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陵无绝》柚芒

24、消息

　　这日，颜如舒正在颜家旗下的一家米铺里处理一些事情。
　　“木伯，你遣人请我来，是铺子出了什么要紧的事吗？”颜如舒坐在正中央的楠木椅上，看着面前立着的一个中年人问道。
　　此话一出，房内站着的几个伙计里就有一个轻微的抖了抖。
　　颜如舒不着痕迹的扫了一眼，却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
　　而那被称为“木伯”的中年人竟突然跪了下来，匍匐在地上道，“公子，全是我的错。您处罚我吧，随便怎么处置都行。”
　　颜如舒被他的动作和话语唬的楞了一下，又很快反应过来，朝立在他身旁的小厮使了个眼色。
　　那小厮自小服侍颜如舒，对他的意思自是懂得分毫不差，立刻便走上前去扶起了木伯。
　　颜如舒温和的说道，“木伯，你先不要急。不管什么事，总会有法子解决的。你且说来与我听听。”
　　木伯作势又要跪下去，却被颜如舒身边的小厮眼疾手快的扶住了。
　　他抬起头来颤声道，“米仓的米，全发霉了！”
　　那少年又抖了一下，颜如舒眼角瞄到却并不拆穿。
　　只是目光依旧盯着木伯，不紧不慢的问道，“哦？全发霉了？这就奇怪了，铺子里素来有规定，每日关门前需到米仓去验查，验查完好才可关门。这不是什么难做的事情，只是费些时间罢了，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偏差。而大米又不是一时半刻就能发霉的。据我所知，这间铺子的米仓一向是由木伯你每天亲自验查关门的。如今你告诉我米仓的米全部发霉了，我就有些不懂了。难道木伯你会偷懒不去米仓验查吗？不知木伯可否为我答疑解惑？”
　　刚刚站稳身子的木伯一下被问得愣在了原地，又很快急急的说道，“没有，我没有偷懒。前几天老家那边的宗族来信说有急事让我回去，我没来得及跟府里告假就赶回去了。走的急，一时忘了指派伙计来......”
　　“你是不是想说‘一时忘了指派伙计来代替你验查米仓’？”
　　颜如舒没等他说完就打断了他的话。
　　然后端起桌上的一杯清茶悠然的饮了一口，继续说道，“木伯，你是颜家的老人了。做事一向沉稳谨慎。所以我才将颜家最大的米埔交给你打理。要说你忘了，我不信。”
　　木伯听完，一时脸上颜色百变，却也没有再辩解。只是看着颜如舒良久，终于低下头去，“公子，都是我的错。你处罚我吧。”
　　颜如舒有意无意的看了那少年一眼，然后转向木伯，脸色突然变得颇为严厉，“既如此，府中的规矩你知道，怎么做不用我说了吧。”
　　还未等木伯说话，颜如舒又道，“不过这次我不想按规矩来，若是以后颜家的老人都仗着知道府中的规矩而这般敷衍做事，那可不好。所以这次不仅逐你出府，还要留下你一只手臂来以儆效尤。这样你还要认罪吗？”
　　此话一出，木伯立马愣在了原地，满脸震惊的看着颜如舒。其实不光是他，屋子里所有人看向颜如舒的目光都充满了不可思议。
　　公子向来温厚，怎么突然说出如此狠厉的话来！就算是木伯的错，依公子的脾性，也断不会这般处罚啊。这太不合常理了！
　　颜如舒像是没看到众人的表情似的，依旧淡定的喝着茶。
　　木伯稍显混浊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坚定，刚要说话。
　　却听屋子中央传来“扑通”一声，那发抖的少年重重的跪了下来。
　　他的额头”咚咚“的磕在地上，嘴里不断哭喊着，“是我，是我。是我的错，不关木伯的事。”
　　“前几日木伯走的时候托了我来验查米仓。怎知他走后一天，我妹妹便生了急病。邻家大婶跑来告诉我的时候铺子里的伙计已经都走了，就差我验查米仓关门了。只是这事比较费时间，妹妹又得的急病。我想着差这一日也不会有什么事，就直接跟着邻家大婶去带妹妹看郎中了。而那天夜里下了很大的雨，想来米仓就是那个时候受潮的。”
　　“到了第二天要验查米仓的时候，邻家大婶又来了，妹妹的病情出现了反复。我想着明日一早再来验查，就随大婶回家了。哪想到接下来的几天铺子里的生意特别的好，大家都没有空闲的时间。而妹妹的病情又总是在那个时间反复。等到木伯回来的时候，米仓的米已经全发霉了。全是我的错，木伯完全是出于好心，请公子责罚，砍掉我的手臂吧。”
　　木伯此刻早已跪倒在地，“公子莫听他乱说，他......”
