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章〇六 ...

  •   当年成祖迁都北平,更名为顺天府,依照“左祖右舍,前朝后市”的规矩,鼓楼一带一直是顺天府最热闹的坊市,挑担摆摊的小贩不计其数,尤其是每年盛夏,沿街有各种小贩叫卖清凉可口的荷叶粥,新鲜的莲蓬或者菱角,以及各类五花八门的小吃,人流熙攘热闹非凡。

      这些小贩大多住在附近,在热闹的坊市后有许多僻静的街巷星罗密布了许多小院。
      西斜街后最僻静的地段有一户小院,主人家姓孙,每日挑担在市集卖糖莲子为生。
      如今那孙黑犯了命案,周围邻居无不对着孙黑家紧闭的大门指指点点。
      谁都知道,孙黑毒杀了郑二王林这两个流氓,还顺带毒死了另外三人,其中一个竟然还是功勋贵胄,这案子里有让人想入非非的奸/夫淫/妇,还有高高在上的候府世子,丝毫不比唱戏的话本差,茶余饭后拿来闲说,一时间孙黑杀人案家喻户晓。
      原本像孙黑媳妇这样的漂亮女人就是祸害,克死了第一任丈夫改嫁孙黑后还勾搭野男人,最后才酿出血案。
      女人们呸一嘴唾沫匆匆路过孙家,男人们则目露猥琐故意高声在门外喧哗,都盼着能跟这样的荡/妇发生点什么。不过到底是有贼心,没贼胆,刚叫唤几句就被自家凶悍的婆娘拽着耳朵拎回去了。

      这一日上午,柳氏又仔仔细细将屋里院外打扫得一尘不染,窗户也都打开,将陈旧的窗户纸都换了新的,又将后院那株被江旒挖出的茶花种了回去,打了井水来细细浇灌。
      一桶水刚浇了一半,敲门声适时响起。
      柳氏放下手里的葫芦瓢,在围裙上抹一把水珠,这才去应门。
      她倒也未贸然开门,虽说是青天白日,难保没有登徒子,毕竟近日在她门前流连的男人实在不少。
      “是谁?”
      门外有人回,“孙家娘子,老大是挖藕的丁贵,给你家送莲蓬的。”
      丁贵柳氏也认得,这才掏出钥匙开了锁。
      丁贵两手空空,哪里有什么莲蓬。

      柳氏反应极快,抬手就要关门,不料丁贵早有预防,一只脚已经踏入门内,两手也去推门,正捏在柳氏洁白柔软的小手上。
      丁贵目露淫邪:“孙家娘子着急关门做什么,莫非屋内还有其他的奸夫?”
      这丁贵生得短小猥琐,力气却不小,柳氏一个妇人,片刻败下阵来,大门被推开。

      柳氏害怕,一边后退一边说“你想干什么,你敢乱来我就喊人了。”
      丁贵反手掩上门,他垂涎柳氏已久,如今孙黑犯了人命官司在牢里,她柳氏又是个荡/妇淫/娃,哪里还耐得住,“你倒是叫,让人都来看看你这个□□,谁不晓得你跟郑二王林的破事,装什么贞洁烈妇。”
      一把将柳氏推到院门口的石磨上。

      柳氏又怕又急,惊慌高叫救命。
      丁贵:“你若把人叫来,我就说是被你勾引的,再说,这个时候也没人路过,我倒要看看能不能凭空冒出个人来救你……”
      丁贵话才出口,就觉得脖子边一凉,眼睛朝旁边一看,一柄出鞘的刀正横在自己脖子上,纹丝不动。
      那冰凉的感觉正是从刀锋上传来。
      丁贵相信,只要自己敢动,这刀的主人会毫不犹豫切下他的头。

      陆炳没有杀他,因为有时候活着,会比死更可怕。
      杀这样的败类,会污了他的绣春刀。
      陆炳:“强/暴妇人是什么罪名?
      杨濯:“大明律,强/奸者,绞。未成者,杖一百,流三千里。”
      杖一百这就有说法了,在锦衣卫执刑下,不论几板,要人生就生,要人死就死,看陆炳的意思,自然是要他生的,不过一个缺手断脚的人死在流放途中就太寻常了。
      吴淞心领神会,务必要按照陆大人的意思多多关照此人。
      丁贵被拖了下去,连叫喊都不曾。

      陆大人收刀入鞘,声音爽利干脆,一派武官英武风度。
      害怕的还有柳氏。
      但她认得眼前为首的两人,正是昨日审问她的陆炳和杨濯。
      柳氏:“民妇柳氏,谢两位大人搭救之恩。”
      陆炳冷声道:“不必言谢,我等办案,恐怕还要你配合一二。”
      其余人等退出院门守卫,只留杨陆二人审问。
      柳氏很快镇定下来,将二人引入堂屋。

