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陵无绝》柚芒

45、精血

　　那房间的摆设自然是极其奢华。先不说那些名家字画，单是房中那扇雕花屏风就美的让人睁不开眼。
　　不过再奢华，也是颜家的资产。
　　那老者掩了房门，然后躺在一把摇摇椅上，像是睡的不尽兴。
　　“你找我何事？”他打了个哈欠问道。
　　颜如舒微低下头，声音温和，“晚辈也是偶闻夏老先生在此居住。之前家母的病情多亏了先生的救治，才没有再次恶化。来荔州城养病，也是得了先生的指点。晚辈一直心存感激，所以特来拜访。”
　　这本是一番恭维客气的话，想必谁听了都会觉得心里舒畅。
　　偏偏这老者听完冷哼一声，然后没好气的说道，“我老人家是老了，但这耳朵还是够用的。我刚刚明明听你说什么‘疯医’。小小年纪不学好，怎么净学了些唬人的本事。”
　　颜如舒见被揭破，却也不恼。他本就是为了顾及夏老先生的面子，而且也真的是想感谢他。
　　他淡然一笑，道，“是我的错，让先生见笑了。”
　　那老者摆摆手，说了一句前后矛盾的话，“其实你也不算有错。”
　　颜如舒闻言一怔，温和的脸上第一次有了变化。
　　他失声道，“难道、难道先生是......”
　　他颤抖着不敢将那两字说出来。
　　他怕，他怕会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那老者眼睛又瞪了起来，语气能噎死一头大象，“怎么！我看起来不像吗？这‘疯医’的烂名头是那些酸腐的江湖侠士给我的，老子我还不想要哩。”
　　颜如舒那颗悬着的心终于完全放了下来。
　　原来之前救母亲于生死之间的夏老先生就是医毒双绝的“疯医”啊。
　　难怪，他当时就应该想到的。可是谁又知道这传闻中时男时女的“疯医”竟是一名老者呢。
　　他激动地抱拳向前，半跪了下来，道，“家母与大哥此刻都命悬一线，还请夏老先生相救。我必当感激不尽。”
　　话刚说完，那夏翁便跳了起来，“什么？你说什么？！你大哥命悬一线！”
　　颜如舒略感奇怪的看了夏翁一眼，然后回道，“是。大哥和母亲都命悬一线。还请先生相......”
　　他还未说完，只觉得眼前人影一闪。再去看时，就只剩个摇摇椅在那儿晃个不停。
　　“还不快走，难道你想替他们收尸不成。”夏翁急切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待颜如舒转过身去，他已出了浮雅阁的门。