　　“好了。”
　　平淡轻盈的两个字，打断了木伯急切辩解的话。
　　颜如舒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两人，刚才严厉的表情早不知道跑哪儿去了，取而代之的是轻浅一笑。
　　他示意旁边的小厮扶了两人起来，然后看着那少年道，“犯了错就要敢于承认，不能因为怕被责罚而让他人背负错误。就算他人出于好心也不行。人做事要凭心而做，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明白吗？”
　　那少年黑亮的眸子看着颜如舒，重重的点了点头。
　　颜如舒温和一笑，丝毫没有处置他的意思。
　　而是看向木伯，语调略有些调皮的味道，“木伯，以后切不可如此行事。你这样可不是什么好心，会教坏小孩子的。”
　　木伯略有些愧疚的低下头去，“是我糊涂了。”
　　颜如舒轻轻一笑，然后正色道，“那么现在，木伯，你来说说米铺到底损失如何？”
　　木伯的脸色顿时有些沉重起来，“回公子，除了铺子里间储存的供平日来售卖的大米外，米仓所储的米全部发霉。霉米不能再售卖与人吃，只能全部倒掉。共损失一千八百七十三钱银子。”
　　屋子里的众人全都低下头去，一千多两，可是足够养活一家普通百姓几辈子了。虽说在财力雄厚的颜家算不上太大的数目，可毕竟是白白的损失啊。
　　而且还是粮食，粒粒皆辛苦啊。
　　那少年早已愧疚的整个身子都快贴在了地上。
　　颜如舒依旧笑的温和，他看向屋子里的众人，问道，“你们可有什么补救的法子？”
　　众人皆低着头不说话。
　　只有那万分愧疚的少年微微抬起头飞快的看了颜如舒一眼，似乎欲言又止。
　　颜如舒看着他浅浅笑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少年一时有些受惊，忙答道，“林净。”
　　颜如舒笑道，“名字倒起的不错。林净，你可有什么好法子来补救？”
　　林净看着眼前人宽和的微笑，只觉得暖暖的让人安心，顿时没了之前因愧疚而来的怯懦。
　　“来荔州以前，我一直在允州一个以养猪为业的大户家做工。允州气候特别潮湿，大米保存的稍不留神就会发潮发霉。所以老爷就命人低价收购将这些霉米，然后将这些米煮熟当作饲料专门喂给猪场里的一些猪。那些猪吃的可欢快了，而且用这些米喂出来的猪个个白白胖胖，肉质又好。在我们那里可抢手了。所以我觉得我们可以把这些发霉的米低价卖给荔州养猪的大户，别人可能不知道，他们肯定懂得这米的好处。不能卖给人吃，我们可以换个方向。虽不能完全挽回米仓的损失，但也可以收回几成，总比白白倒了好。”
　　林净刚一说完，屋子里的伙计包括木伯都不禁赞叹了几声。
　　颜如舒虽没说话，但脸上的笑容却写满了赞许。
　　就在这时，米铺外间突然“咚咚咚”响起一阵急切的敲门声。
　　米铺分为两间，从外门进来便是平日做生意的地方，称为外间。在往里走就是里间了。是平时商议事情的地方。因民风淳朴，荔州素来有“城内无贼”的美名。所以米铺并未设有伙计留宿看守的地方。
　　由于今日请了颜如舒来，再加上储存在外间供平日售卖的米已卖完，又无后续跟上。所以米铺今日并未开张，而是早早的就在门外挂上了“今日休息”的牌子。
　　如今有人敲门，应不是来买米的乡亲。
　　众人都看向颜如舒，等着他说话。
　　颜如舒向身边的小厮微一颔首，那小厮立刻便明白了他的意思，转身便出了里间。
　　随后便听见了“咯吱”的开门声，然后又听到那小厮刚说了声“您稍后，容我......”，还未说完，便有个人直直的闯进了米铺的里间。
　　那人衣着瞧着很是华贵，刚一进来便先朝着颜如舒的方向作了个揖，“请恕奴才失礼，实在是有急事要禀报公子。”
　　众人定睛一瞧，这不是大管家迟叔吗？他怎么亲自来了？
　　迟叔全名颜迟，祖上三代都是在这颜府当管家。而且迟叔为人向来恭谨，管理府内事务又颇有一套方法，所以很得颜家的欢心。
　　再加上迟叔祖辈对颜家一向忠心，迟叔更是忠心不二。所以与其说迟叔是颜家的心腹，倒不如说是亲人来的贴切。
　　“迟叔你不要急，有什么要紧事您坐下来慢慢说。”
　　颜如舒看着面前站着的老人问道，语气中自然而然带上了几丝亲切尊重的意味。
　　众人皆很有眼色的退了出去。
　　而里间内，迟叔并未如颜如舒所说坐下来，而是直接走上前去，靠在颜如舒的耳边快速的说了几句。
　　刚一说完，素来淡定自若的颜如舒突然直直的从椅子上站起身来，那突如其来的欣喜和激动让他忍不住想大喊几声。
　　他伸出双手想要握住迟叔宽阔的肩膀，却怕自己太过用力又缩了回去。只有看向迟叔的眸子闪着亮光，声音竟因为太过开心而有些哽咽。
　　“真、真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