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水一方GL》桃味危机

7、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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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季小姐板着脸。接受清让的恩惠完全如同是一次不光彩的缴械，被侵略者竟需要接受侵略者的施舍吗？被侵略者竟然需要去请求这种施舍吗？

　　“我并不是太在意，如果密斯方可以，我们明天哪怕去前门大街随便走走。北京饭店新卖的冰结涟据说也非常可口。再不能用车——我在外面，雇一架人力车，串一串胡同透个气。密斯方假是嫌弃，我一个人去，也可以。”这种赌气一般的话季小姐说起来总是非常顺畅，因为她从来不会在意季太太怎么想，几乎是一种私的抱怨。

　　季太太习惯了这种对话，大度的微笑，左手托着玻璃杯继续喝她的茶。唐小姐审时度势，觉得不好插嘴旁人的家务事，故而甚么都没有说。夏太太非常热心地，说可以让夏家的司机带着媝桢过来玩耍。只有密斯方始终凝视着季小姐，笑一笑说道：“我想这并不是甚么太大的事。如果伯母能够相信我的话。我和三小姐出去晏些，就在山脚附近找一处饭店住上一晚，第二天劳烦贵府的司机再来接上一趟。如果这个计划不可行，再由我出面向清让借车，这样可以吗？”

　　季小姐内心变得非常复杂。一方面，密斯方出来替她解围，确实显得非常善解人意，但另外一方面，她的最后一句话似乎在隐隐暗示某种关联、权威，代表了她和清让的不可分割。不过显然，她正面的情绪战胜了负面的嫉恨心，所以她笑着，带一丝焦急和意外，露出十四岁小姑娘难以驾驭和掩饰的那种喜悦神色。

　　季太太说：“密斯方行事非常稳妥的，我很相信你。如果你不觉得这是一件麻烦，那明天就同她去香山走一趟罢，算是遂了她的心愿。”夏太太笑道：“今天已经晚了，媝桢大约已经睡下，明天待她起时你们又走了，这次不巧，还是下次再约。”

　　季小姐突然发觉不能过分冷淡夏太太及她身后所站着的媝桢，递了一瓣柳橙过去，竟没有再多说任何一句。这时候几位牌友开始津津乐道起方才的一幕幕，季太太道：“小伍今天心不在焉，手上分明是有两张八筒的，怎么能拆着打了让密斯唐捡了这个便宜。这么早早带着芹堂离了牌局，也不知是怎么了。”唐小姐笑道：“哪里，我与文姨的牌对死了，总有人要拆，是文姨让着我年龄小呢。何况我头一回来贵府上打小牌，要是输的过分，以后来总要顾忌三分，不能随心打了。”
　　夏太太又笑：“你们别说，我可一直在看着呢，这里坐了个手宽又不得罪人的。密斯方，你自己说，我差白板你就打白板，差东风你就打东风，这知道的呢，说是你聪明又不动声色，这不知道的呢，要是看出来，说我们抬轿子给她坐可就没意思了。”言下是说输了钱的季太太。季太太笑道：“我哪敢觉得是你们抬轿子给我坐，四圈下来该抬得胳膊都酸了。”

　　季小姐看她们笑的开心，实在无趣，随便扯了一句谎离了席，就走出大门到院子里散步。

　　北京的春天，温度刚刚起来些，可风依然十分的猛烈。季小姐穿着蓝竹布褂，只觉得微微有些寒冷，故缩了一缩肩膀，走在风中看起来摇摇晃晃岌岌可危。院子里的灯泡虽然是非常明亮的，但是电线乱七八糟地交叠游走，被风一吹，影子落在地上就像是一条条新生的水蛇。她凝视着水蛇窝，过了许久又抬头看了看灯火通明的季宅。如果她欲出走的话，完全可以趁着这样的夜晚，但是每当她回头看看这阴惨惨的洋楼，想想不被敬重的世泽，或是稍微想象缺少电灯与舞会、脂粉气味和书籍的日子，便会惶恐地逃回去。她究竟还是舍不得这种尊严和便利的。所以她对世泽越发苛刻起来，既然毫无眷恋怎么不一走了之？她负气一样开始低着头专心拿皮鞋踢着石头阶儿，一下一下，直到视线中出现了一双细高跟白皮鞋。

　　密斯方在中袖外面罩着一件朱褐色的短毛大衣，领上的狐狸皮托着她的脸颊。季小姐尴尬地微笑，想了想说：“谢谢你。”密斯方摇摇头。她臂膀上托着一条内衬驼绒的大氅，递了过去。她们彼此之间没有说太多话。不过密斯方的脸上始终带着春光般的笑容。

　　不久季小姐说道：“其实我并不是想邀请你去香山的。”密斯方道：“嗯。”季小姐又道：“她问我是否放假的时候我是多么忐忑。我的内心存储不下那么多的情绪，只是看到你，便随口这样说了。其实，你不去也没有太大关系的。毕竟我说的非常唐突。”密斯方道：“如果你不希望我去的话，我也希望自己不去。但是我又希望着你会希望我能与你一同去。”季小姐笑道：“奇怪，你说的话我竟然听不懂了。”密斯方同笑道：“你不叫我密斯方的时候，感觉非常奇妙。”季小姐因笑：“那么你希望我叫你密斯方，还是不希望？你希望我怎么希望呢？”密斯方抿住口唇不说话。她低下头颔首微笑的样子，就像是招贴画报上头的电影明星。

　　“我们明天可以出发的晚一点。明早我会让人给常去的饭店打电话预定好。……你接下来要做甚么呢？如果你没有甚么要紧的，那我冒昧邀请，与你再走一走。”密斯方这样说。

　　季小姐点点头，牵住了密斯方伸过来的手。她说：“我很希望有一个姊姊的。世泽很好，但是不能懂我的话。我希望你能是。”密斯方走在她身旁，笑道：“好容易绕出来，又要说希望了。其实你并不需要一个姊姊，你的要求是和身份没有关系。但你如果希望我是，那我尽力。”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明明都是想说清让，却谁都未曾出口。季小姐想争取密斯方站在自己这边，所以欲用姊姊的身份替代清让太太的身份，密斯方则力图在清让太太身份的基础上巩固既有的联系。她们暂时还算不得是同盟的。顶多是季宅里罕见的两朵年轻灵魂，遇见了，客套地说笑。

　　话题很快便枯竭了。避开清让谈清让是一件不太容易的事情，哪怕对密斯方而言尚还游刃有余，但是季小姐已经无法再忍受了。所以她尽可能放松地微笑，问道：“密斯方怎么不在里面喝茶？”

　　密斯方道：“我打牌只不过是稍微会一些，后头的复盘就实在是不擅长了。而且看到你出来，想到外头大概冷，所以拿了一件外套来找你。”

　　“是的，天气还非常冷。所以世泽跟我说落英缤纷，我完全不信的。人间芳菲尽，山花始盛开，哪里有园子里的花还没有开好山上就落英缤纷的呢。除非是桃花源。但是，在这里会有桃花源么？这样俗的人间。”季小姐道。密斯方道：“花开的再好也有落的时候，更何况花还没开，三小姐又何必这样伤怀呢。真正看花溅泪，一种是国破，一种是残垣，眼下都没有，就把它当做美好来看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