由,当下便领了他去了羁押囚犯之所。
      锦衣卫诏狱并非什么人都有资格享受,只有那些犯了谋逆大罪之人或是政治失利的高官要员才有资格被羁押在诏狱,像孙黑这样的平头百姓,自然只是关在一般的监狱中。
      刚进得狱中,便看见褚青带着几人将一具尸体从牢中抬出。

      陆炳脸罩寒霜:“云衢,这是怎么回事?!”
      褚青:“大哥,杨大人,刚刚狱卒来报,说孙黑昨日受了刑,支撑不过,今早被发现死在狱中,我也是刚才才赶到。”
      陆炳的声音很冷:“昨日是何人执刑?”
      他分明说过只残不死,为何就在他们要再次审问孙黑的时候他偏巧就死了,这背后的周折让陆炳大为光火,这说明,凶手能耐很大,竟然已经把手伸到了锦衣卫里。
      就在褚青要回答之时,李粲进来了。

      李粲笑嘻嘻道:“这不是陆大人嘛,卑职见过陆大人。”
      陆炳冷冷道:“原来是你。孙黑乃是临淮候府案重要证人,他死在你手里,我需要你给我一个交代。”
      李粲面色一变,像这样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事北镇抚司里还少了么,原本他好言好语想与陆炳结善,甚至可以分出一部分好处给他,谁料陆炳当头就是如此责问,要他李粲的面子往哪里搁。
      李粲:“千户大人说的哪里话,什么叫死在下官手中,孙黑宿娼,按照大明律杖八十,下官可是一点也没徇私,板板管够,谁料他身体如此孱弱,还没过夜就死了,只怪他命不好,与下官又有什么干系?”
      陆炳:“李百户大明律背得如此流利,不知南镇抚司里的规章是否还记得?”

      锦衣卫分为南北镇抚司,南镇抚司设在应天府,主卫内人员刑律,北镇抚司设在顺天府,主外。锦衣卫规矩森严,最忌与朝臣往来过密,而收受贿赂私自“处死”罪犯则是大忌中的大忌,轻则革职除名,重则处死,甚至可能连累家人。锦衣卫中对外人狠,对自己人则更狠,李粲不得不服软。
      李粲自然不怕陆炳,谁让他有这个底气,但要他明着跟陆炳顶撞,他也没有那么蠢。李粲认为此事不就是临淮候要迁怒一下毒死自己孙子的人,一个平头百姓,弄死就弄死了,原本看陆炳的吩咐就知道这孙黑不死后面还会更惨,他出手也算做件好事,还可拿些好处,不料陆炳对这人如此重视,又要提审。莫非这孙黑是破案关键,李粲心中得意,若是陆炳破不了这个案子,正合他意。

      杨濯轻叹一声,看向陆炳,“人既然已经死了,便作罢了。我先回大理寺,若有结果你派人告知我一声即可。”
      杨濯所指陆炳了然,自然说的是调查李全一事。
      陆炳:“晚些时候我与你一起去临淮候府。”
      杨濯点点头。
      陆炳毕竟初来乍到,北镇抚司内并非都是他的人,出现这样的状况可以说是意料之中,但是杨濯相信这样的局面不会太久。

      杨濯刚走到自己的值房,周乔便找来了,手里又拎了一个红漆食盒。
      不同的是食盒内并未装着糕点小吃,而是一碗刚煎好的药。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章〇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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