      杨濯观院内干净整洁,倒没料到这位美貌的柳氏还是个颇勤劳的女子,同时杨濯也注意到那株重新被栽种的茶花。
      柳氏:“两位大人屈尊到此,不知所为何来。”
      陆炳:“仍旧是为了此物。”
      一个青瓷瓶轻轻放在桌上。

      柳氏眼中闪过一丝波动,垂下美眸,“此物昨日民妇已禀明大人,民妇并不认得。”
      陆炳:“你丈夫主外,你日日呆在这小院中,当真没有发现那株茶花的异常?”
      柳氏纹丝不动。
      杨濯:“我刚才观察院中花草繁茂,连江百户挖出来的茶花也被你栽了回去,想来孙夫人是一位爱花之人,既然如此,又如何会不疑心那株突然有些干枯的茶花呢?在孙黑不在家的时候你完全有可能将其挖出,发现这个瓶子。”
      柳氏抬起皓首,平静地看向两人,“杨大人真是明察秋毫。的确如大人所说,民妇有一日发现那株茶花有些干枯,心下十分疑惑,因为民妇每日都有浇水侍弄院中花草,断然不会出现花木枯死的情况,一定是有人挖坏了茶花的根。于是民妇便在那茶花下发现了那个青瓷小瓶。”

      陆炳:“为何在公堂上否认识得此物?”
      柳氏:“那小瓶用油纸包着,民妇自然认得是自家装糖莲子的油纸,夫君惹上了人命官司,民妇一时害怕,不敢承认。”
      陆炳冷声道,“恐怕还不止如此,发现此物后,你便将其中的药粉换成了马钱子,意图嫁祸给你丈夫。”
      柳氏不慌不忙道,“陆大人错了,民妇为何要谋害自己的夫君,何况,民妇又哪里得来毒/药偷偷替换呢。”

      陆炳:“这个好说,我们已经查实,与你通奸的郑二曾经在城东归仁堂购买了马钱子,份量与你家发现的正好吻合。”
      柳氏疑惑道:“郑二不是死了吗,大人可有证据郑二买来毒/药交给了民妇?”
      陆炳:“郑二已死,的确死无对证,可他死在自己买来的毒/药手里,岂不可疑?”
      柳氏:“民妇愚钝,不知大人此话何意。”

      杨濯看向柳氏:“孙夫人,我们已经查问过郑二当日接触的人,其中一个酒馆老板说那日郑二心情极好,在酒馆吃饭后不但没有赊账还多给了银两,试问这样一个心情极好的人,怎么会想不开服毒呢?既然不是自杀,便只能是他杀,或者误杀。”

      陆炳:“至于你为何要嫁祸你丈夫,很简单,因为你丈夫不能人道,你便与郑二王林通奸,郑王二人想要长期霸占人/妻,与你设下此计,由郑二买来毒药交与你,你在糖莲子中下毒,并将那青瓷瓶中的药粉换成马钱子,一旦有人吃了你丈夫卖出的糖莲子暴毙,官府搜查到那个小瓷瓶后你丈夫自然就是杀人凶手。”

      柳氏听完竟然浅浅一笑,明媚不可方物,“陆大人的想象力未免太过丰富。依照大人所说,何以一口咬定是民妇主使。不瞒大人,我与郑二王林的事并非民妇情愿,民妇虽然没读过什么书,却也晓得女子贞洁的重要,绝不会去勾引他人。郑二王林二人强迫民妇,夫君又懦弱不敢反抗,民妇巴不得他们死了才好,又怎会与他们设计谋害自己的夫君。一定是那郑二想要霸占民妇,与王林想出毒计,岂料他们自己也误食了有毒的糖莲子,真是报应。”

      杨濯却摇头叹息,“孙夫人,对于你丈夫入狱身负人命官司,你非但不忧心难过,还将这院子里里外外打扫得一尘不染,可见你对孙黑并没有感情,或许,应该说孙黑如今的境遇正是你期盼已久。若是郑王二人下毒,他们又岂会中毒身亡。”
      柳氏闻言身形巨震。

      陆炳与杨濯对视一眼,方才陆炳拿话炸柳氏,她果然道出通奸一事的实情。
      既然并非两厢情愿,那事实真相便已大白了。
      杨濯:“杨某有一推测,孙夫人可听听与真相是否吻合。”
      柳氏不语。

      杨濯:“夫人改嫁孙黑后,因为貌美遭到郑、王二人觊觎,某日郑王二人趁孙黑不在家中,强迫夫人与他们二人通奸,事后孙黑虽然发现此事,却因为懦弱不敢反抗,郑王二人于是变本加厉,甚至公然侮辱孙黑,孙黑忿忿难平,因此去找了暗娼留仙发泄,并得到那瓶壮阳药。某日夫人在那茶花下发现此瓶,心生一计,假意与郑王二人欢好,道出想要毒杀孙黑的计谋。郑王二人信以为真,买来毒/药交与你,他们没料到的是,你却将毒药下在了糖莲子中,郑王二人误食暴毙,而孙黑也因为有杀人动机,加上那个青瓷瓶作为佐证,所以孙黑成了替死鬼,而你,终于可以摆脱郑王二人,可是如此?”

