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陵无绝》柚芒

43、十指连心

　　水连华踩着那些还未被掩掉的痕迹，一步一步朝着阿长走了过来，面上带着一贯阴冷的笑容。
　　“临渊阁新收的小弟子，怎么就你一个人啊，你家阁主去哪儿了？难道扔下你一个人跑了？”
　　阿长背对着山洞，身子因惊恐一直抖个不停。却始终紧抿着嘴，目光里带着一种特别的坚定。
　　颜如玉几乎忍不住就要冲出去了。
　　可是他不能。
　　于情于理都不能。
　　于情，他本来当然是必须要出去的。
　　就算身负重伤，他也不能让一个姑娘家挡在他前面。这是身为男儿最基本的血性！
　　只是，只是他看到了一个动作。
　　一个江湖人都知道的动作。
　　你出来，我便死。
　　这个动作来自于一群刺杀朝中奸贼的义士。
　　据说当时刺杀失败，一部分义士不幸被捉。那个奸贼就将他们拉到刑场，想以他们的性命来诱出其他逃脱的义士。
　　在别人看来，这完全就是个没法实现的死局。
　　因为那些义士又不傻，刑场周围肯定早布满了重重包围。恐怕这一来，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谁会傻到明知道必死无疑还来送死呢？
　　可是那些义士来了。他们当然不傻，他们也怕死。
　　但是他们知道这世上有一样东西比生命更重要！那就是一片赤诚的兄弟之情！
　　只是他们重情，那些被抓的义士们也重情！
　　在他们准备出手之前，那些被抓的义士们并排在一起反手相握，然后齐声喊道“兄弟之情铭刻于心！莫做傻事！如若前来，吾必立刻赴死！”
　　那声音气势如虹撼天动地，激怒了狼心狗肺的奸贼，也拯救了前来营救的义士们。
　　这段故事一直在江湖上被传为佳话。他们临死前的那个动作也在江湖里流传开来。
　　阿长现在做的，就是这个动作。
　　这本是她无意间听说书的讲过，不成想现在竟派上了极大的用场。
　　如此，颜如玉自然只能乖乖的呆在山洞里了。
　　除非他想现在就看到阿长死。
　　于理，他绝对不能出去。
　　因为他出去了也是送死，并不能改变什么。
　　与其两个人一起死，倒不如只死一人来的理智。
　　阿长的身子还在发抖，眸子里却突然闪过一丝欣喜。
　　没想到这个动作真的管用。真好。
　　她在心里重重的舒了一口气，突然间觉得什么都不怕了，就算水连华此刻就站在她眼前也不怕了。
　　她突然笑了一下。心情愉悦的笑了一下。
　　水连华看着笑颜如花的阿长，整个人明显愣了一下。
　　他脑子里突然就冒出一句话来：她是不是被我吓疯了？
　　然后脸色又阴鸷起来，管她到底怎样，现在最重要的是赶快找到颜如玉杀了他。
　　他这样想着，身子突然靠近阿长，然后伸出一只手飞快的捏住了她的脉门。
　　阿长痛苦的“嘤咛”一声，豆大的汗珠瞬间就泌了出来。
　　水连华狞笑着，“说！颜如玉到底去哪儿了！”
　　阿长疼得脸都白了，却还是紧咬着嘴唇一个字也不吐。
　　水连华不怒反笑，手上又加了几分力道，“还是不说吗？”
　　阿长此刻已经疼得几乎晕厥，身子也瘫在了地上。却仍然坚定的摇了摇头。
　　“你真的想好了吗？”水连华笑着问道。
　　他看着依旧固执的阿长，眼里突然闪过一丝残忍，“我的武功虽说算不上绝顶，但是对付女孩子的手段，却绝对是天下第一的。刚巧，我随身就带了样宝贝，你要不要试试？”
　　不等阿长回答，他就用另一只手从束起的发髻里取出一个亮闪闪的东西来。
　　是一根银针。
　　“听说过针刑吗？用这一小根银针慢慢儿慢慢儿的刺进那连着心的纤指中，就这么一下一下的往进转着刺。啧啧，那滋味，肯定舒服极了。据说这可是刑狱里专门为那些女犯人们研制出的刑罚呢，再凶恶再嘴硬的女犯人也熬不住，百试不爽啊。啧啧，要说这刑罚的研制人，可真是奇才啊。”
　　水连华狞笑着看了眼阿长，目光停留在她纤细小巧的手指上舍不得离开。
　　阿长的脸更白了，她下意识的想将手收回来，却被水连华拿捏得丝毫动弹不得。
　　水连华故作不忍的轻轻叹了口气，“其实我也不忍心让你尝试这等折磨人的刑罚，你说你这小姑娘长得这么水灵，我实在是下不去手啊。这样好不好，你只要告诉我颜如玉在哪里，我就放了你。怎么样？”
　　阿长想都不想的摇了摇头。
　　水连华的脸色登时冷了起来，阴鸷的眸子里泛着一丝丝狠毒，“那可就怨不得我了。”
　　话还没说完，他就将那银针狠狠地刺进了阿长的指头里。
　　“啊——”
　　痛彻心扉的惨叫声瞬间传遍了寂静的林子。只听得一阵扑棱棱的翅膀煽动声，林中的鸟儿似乎也不忍听到如此凄惨的声音。
