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陵无绝》柚芒

35、年夜饭

　　颜如舒朝着丫鬟小厮们笑了笑，温和的面容像是一束明亮的阳光照亮了大家。
　　“俗话说‘破财消灾’，这观景石也算是母亲花过银子的。如今虽倒了，却免了大哥的灾祸。这难道不是一大幸事吗？或许是上天要在这最后一天把大家的灾病都带走，好让大家能开开心心快快乐乐的过个好年，重新开始新的日子。”
　　他看着大家互相嘀咕着点了点头，知道自己的话起了作用，随即笑道，“好了，大家现在都去干活吧。”
　　丫鬟小厮们都恭敬地说了声“是”，然后又热热闹闹的干起了手头的活计。
　　颜如舒点头笑了笑，然后快步走到颜如玉面前，关切的问道，“大哥，你没事吧？”
　　颜如玉笑道，“我这不是好好的吗？”然后又道，“你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嗯，是有些事。”颜如舒点点头，“母亲特地让我来问你晚上想吃什么？”
　　颜如玉笑了笑，道，“我爱吃的还是以前那几样，母亲又不是不知道，还来问我作甚？莫非她忘了？”
　　颜如舒笑着摇了摇头，“怎么会，母亲是怕大哥你这些年变了口味。毕竟......”
　　说到后面那句，颜如舒似是有些难过又有些无奈，没有再说下去。
　　颜如玉却还是如刚才那般笑着，只是这笑里多了一丝不明的意味，
　　他接了颜如舒没有说完的话，道，“毕竟我现在长大了，很多事情与小时候相比，总是会有些不同的。”
　　他轻轻笑着，“不过至少，吃菜的口味还没有变。”
　　颜如舒怔怔的看着颜如玉的笑容，突然觉得他明明就在眼前，却又像是离得千万里远似的，那熟悉而陌生的感觉瞬间充斥了他整个心脏。
　　他微微颔首，让人看不清眸色，然后轻声说了句，“如此，便好。”
　　接着抬起头来，又是那副温和的笑脸，“既如此，我便去向母亲复差了。”
　　颜如玉点了点头，然后目送着他转过身，朝门外走去。
　　“小舒。”颜如玉看着那身金边紫袍突然叫道，然后像是沉吟了一下，说了一句很奇怪的话，“你，为什么不问问我齐羽是谁？他从哪儿来？怎么会有这般功夫？”
　　颜如舒站住脚步，却没有回头。
　　只是轻声答道，“大哥不说，我便不问。”
　　因为我相信大哥。
　　他答完便抬起脚继续朝门外走去。
　　他知道大哥不会再问了。
　　颜如玉也的确没什么可问了。
　　他目送着那身金边紫袍一步一趋走出了伏梅院，直到那最后一块衣角完全消失在他的视野中。
　　他却还直直的望着，望着那个人消失的方向。
　　也许他望着的并不是一个人，一个方向。
　　他的目光太深太远，谁也不知道他到底在望着什么。只知道他保持着那个姿势，那种目光。
　　良久。良久。

　　一处房间内。
　　“禀宫主，宫内四星及以上的高手都已到了。”一个黑衣人单膝跪地，对着窗前那太师椅上躺着的人说道。
　　“好，你把他们分为两批。四星的为第一批，其他都归为第二批。”一阵阴冷的声音说道。
　　声音的主人赫然便是那夜潜入妙弋楼的那阵风。
　　他长得颇为英俊，只是脸上透出来的阴鸷与卑鄙生生的坏了这副好皮囊。
　　那地上跪着的黑衣人不解道，“分为两批？”
　　然后脑子里突然明白过来似的，脸色瞬间吓的苍白，急忙道，“宫主，万万使不得啊。那临渊阁主本就武功高的离奇，他身边还有个天资极高的手下。一击尚且不知能否成功，若是分成两批，那我们岂不是必败无......”
　　他的话没有说完。不是他不想说，而是说不了。
　　因为他被人扼住了喉咙。
　　那人当然就是那太师椅上坐着的人，屋子里并没有第三个人。
　　他盯着黑衣人因被扼住喉咙而逐渐突出的眼球，阴冷的声音布满了杀意，“你敢质疑我？”
　　那黑衣人拼命的摇着头，想大声说“不敢”，却只觉得喉咙火辣辣的疼，根本说不出话来。
　　他满意的看着黑衣人如蝼蚁般渴求生命的眼神，说道，“我说的话只需照做，多问者死。你可记住了？”
　　那黑衣人使劲儿的点了点头
　　他大声笑了起来，突然松开扼着黑衣人的手，站直了身子。
　　那黑衣人没了束缚，立刻大口大口的呼吸着新鲜的空气。此刻他才觉得这些看不见的气体是多么的可爱而珍贵。
　　他看着黑衣人贪婪的样子，轻蔑地笑了笑，说道，“现在正值用人之际，我就饶了你这次。把事办好了，重重有赏。若办不好，旧账新账一起算！”
　　黑衣人立刻匍匐在地，连声说道，“是是是......”
　　他笑了一声，然后又道，“第一批就在新年第一声钟敲响的时候行动。”
　　那黑衣人答了声“是”，有些欲言又止的样子，却又不敢说话。
　　他见状“哈哈”大笑了几声，然后道，“很好，你记得很准。这是件好事。”
　　他顿了一下，又道，“你刚才是不是想说，我这样做是让他们去送死？”
　　那黑衣人犹豫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
　　他冷笑一声，道，“你想得没错，我就是要他们去送死。”
　　那黑衣人闻言一惊，差点瘫倒在地。
　　他却慢悠悠的走到窗前，然后推开紧闭的窗户，看着街上到处洋溢着过年喜庆的样子，笑着说道，“我虽不能去给他拜年，让别人去也是一样的。心意总还是要送到的。”
　　他的声音轻柔尖细，像是一个慈爱的母亲在哄小宝宝睡觉，却又透着股说不出的怪异。

