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第十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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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小姐从梦中醒来。她坐起身，对着看镜子中的自己。消瘦的女孩子总是会突出头颅的浑圆，使人看了产生了头重脚轻的错觉，虽然这完全是一个弗洛伊德式的错误，也完全不能影响季小姐本身的美丽，但季小姐无法忽视它，仿佛干瘪的身材象征她贫瘠的内心。她的身上似乎从来没有出现过青春的气息。
她赤脚踩在地毯上，地毯直有一寸来厚，因之她丝毫不觉得寒冷。阿柿大约还没有起来，房间里竟然没有响动。其实阿柿起不起来并不重要，箱子就在客厅，她穿好了衣服，待时间一到，拎上箱子继续做她的季小姐。
她从厨子细细地挑拣了一条连衣裙，难得是桃红的颜色，腰腹的地方还绣了一些比利时杜鹃的花样，搭配上白袜子、黑色的皮鞋，与通常看起来似乎完全迥异了。香水自然是要相得益彰的，通常她用的味道太沉，总遭受世泽的批判，因而她果敢地又换了一支新的出来——生日时海淀的日本女人送的。季小姐发觉，再特殊的日子里人们送来送去也就是那些东西，珠宝首饰少年人还用不太上，衣装鞋帽又因牵涉尺寸少有所得，其他要么太排场要么不登大堂，只有香水之类的物件新奇又时髦，多的时候能一次有上一两匣，不过上好的物什哪里还有那么多。惟其如此，季小姐使用香水不见得浪费，而且她不爱那味道太浓。她取出胶管玻璃棒，涂了一些在耳后，然后珍而重之地再度收起来。
而这个时候，阿柿其实起来有片刻了。她从外头打了水回来，看到季小姐房里灯已然亮了，放下水壶便往里屋里走。季小姐早起并不常见，故她一时间甚至忘了先去传一下早餐。她从玻璃看到季小姐忙碌的身影，那折回于衣柜和大试衣镜之间的薄薄的影子，突然又觉出些歆羡。她伸出自己的手一看。
“阿柿，是你在吗？”忽然阿柿听到季小姐在叫她。“诶。”她答。接着季小姐又不说话了。她想是不是同密斯方一起出门不太快乐呢？但是季小姐是个多么想离开这块死地的人啊。她想着想着，总是得不出结果，于是转身出去，没想被世泽房里的菱歌叫住了。
菱歌从院子里快步凑近来，笑嘻嘻地戳了戳她小腰上的肉，道：“好哇，我才几日不曾见你，你这妖精便如谁家的少奶奶一般富态起来了，唯如此倒也罢了罢了，摆这样一幅面孔，怎么，是要与姑爷发动谈判吗？你们小夫妻有甚么不满意不和顺的地方，我方便做个和事佬，喝你们一碗冬瓜汤。”阿柿道：“我要啐你，一大清早就不说甚么正经话，你做和事佬，喝冬瓜汤做甚么？甚么姑爷甚么谈判，八成是你想做少奶奶了，何苦巴巴安到我身上！”菱歌道：“牙口功夫也很是见长！”
阿柿被她这逗得有些发笑，却强忍道：“这是甚么话，你不要以为我还能受你的欺辱。一来并没有这些事儿，二来你说到冬瓜汤，自然是先喝你同高礼泉的，你看好不好？”菱歌笑道：“怪了，你这小妮子何以懂得意思了！”阿柿道：“是二爷说不能由着你们欺负我。哎呀，好姐姐，你来有没有正事？有没有？有就快些说，我要去厨房给三小姐预备早餐了。”菱歌道：“三小姐竟然起来了吗？这才几点钟呀？二爷还没起呢，昨儿晚上说今儿早请三小姐去我们房里吃的。”阿柿神气道：“你们屋？还是二爷屋？我要去告诉高礼泉去，看他怎么审判你。”菱歌抿嘴一笑，右手食指在阿柿鼻子上点了点。
闲话不表，菱歌既然是来请三小姐过去吃饭的，阿柿便转身回屋传话。关于昨晚三小姐同二爷的纷争，她多多少少也听菱歌说了一些，不过仅限于此，血浓于水的人从来就不会有隔夜仇，何况三小姐跟二爷都不不是不知礼的人。阿柿在门前站定，呼一口气提起手来在毛玻璃上敲了一敲，进去了。却看三小姐穿好了衣服，跣着足，仰面躺在大床上，似乎连气都不大想出的样子。
“三小姐，你是身上哪里难受吗？”阿柿问道。季小姐坐起来，摇了摇头。阿柿看她头发已然弄的蓬乱，便从梳妆柜前拿了一柄小篦子，走过去顺势给她篦头。季小姐道：“阿柿，你看我该不该去剪短发。”阿柿道：“多好的头发呀，做甚么要减掉的呢？”三小姐道：“现在这样何其麻烦，梳之不耐剪而后快。”阿柿笑道：“哪里有三小姐讲的那么好，那天李妈说，她出门遇见一位太太，戴着帽子很是美丽，不过摘了帽子，几乎露出大半个后脑勺来，很是使人发笑的。”季小姐道：“可是这样每日每日起来梳头，实在庸扰。再好比今日，我也不知道该怎么打扮梳洗才好。”阿柿明白季小姐这是说跟密斯方出去的事情，宽慰道：“我想三小姐梳甚么样子的头发，都能让人眼亮。何况方小姐也大概不是个挑剔的人，自家人出去，还要怎么样子呢？大大方方就好了。”季小姐道：“阿柿，我的自家人并不太多，你是顶贴心的一个。”阿柿笑道：“三小姐这样说，我可是要受感动的呀。”季小姐道：“我不骗你，不过，你既然感动了，总得做出些表示。”阿柿正在给季小姐篦头，听到这句话停了手，郑重说道：“那很好，不过我不知道怎样才算是一份心意，三小姐，你书读得多，便告诉我罢。”季小姐道：“你不读书，总听过戏，以身相许这样的话难道不应该张口就来？怎么还要我告诉你？我说了，又哪里还有甚么趣味。”阿柿佯怒道：“三小姐今天和菱歌串通好了要来欺负我！这可不行！待会儿我要跟二爷说，让他为我做主了！”季小姐道：“他哪里还能管到这么许多，他似乎是我的监护人，但是可以对我房里的人指手画脚吗？我想他没有如此权力。”阿柿笑道：“那好办，我去求二爷跟太太说一说情，干脆就让我到二爷那边去罢。”
季小姐掩起嘴来细细碎碎地笑出声。她确实没有和密斯方相处时所感受到的那种压迫。阿柿正如同是热的洗澡水，冲掉了她身上的郁积和不痛快。这样的时刻她一刻也不想放过。可是今天她总得一个人去面对密斯方了。
阿柿给季小姐整理好了头发，说道：“不说笑，三小姐今天起的很早，刚刚菱歌过来说二爷请三小姐过去用早餐。我一会儿去看看。”季小姐说道：“阿柿，你说我应不应该去呢？”阿柿道：“当然应该去，难道三小姐不想去吗？我猜是因为昨天的事。”她这样一漏嘴倒是没甚么，季小姐表面上也不曾有所表示，只是漠然点了头，答应说过去用早饭，心中却对菱歌生了另一层芥蒂。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第十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