      柳氏扶了扶鬓角,“不,大人只说对了一半。”

      柳氏解开围裙,背过身去,在杨濯陆炳的注视下开始解衣。
      两人不明所以,却也未加阻止。
      只是露出一点肌肤,白皙的肌肤上纵横交错的伤痕触目惊心,新旧相间,看来时日已久。那丑陋的伤疤与柳氏的美貌脸庞完全不相称。

      柳氏:“大人所见,都是孙黑所为。别人都以为我是淫/妇,与野男人通奸,丈夫还闷不作声,不敢打骂我,其实自从我嫁到孙家,孙黑就时常捂住民妇的口鼻肆意折磨,好发泄他不能人道的痛苦。”
      杨濯陆炳二人立刻想起留仙所说,孙黑将留仙折磨得死去活来的话,原来指的竟是这个。

      柳氏惨然一笑,“民妇不敢将此事申张,暗自忍耐,只盼哪一日孙黑能够醒悟。我其实并没有嫌弃他,只是想要好好过日子。没想到,郑二王林那两个畜生,他们趁家里无人,强迫我……那一日,孙黑提前回家,我痛哭求救,孙黑竟然在一旁看着,直到那两个畜生走了,他才跳起来,捂住我的口鼻继续折磨我。我想要报官,却没有人肯信我,他们都认为我是自愿与人通奸。”

      两人暗暗叹息,人言可畏,便是明察如他二人,也的确会这样误会柳氏。
      毕竟柳氏太过美貌,与孙黑太不匹配。
      柳氏:“民妇几次想要自尽,却又不甘心,家中还有幼妹,我一死,便无人照看她,我想要他们三个都死,他们死了,我才能自由,我才能继续苟活于世。”
      即使如此,柳氏设计毒杀无辜之人,却不可原谅。

      柳氏:“在我发现那个藏起来的小青瓷瓶后,我便假意与郑二王林周旋。这两个畜生看似亲密,实际早已面和心离,郑二曾对我说他们做得一票大生意,郑二想要独吞,我提出用糖莲子下毒毒死王林,然后嫁祸给孙黑,这样一来他人财两得,还不用被抓。郑二果然去买了毒/药,我告诉他,我在糖莲子里塞了毒,用糖衣包着,为了不让王林起疑,郑二也吃了几颗,都是没有包糖衣的,他哪里晓得,我在其他的糖莲子里撒了糖霜,那糖霜里也参了毒。这样一来,他们都死了,我便自由了……”

      柳氏可怜吗?
      可怜,又可悲。
      如果柳氏去报官,强/暴女子郑二王林也是死罪,可惜她选择了这样的方式。
      或者如果孙黑不那么懦弱自私,事情也不会到今天这样的地步。
      陆炳想起孙黑,这样的男人的确不配称为男人,不论是生理上或是心理上。

      杨濯:“不论如何,你犯法杀人,五条人命,终究要承担后果。”
      柳氏垂下眼帘,异常平静:“二位大人不必烦忧,民妇自会跟二位回衙门,只是民妇想去换身齐整些的衣裳,不知可否?”
      院外层层锦衣卫把守,柳氏插翅难飞。
      这样的要求,二人自然允的。

      二人出了门,在院中站定。
      院中的花草被照看得十分仔细,美人蕉开得正艳。
      空地上的木架子上还晒了几屉时鲜莲子,煮熟了再晒干,裹上一层糖衣,撒上厚厚一层雪白的糖霜,便是人人爱吃的糖莲子。
      但若忘记去掉莲心,便苦不堪言。

      陆炳:“此乃她自己的选择,与人无尤,在想要杀人的时候她就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陆炳说的是对的,可若官府能够受理柳氏的冤屈,是否一切都会不同。答案是肯定的。
      杨濯叹息一声:“若我等司法者能够推情定法,务求明允,狱无以冤,冤有所诉,是否就会少一些柳氏这样的案子。”

      时至正午,阳光照射下在杨濯身后晕出淡淡的金色,乌黑的发丝,青色的衣衫,衬得杨濯的面容更加白皙,眉间那粒黑痣越发秀丽。
      杨濯,濯者,洗也。
      他站在阳光下,仿佛所有黑暗都要退避,明亮纯净,让人动容。

      陆炳:“好一个狱无以冤,冤有所诉。我陆文孚今识杨大人,三生有幸。”
      杨濯:“文孚兄也别老叫杨大人了,在下杨濯,杨荷卿。”

      两人相视一眼,方才因为柳氏生出的几分低沉终于扫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章〇六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