　　终于入了夜，荔州城却不是一片黑暗，家家户户都点着大红灯笼，照亮了荔州城的天空。
　　人们早早的放完吓跑年兽驱走一切灾祸的鞭炮，此刻大都已坐在家中，与家人吃起了丰盛的年夜饭。
　　颜府此时也准备吃了。
　　虽是过年，颜府却没有那些苛刻的规矩。
　　颜如舒命人简简单单在前厅摆了张四人桌，桌子上都是一些家常的小菜。
　　而且没留人伺候，早早就放了丫鬟小厮们的假。
　　有家的回家，离家远的或者家生子，都留在府中过年。吃食什么的可去厨房自做，任由他们自己热闹热闹。
　　伏梅院里的家仆们自然也不例外。
　　院里的梅花前几日便开了，骄傲的红色在月光的照耀下愈发美丽。与院子里到处喜庆的大红倒有些相得益彰的感觉。
　　颜如玉就站在清香四溢的梅林之中，手上戴着一个貂绒的棉套目光幽长，不知在想些什么。
　　只听到一阵风声。不对，应该说如果不仔细听根本听不到这微微风声。
　　风声过后，一个清冷的少年已立在梅林之中。
　　“你今晚气息有些乱。”颜如玉缓缓说道。
　　他没有转身，还像之前那样静静的站在那里，似乎是对着眼前的空气说话。
　　齐羽却知道这是在说他。
　　颜如玉如果现在转过身，就会看到，一向面冷的少年此刻脸上虽还是一片清冷，却再也不是当初那个孤傲冷漠的少年了。
　　他的脸上还残留着一些未退去的潮红。他的眼睛也不似以前那般清澈，而加了些迷离醉人的颜色进去。
　　只可惜颜如玉没有转身，自然也就没看到这个令人惊讶的变化。
　　“我怕误了时辰，所以就急了些。”齐羽说话的时候，有些心慌。
　　颜如玉像是轻轻叹了口气，“习武之人最忌急躁，再紧迫的事都不能扰乱心神。你记住了？”
　　齐羽闻言一震，瞬间正色道，“记住了。”
　　颜如玉又道，“你现在随我去前厅。”
　　他顿了顿，接着说道，“等下若是母......有人给我压岁钱的时候，你帮我收下。”
　　齐羽心中奇怪，却没有多问，只听话的答了声“是”。

　　他们到前厅的时候，颜如舒和颜氏也是刚到。
　　一家人就这么和和睦睦的坐了下来。
　　颜氏当然是上座，颜氏兄弟则各坐在她的两边。齐羽本是站在颜如玉身后的，颜氏也让他坐了下来。
　　“你是叫小羽吧，快坐下来。都是一家人，站在那儿干什么，快坐下来。”颜氏的笑容温暖慈爱，眼角虽已有些许细纹，却因此更让人觉得亲近。
　　齐羽最初因为那声“小羽”有些不满的撇了撇嘴，却在看到那暖人的笑容时完全没有了心中的别扭，一时竟有些痴了。
　　她多像自己的母亲啊，那么慈爱，那么温和，让他忍不住想伏在她膝上做一个天真烂漫的孩儿。
　　齐羽对着那世间最美丽的笑容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然后看了颜如玉一眼。
　　颜如玉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似的笑道，“看我干什么，还不快坐下来。我都饿的两眼发光了，你再不坐我就把你那份也吃了。”
　　齐羽如同孩子般开心的看了颜如玉一眼，立刻走到那空着的位子上坐了下去。
　　颜氏笑了笑，说道，“好了，现在大家动筷吧。”
　　没有丫鬟小厮伺候在旁，所有人似乎都放松了不少。就连平日里清冷话少的齐羽也说起了笑。
　　总之，这顿年夜饭吃的异常温馨。
　　每个人好像都忘了所有烦恼的心事，说说笑笑，其乐融融。

　　柔和的月光不知何时不见了，一团与天空一样颜色的云轻轻的遮住了月亮的眼睛。
　　任呼啸的冷风如何吹也吹不散。
　　屋外。
　　月黑。
　　风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