　　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而颜如玉两者皆有。
　　他此刻只恨不得自己毫发无伤，将那该死的水连华剁成肉酱！
　　他心疼，他悲愤，他无奈，他惊讶。
　　他痛恨自己之前的大意，他痛恨自己现在的束手无策，他心疼阿长所受的痛苦，但他更惊讶于阿长的坚强！
　　他知道阿长喜欢他。
　　是的，他知道。
　　但他从没想过这个畏首畏尾的小姑娘会为他做到这个地步！
　　如果她本就是个坚韧勇敢的女孩子，他倒还可以理解。
　　可是她不是。
　　她是如此的胆小，如此的软弱。
　　这是他怎么也想不到而且想不通的。
　　其实这本是件再简单不过的事。只是颜如玉不知道罢了。
　　再卑微再软弱的女人，骨子里都有一种无上的勇气。
　　一种为了自己的爱人可以放弃一切牺牲一切，做到原本完全不可能做到的勇气！
　　阿长此刻已经疼得整个人都蜷缩成一团了，可是她发白的嘴唇仍然紧紧地闭着，半句话也不肯说。
　　水连华近乎疯狂的转着手中的银针。
　　他不信！他不信这个柔弱的小丫头能受住如此酷刑的折磨。
　　或许它听起来比不上那些切肤刮骨之痛。可是却比它们要痛的多！
　　那些直截了当的痛感根本算不了什么，这种一点一点慢慢折磨人的痛才是真的痛！
　　十指连心啊。
　　钻心之痛谁与比肩！
　　颜如玉仰面躺在山洞里，那只拨着草丛的手不知何时已收了回来。
　　泪。
　　从他的眼眶里一滴一滴流了出来。
　　这是他自那年以后第一次流泪。就连当时再艰苦再难过的时候他都不曾洒过一丝热泪。
　　此时此刻，那滚烫而深情的泪水从他俊秀的眸子里源源不断的溢了出来，顺势滑到他的衣襟里，冰凉冰凉的。
　　阿长的十根手指已经被挨个儿刺了个遍。
　　每当她疼得晕过去时，水连华就会一按她的脉门，她又会瞬间清醒过来。
　　而此刻，水连华已经快要气疯了。
　　他气得整个人都哆嗦了起来，阴鸷的眸子里带着可怕的神色。
　　突然，他拿出之前要刺死颜如玉的那把匕首来，明晃晃的闪着光芒。
　　他像疯子一般大笑了起来，“你既然不怕针刑，那我就先挖掉你一双眼睛，再割掉你的鼻子，看你是不是还能如之前那般死硬！”
　　说着，便要向阿长的眼睛刺去。
　　阿长躲闪不及，便索性闭起双眼，来迎接那凶狠的一刀。
　　只听“噗”的一声，却没有预料之中的剜眼之痛。
　　只觉得有一些东西洒在了身上，湿腻腻的，还带着点儿腥味。
　　阿长鼓起勇气睁开了双眼，只见水连华手中的匕首正堪堪停在自己眼前，仅不到一公分。
　　却迟迟没有刺下去。
　　因为他的胸前插着一柄剑。
　　这样说也不对，应该是有一柄剑从他身后刺过来，阿长只看到了剑尖而已。
　　突然，那滴着鲜血的剑尖咻地消失了。
　　腥红的血液立刻便迫不及待的喷了出来，像是一场鲜血的盛宴，残忍又美丽。
　　水连华再也支撑不住，身子摇晃了几下便重重的倒在了地上。
　　就在他倒下去的那刻，那柄剑的主人也显露了出来。
　　竟然是齐羽。
　　震惊的不只是阿长和颜如玉，还有倒下去尚未死透的水连华。
　　甚至于他眼中的惊讶更甚，但更多的是不可置信。
　　他明明、他明明死了的。
　　我亲眼看着他死了的。
　　怎么回事！这到底怎么回事！
　　他既中了我的傀儡虫，用完之后必会血溶而亡。怎么会、怎么会、怎么......会......
　　水连华还未想明白就断了气。
　　他的一双眸子睁得大大的，像是死不瞑目。胸口还在突突的往外冒着血。
　　他不明白。
　　就算他没有死，想一辈子也想不明白。
　　齐羽确实中了他的傀儡虫，还为此将颜如玉重伤。
　　但他忽略了一个很细微的地方，那就是傀儡虫血溶不久，宿主会有一瞬间的清醒。
　　这就够了。
　　这点时间足以让齐羽回想起很多事情，比如他亲手将剑刺入颜如玉的胸口。
　　他自然会悔恨不已。
　　所以他不能死，也不敢死。
　　他要撑着这最后一口气去找公子。然后再以死谢罪。
　　其实也难怪水连华想不明白。
　　因为这确实是一个奇迹。
　　没有人能在傀儡虫血溶之后活这么久。绝对没有。
　　可是齐羽做到了。
　　当然，他并没有什么异于常人之处或者有什么特殊的体质。
　　他完完全全是个凡人。
　　他不过是凭着心里的那股劲儿，硬生生的撑到现在！
　　因为他还要活着找到公子！他要确认公子的安全！
　　这是一种神奇而又神圣的感情。
　　也是水连华至死都想不到的。因为他从来就不懂！

作者有话说

　　——————我很喜欢女人。（我不是百合啊。）不光是母爱之类的东西，我总觉得女人骨子里就有一种无上的勇气。这跟男人们的血性是不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