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陵无绝》柚芒

25、龙形扣

　　迟叔迎着他热烈的目光重重的点了点头。
　　得到确认后，颜如舒转过身去背对着迟叔。单薄的肩头激烈的耸动着，像是极力压抑着情绪般。
　　早已被世事磨得如平镜一般的迟叔，此刻眼里也含满了热泪。只是除了欣喜与激动外，看向颜如舒的目光里，多了一层深切的疼惜。
　　也不知过了多久，颜如舒终于转过身来，脸上看不出任何异样，仿佛又回到了原先那个淡然自若的少年。
　　只是那份欣喜依旧留在眼底，挥散不去。
　　“母亲想必等急了，回府吧。”
　　“是。”迟叔低低的应了声，跟在颜如舒的身后向外走去。
　　见颜如舒步伐匆忙，在外间的众人都没敢搭话。只在他刚准备迈出米铺的大门时，木伯才反应过来时似的急急地问道，“公子，那米仓的米？”
　　颜如舒头回也不回，甚至脚下的步子都未曾慢了一分，“按林净说的办。”
　　众人看着自家主子渐行渐远的背影，又想想主子刚才的反常，心中的疑惑真是多的不能再多了。
　　不过颜府府训向来是“不多看、不多说”，所以众人也就只寻思了那么一瞬间，便一哄而散了。

　　颜家的宅子坐落在东街，几乎占了整整一条街。本是买的现宅，是荔州城里其中的一个富商遇了些事，急着出手的一所别院。
　　虽说比不得荔州城里有些年代久远的大宅，却也分外别致。颜家只在搬来前派人来稍稍修缮了下，然后就直接住了进去。
　　之前荔州城里的人并不知道颜家的底细，所以大家并没觉得他们住着那宅子有何不妥。
　　慢慢地，颜家雄厚的财力成了众人皆知的事。然后大家就觉得这宅子不妥了。
　　有不少人提议颜家重新修造一座气派无比的大宅来彰显身份。不过颜家拒绝了。
　　虽说这座别院在荔州城里算不了什么，但那又怎样呢？如今这荔州城里，提起首富，谁不知道是东街颜家。一座不气派的宅子根本说明不了什么。
　　颜家的说法是：宅子住的舒服就行，何必要大兴土木的重新造一座出来。这些银两与其用在建造一座可有可无的房屋上，倒不如修桥铺路造福百姓来的有意义。
　　颜如舒与迟叔走的极快，从隔了好几条街的米铺到颜府，只用了不到一刻钟的时间。
　　一路上下人们的各种行礼，全都被颜如舒直接略过。他现在心里只想着快点见到母亲，快点。
　　这优雅淡定的舒公子，终于也有了不淡定的时候。
　　迟叔随着颜如舒一路走到颜氏的住处，向颜氏回了话，便领着一众丫鬟仆人退下了，顺带细心的掩好了门。
　　房间里此刻就只剩下了颜如舒和他那病弱的母亲。
　　本都是急切的想要相见的两人，此刻见了，却都默默不语的望着对方。仿佛千言万语全都化在了眼眸中，只要这样静静的看着便已全懂。
　　颜氏的身子本来就不好，这站了许久便觉得浑身乏力，身子渐渐有些摇晃起来。
　　眼看就要摔倒，颜如舒眼疾手快的扶住了她，让她平稳的坐在了雕花木床上。
　　他屈膝跪在地上，看着母亲那双温柔的眸子，声音有些沙哑，“迟叔说，有人送了封信给府里，是给母亲和我的。那信封里有一个、有一个龙形扣。”
　　颜氏点点头，从白玉枕下取出一个信封，然后小心翼翼的从里面拿出一个红色的玉坠来。
　　那玉坠不过寸许，仔细瞧来，竟被雕成了一幅飞龙在天的样子，很是精致。
　　眉眼爪牙全都栩栩如生，那细密的鳞片也是精彩绝伦，就连飘逸的龙须，也是刻画的极为传神。
　　乍一看，竟让人隐隐生出一种近乎崇拜的威严感来，仿佛那龙活了一般。
　　这般雕刻手法，真可算得上是巧夺天工了。
　　而且那玉浑身通透的没有一点杂质，一看就不是凡物。只凭这一点，便价值连城了。何况还融入了如此精湛的技艺。
　　颜如舒从母亲手上轻轻拿过那个玉坠，像是极其心爱一般。然后稍稍松开自己的衣领，从脖子上也取下一个玉坠来。
　　看起来像是与之前那龙形玉坠一样的材质，而且这雕刻手法也像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只是颜如舒的这块坠子是一个优雅高贵的凤凰。
　　他双手各执一枚坠子，“嗒”的一声将它们拼合在了一起。
　　说来也怪，这两枚坠子看似各自独立，这拼合起来，竟是意外的吻合。
　　那些原先以为是雕刻所需而留的凹凸处，现在竟完完全全成了拼合的必需之处。
　　如此看来，这雕刻之人不仅有双天下第一的巧手，还生了一副难得的玲珑心肝。
　　颜如舒望着手中那对吻合的天衣无缝的玉坠，突然伏在颜氏的膝上，像个小孩般哭了起来。
　　颜氏眼里也涌着滚烫的泪。她低下头，那晶莹的珠子便骨碌碌的滚了下去。
　　她慈爱的抚着自己儿子的头，哽咽道，“傻孩子，别哭，别哭。这是一件高兴的事。是一件高兴的事。别哭，孩子。”
　　就这样过了很久，颜如舒的哭声才渐渐平息了下来。
　　他抬起头来，眼睛还有些红红的，不过情绪像是平稳了不少，“母亲，可还有书信？”
　　颜氏点了点头，从那信封里取出一张细滑的宣纸来。
　　颜如舒双手接过，纸张虽大，上面的字迹却不过寥寥。
　　只写着：吾不日归。落款为单字一个“玉”。
　　虽统共算来不过五个字，颜如舒却硬是看了好几遍，像是要把这几个字刻进心里一般。
　　他极为小心的把这寥寥几字的信轻柔的叠好，与那龙形扣一起放进了原先的信封里。
　　然后微微一笑道，“大哥要回来了。”