　　等颜如舒片刻不停赶到颜家大宅时，夏翁已到了伏梅院好一会儿了。

　　他单指搭脉，又扯开颜如玉胸前的衣服盯了那伤口好一段时间。
　　然后整了整刚刚因为匆忙还未穿戴整齐的衣衫，轻咳了一声刚准备坐下。颜如舒就从门外走了进来。
　　“先生，我大哥的伤如何？”颜如舒急切的问道。
　　夏翁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接着刚才的动作施施然的坐了下来。
　　然后才抚了抚胡子刮得干干净净的下巴，叹了口气道，“唉，这伤......”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又重重的叹了口气。
　　颜如舒心里顿时一个咯噔，面上虽还算镇静，声音却隐藏不了他的惊惶与哀伤，“先生的意思，我大哥的伤难道、难道没救了吗？”
　　若是连“疯医”都救不了大哥，那这世上还有谁救得了大哥呢？
　　颜如舒心中一时有些绝望。
　　却听那中气十足的声音缓缓道，“办法不是没有。只不过......”
　　“先生有什么要求尽管吩咐。”颜如舒的心中瞬间又燃起了希望。
　　夏翁漫不经心的瞟了一眼床上躺着的人，然后转向颜如舒有些为难地说道，“其实我也没有什么要求。这办法与你有关。”
　　他又瞟了眼颜如玉，接着道，“这法子说起来也简单。只需要你的一些血做药引即可。”
　　颜如舒一愣，然后立刻道，“先生稍后，我去取刀和碗来。”
　　“慢着。”
　　颜如舒停住身子，有些不解的看着他。
　　夏翁轻咳了一声，又道，“我要的可不是普通的血，我要的是你的精血。”
　　“精血？”颜如舒明显没有听懂。
　　夏翁点了点头，道，“对，精血。我曾在古书上看过一个方子，说是若连药石也无力回天之人，就只能用以命换命来延续生命。药引便是那人亲人的精血。人的精气是生命之本，它溶于周身血液之中，为人提供源源不动的活力。那精血便是溶于血液的精气。换句话说，也就是人的生命。”
　　“不过你不用担心，救你大哥所用的精血不会要了你的命，最多折掉你三四十年的寿命罢了。”
　　夏翁说完，又瞟了一眼床上躺着的颜如玉。
　　颜如舒恐怕也没有想到会是这样，不禁有些怔住了。
　　他微垂下头，双手轻握，良久没有说话。
　　是啊。三四十年的生命啊。他再怎么稳重再怎么手段灵活，也不过还是个十六岁的孩子啊。
　　生命对于他来说，既遥远又陌生，却带着深深的敬畏。
　　夏翁的一句话，让这个十六岁的少年一时有些缓不过来。
　　“好，我愿意。”
　　终于，他开口了。
　　然后抬起刚才一直垂着的头，脸上再没有什么迷茫之色，反而是带着一种圣洁的光芒。
　　他的语气坚定而温和，“只要能救大哥，我做什么都愿意。”
　　一直躺在床上紧闭着双眼的颜如玉，露在外面的左手突然轻不可见的颤了一下。
　　颜如舒当然没有看到。
　　不过有人看到了。
　　夏翁不着痕迹的笑了一下，然后轻咳一声，一本正经道，“取精血这事必须要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现在我们地利人和都有了，就差天时。而今晚子时便是天时，所以我那时再取你精血。好了，现在我要用我的独门医术为你大哥诊治了，你就不便留在这儿了，也不要留什么人在这儿伺候。”
　　“哦，还有。你娘亲的病不用担心，我刚才来的时候先去了你娘亲那里，她不碍事的，我这次来就可以将她的顽疾根治了。”
　　颜如舒心中大安，然后微一拱手，“那晚辈就先退下了。先生有什么吩咐尽管来找我。”
　　接着他便出了屋子。
　　待听得他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时，夏翁立刻便忍不住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你家这个小屁孩儿太好骗了，太好骗了。你说你们既是兄弟，怎么他就没有一点儿你的老奸巨猾呢。哈哈，真是个小屁孩儿。”
　　“哼，你得意什么。你用至亲之人的性命来唬他，有什么好得意的。有本事你在别的事上骗他，到时候可别哭天喊地的寻爹找娘。”
　　这屋子算起来也就只有夏翁一个能出声的人，此刻却突然冒出一道清冷的声音来。
　　而夏翁非但没有丝毫的惊讶与慌张，反而朝着床那边又哈哈一笑。
　　原来一直重伤深睡不醒的颜如玉不知何时已坐了起来。
　　“诶，快给我说说，你是怎么受的伤？啧啧，反正我是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如今这世上还有哪个人能将你如此重创，几乎一剑要了你的命。快给我说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夏翁此刻已搬了个凳子坐到了颜如玉身边，完全一副垂涎欲滴要听故事的模样。
　　要不是颜如玉了解他比了解自己还多，早一巴掌将他扇飞了。
　　虽然，现在情况有点不允许。
　　“没什么好说的。”他盯着一扇紧闭的窗户，仿佛目光能透过它看到外面似的。
　　却怎么也透不过他眼底那深沉的悲伤。
　　夏翁看不到他的眼睛，自然就不知道。他只知道这个人要是不想说什么，你就是不要命了去烦他，他都不会说。
　　真是没礼貌，跟人说话总不看着人家，不是看窗户就是看天看树看池塘。
　　他在一旁一边小声嘀咕着，一边用眼角的余光偷偷瞄着他。
　　突然，他像是发现什么重大的事情似的，声音出奇的惊讶，“咦，小羽呢？小羽怎么没在你身边？”
　　说着他还四周的望了望。
　　声音更为惊讶了，“没在屋子里？嗯？也没在房顶。不对，我好像从一进来就没感觉到他的气息。这是怎么回事？他不是整天跟在你屁股后面半步都舍不得离开吗？今天怎么......”
　　他说着说着忽然住了声。
　　因为他突然想到，小羽一直都舍不得让他的公子手上沾一点点血，更不要说让他受伤了。
　　如今他的公子不仅受伤了，而且还是重伤，那种快要一命呜呼的重伤！
　　那小羽......
　　他此刻真是不知道有多后悔。
　　颜如玉却突然叹了口气，道，“你还记得欢易大师吗？”
　　夏翁瞪眼道，“你这不废话吗。我师父我怎么会不......”
　　说到一半，他的语气突然变得有些惊喜，“你忽然问这句话做什么，是不是见到他老人家了？是不是？”
　　不等颜如玉回答，他又一连珠的问了许多。
　　“他老人家怎么样？过得可好？身子是不是还如以前那般安康？他有没有提到我？有没有让你带什么话给我？”
　　夏翁整个人瞬间焕发了光彩，目光熠熠的看着颜如玉，里面充满了欣喜与期盼。
　　颜如玉摇了摇头，道，“我没有见到他。”
　　夏翁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一般焉了下去。
　　颜如玉继续道，“不过阁里有人看到了他写的字。”
　　他顿了顿又道，“那人本是我派去找小羽的。人没找到，却找到了一行刻在岩石上的字。大致意思是小羽还有救，他将他带走了。落款便是欢易大师。你也知道，这世上知道你师傅的没几人，断不会有人冒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