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第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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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若这样讲，”季小姐笑，“大爷居然是所有人中间最不知进退的了。”密斯方道：“我相信他有这样的自觉，不过二爷还在读书，这个家总是需要人来操持。这一方面我也可以做一个保证，因为不久前他还跟我讨论要购置一处宅子自居，等我们搬出去之后，令尊如果不另作安排，当然就是对二爷的试炼了。”
季小姐有一种许久未曾有过的欢愉感。虽然与密斯方争论清让实在是顶坏情绪的事件，但打开天窗说亮话，一阵子将心中郁结尽数吐出，却令她十分舒爽。尽管她和密斯方似乎越发远了——但这并不是太过重要的，从来她们就不是一路人。划清界限是她钟情的手段。想到这里，她忽又快乐起来，重新握住了密斯方的手。
“你们两位是很有雅兴。”冷不丁突然听见有人讲话，密斯方环顾了四周，最后抬起头，只见季世泽趴在凉台的栏杆上，手里捧着苹果茶，弯起眼睛笑。他起初是坐在凉台的摇椅上歇神，隐约听到钱不钱当不当家的话，便站起身来瞧个究竟。果不其然是季小姐在与人争论。
密斯方道：“二爷也有雅兴，这样的夜里独坐星光月色里。”她猜想世泽可能听到了她们之间的对话，但也没有太多避讳，反而大方地回复道：“我找三小姐说说话，总算是比较成功。”
季世泽问：“她跟我提起要邀请密斯方去香山，不知道她说了没有？若是没有，权当我替她说罢。”密斯方笑道：“是的，我们已经做好了安排。只是这样的安排不一定使所有人满意，二爷不能去也非常可惜。”世泽摇头道：“哪里是我不愿意去，是她不愿意我去。我很是愿意她愿意我去的。”他这样出口，季小姐和密斯方倒是都笑了。季小姐左手半握起来，抵在人中处，简直是难抑。季小姐晃一晃密斯方的手，说道：“我们刚希望完，他就来讲愿意。”密斯方也笑。世泽便笑问：“这里是有怎样一个典故？”季小姐抬头忍笑道：“你希不希望我希望你来？”世泽眯了眼睛道：“你希望我来我就来，不希望我来我自有去处，甚么是‘你希不希望我希望你来’？短短片刻，你新式话学的很快，有这样的劲头，当女总理是指日可待。”
季小姐瞟他一眼作罢。密斯方道：“你们可也要打哑谜呢？”季小姐拉了密斯方就预备走，嗔道：“听他说这些有的没的，他也好意思说的。”世泽道：“密斯方不至于去检举我们，不必惊慌。”季小姐啐他：“不许说就是不许说！总之，我现在不希望你来！我也希望你不要希望我希望你来！”密斯方则笑。季小姐脸一红就往宅子里头跑，结果就在正门处跟阿柿撞了一个满怀。
“哎呦，”阿柿跌到地上，捂着肚子叫道，“三小姐，哪有人走路先伸出一截儿胳膊肘的。”季小姐拉她起来，一面说道：“对不住对不住我是真的没看到，你说说哪里撞着了吗？要不要紧？”阿柿站起身来拍了拍身后蹭的灰，笑道：“我并不太要紧，三小姐要不要紧？”当时密斯方走在后面，听到有摔跤的动静，便小跑过去，看到是两厢来撞满怀，才长出了一口气。
阿柿偏着头说：“三小姐，这都几刻钟啦？虽然明天可以晚起，但是晚上要整理东西的，你不在，我可不知道要带些甚么呀？”阿柿是南方人，说话带一点口音，特别是问句，柔软绵缠，非常好听。季小姐笑道：“你这妮子越发放肆，我不在你不知道装甚么东西，那我还要你来做甚么？不如趁早回了母亲，给你一些钱，让你回家去罢。”阿柿道：“三小姐自己挑剔，能怪我吗？上一回我就少拿一只钢笔，三小姐瞪着我一天，回来就趴到床上哭，有这事没有？”季小姐道：“我带了日记本去写游记，是先生留的课题，你不记得给我装上钢笔，单独一个本子有甚么用呢？何况我哪里哭了，你又瞎诌！去去去，看到你就非常生气。”阿柿哼了一声，头一偏就跑回季小姐的那一国度去了。
季小姐看着她的背影，依旧微笑。密斯方悄悄走近，拍了拍她的肩膀，说道：“三小姐与下人的关系却十分融洽。”季小姐立刻冷脸下来，说道：“我在家里就有阿柿一个伙伴，关系自然亲厚一些。她年纪小，放到上房做事太太嫌不够机灵，便打发到我的房里来了，自小一起长大的情分，难道不许多说几句话吗？”她已经与密斯方划清了界限，其他事务，只要在合理范围内，她尚可以自如与密斯方交往，但个人私事，自然不许这个人来干涉。密斯方非常配合地说道：“这是好事。不过阿柿这个名字是十分有趣，哪里有人叫这个名字呢？通常的丫头，要么就叫原名，譬如菱歌香兰之署；再上不了台面一点的，阿圆阿囡地叫出去也罢了；只是阿柿这名字，说是胡乱叫的不像，可哪家父母要取这样一个字呢？”季小姐一面往里走，一面道：“密斯方不知道，她有名字，姓邬，单名一个妹，不过听说是拐子给取的，邬姓是真，妹字就太过随意了。从前都是叫她邬妹邬妹，不过我听了觉得非常倒牙口，加上她说话又软，更让人想起乌梅，所以想着给她换一个甜些的字，算是祈愿她甜蜜幸福。”密斯方的高跟鞋走在地板上丁零作响，她听后，笑道：“这样听来真是有蕴意的。”
她们一前一后走到旋梯前，季小姐停下脚步说道：“我要回去收拾东西了。”她微微扬起脖子，仔细地端详密斯方的面颊，这将是她计划完全失败的一个标志。密斯方的眉目是非常温柔的，但季小姐见过她逼视时候的残酷，面颊上停留着泛红的胭脂，尤为像桃花的颜色。她微笑的时候眼睛眯起来，却能看见眼眶里面打转儿的光线。就像现在，微笑着的密斯方恐怕是带着某种魔力的，尽管这个人轮廓浅淡，连美都是雨后西湖式的，但季小姐无理由相信这张脸将主宰她今后生涯的审美，哪怕今晚一别，这个人只能成为她的对立面。可是她喜欢她走路时珍珠耳环摇晃的样子，也忽然明白长耳环链子风行的意义——仅仅为了密斯方这样的人而生——她喜欢她嘴唇上涂着的颜色，那种张扬着的、主张一切的红色；还尤其喜欢她耳后飘来的那阵清香，带着白茶的冷冽味道。
“再见。”季小姐说。她握了握密斯方的手。她不能说明天见，因为今晚是一个独特的诀别。一种说不清楚的复杂情绪将被埋葬。她期待明天的会面，用的却是另外一种心情，一种在清让妻子面前树立威信的决意。也许今晚之后她心中也曾经记得这样一个人，隐隐绰绰的藏在记忆中的美人，可再睁开眼睛看时，只能对着这个形似的人微笑，称呼她：季太太。
“明天见。”密斯方回握，这样回答。
作者有话说第9章 第九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