　　那笑容是如此的纯真无暇，仿佛回到了十年前那般不懂忧愁的日子。

　　这日，颜如舒如往常一般早早的起了身，由丫鬟们洗漱穿衣后，依着惯例去向母亲请安。
　　半路上遇到贴身侍候颜氏的丫鬟，才知道母亲并不在自己的屋子里。
　　“公子早。”几个丫鬟恭敬的行礼道。
　　“嗯。”颜如舒轻声答应着，见那几个丫鬟是贴身伺候母亲之人，心中不禁疑惑，随之又道：“母亲身边一向少不了人，你们怎么都出来了？”
　　领头的一个丫鬟道，“回公子，是夫人让我们都走的。”
　　颜如舒有些讶然，“母亲让你们都走？”
　　那丫鬟点点头，道，“不过公子不用担心。我们在门外悄悄留了一人小心瞧着，应不会有什么事。”
　　颜如舒这才发现这几个贴身丫鬟里确实少了一个。
　　他之所以能把每个人记得那么准，那完全是因为颜氏身边的一切几乎都是他亲力亲为的。这几个贴身服侍颜氏的丫鬟，自然也全是他亲自挑选的。
　　颜如舒瞧了瞧她们来时的方向，突然疑惑道，“这不是清荷院的方向，这是......伏梅院，你们是从伏梅院来的？母亲又去了伏梅院？”
　　说到后来，颜如舒竟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
　　也不等那丫鬟答话，便改了原先的方向，朝着她们来时的那条路走去。
　　伏梅院与颜如舒住着的悯竹院，还有颜氏住着的清荷院相比，规格雅韵丝毫不输。
　　当初搬进这座别院时，颜氏就颇为满意。
　　每个独立的大院都如院门上的匾额一样。比如清荷院种着接天连叶的水莲，悯竹院围着的清新雅致的翠竹，蝶兰院养着品种极多的蝴蝶兰，而伏梅院自然就是大片大片的梅林了。还有好几处院子也是如此。
　　颜氏喜爱，觉得这些个院名既别致又相符，也就没有重新命名。只把原先稍显破旧的匾额摘了下来，按着原先的名字重新刻了匾额挂了上去。
　　几个院子本就离得不远，颜如舒不一会儿就走到了伏梅院。
　　他进了院门，只见一个粉衣丫鬟在主屋外正恭敬地候着，于是便抬脚走了过去。
　　那丫鬟正专注的小心着屋内的动静，突然见到自家公子，一时被惊到，眼看就要喊出声。
　　颜如舒及时做了噤声的手势，示意她安静，不要吓到自己的母亲。
　　见那丫鬟缓了下来，他才转过身，轻轻扣了扣房门，“母亲，你在里面吗？”
　　“进来吧。”一阵优雅的女声响起，却因顽疾显的有些底气不足。
　　颜如舒得了允准，便推开了雕花的木门。
　　却见颜氏手拿着帕子，正在细细的擦着房中的摆设。
　　颜如舒看到这一幕，立刻走上前去扶了颜氏坐下。
　　虽还是温和的样子，语气却带着些责备，“这些事交给下人来做就好，母亲怎么亲自动手了？您的身子一向最容易疲懒无力，还摒退了下人来做这种发累的活计，万一累倒了，您让我怎么办？大哥回来了肯定也要责怪我。”
　　颜氏拍了拍颜如舒的手，柔声道，“小舒，我就是想亲自打理这间屋子。别的地方我不做的，也没有那个精力去做。可是这间，是你大哥以后要睡的地方。我一定要亲自打理才放心。”
　　颜如舒轻叹了一口气，有些无奈道，“我知道，我知道母亲想念大哥。我也是。可是您也不用每天起这么早来打理啊，您瞧这屋子里的家具，一个个都被您擦的能当镜子用了。这大哥回来要是瞧见别的地方还不以为我待他刻薄了？”
　　“还有那被子，隔几天晒晒就好，或者让丫鬟们天天拿出晒也行，您怎么能每天扛着亲自晒呢？”
　　颜氏笑道，“自从知道你大哥要回来，我这每天早早的就睡不着了，就想着来这边看看。来了又没事，就擦擦桌椅什么的，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你大哥之前也没给个准话，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又说不定。我每天拿那被子出去晒，就是想让他随时回来都能盖上暖暖的被子。这等重要的事，怎么能让丫鬟们来做，一定得我亲自来才行。”
　　颜如舒见拗不过她，只得无奈的笑了笑，道，“好好好，都听您的。不过以后要留个丫鬟在身旁服侍，不然我不放心。”
　　颜氏笑着答应道，“好。”

　　院子里，阳光正打在精心铺开的棉被上，暖暖的化不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