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水一方GL》桃味危机

5、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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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小姐端起牛奶轻轻啜了一口。这个姿势实在是万分优雅的，使人想起贵族女子吃东西的时候，只是活用手腕和两根手指的指尖，微笑着目视前方，以最小的幅度将少量食物送入口中。即使她们不使用餐具，徒手抓着甚么来食用，或者面目丑陋难以接近，也能处处显露出令人叹服的仪度。

　　相较之下，季小姐又自惭形秽起来：若是自己用了同样的姿势取用甚么，怕无非是一个穿着得体的高等乞丐了。就在季小姐苦恼之时，太太那边派人来叫，说伍姨娘安排四爷去休息，想请方小姐上楼去支个牌架子，用不了片刻，也并不大赌。

　　“密斯方人缘好。”世泽笑道，“不必顾念我们。许久没说过这么多话，很是尽兴。”

　　而方小姐对的手仍是交叠着放在桌上的，蔻丹像是滴破的血液。她微笑暧昧，总觉得藏着甚么，过了一会儿她说：“其实二爷和三小姐也不必要过分苛责清让。委曲求全，并不是一件太过容易的事。……我也知道，说这些话太唐突了。”

　　世泽心里明白，只是微微笑着不接话。季小姐甚么都不明白，所以接不了话。她唯独想问的问题，却因为世泽的表情出不了口。或者世泽那神色是困扰的标志。最终，他说：“慢慢来，密斯方也是。我们也是。”

　　密斯方点点头：“我并不着急。……再有，也不知道二爷甚么时候有时间，差不多明后天，该开始课程了，我不能总像是寄居的闲人。”

　　“我是一天到晚闲着，一切听密斯方合适的时候。只是先生在上，学生也不知该奉送些甚么合宜。按规矩，这样的事是要家父再者清让来筹办的，但眼下两人均是脱不了身的忙，只好由我这不懂礼数的人斗胆一问以尽心意了。”听密斯方的意思，是以清让朋友的身份提前融入季家，不过在世泽心中这暂且还是两码事，密斯方若要推脱，自己也必得寻一个借口划清界限。

　　密斯方大约也是想到来了世泽的心思，但又不好直说，真向人家要甚么，也不好意思，故而目光在世泽书房里逡巡一阵，落到桌上的字画上。她支起身子，确认一下落款，才盈盈道：“二爷这样一问，我倒是没办法不接受了。只不过得了贵府这样许多的照顾，还要再腆着脸拿甚么，倒是显得得陇望蜀不知餍足了。我听清让说二爷的字很是出挑，既如此，我还是虚心请一副罢。不敢要太多，二爷甚么时候有了兴致，写上几个字便够了。”

　　世泽也正愁那甚么填补两支香水的人情，既然对方有所指，那就好办，恭恭敬敬裱上一幅字虽值不了甚么钱，到底还是能偿还些的。于是便说：“这非常容易的，只要密斯方不嫌弃。其实我以为，密斯方是钢笔信笺派，不然早就双手奉上了。”

　　密斯方起身，又说道：“实在是二爷的字太好。今天不巧，不能再细细拜见了。”世泽也拽着季小姐起身，道：“密斯方不必说这样见外的话。”双方又各自客套了一阵，密斯方这才走了。

　　密斯方一去，世泽便开始数落季小姐：“她是谁都没关系，第一天来总还是客，你为了清让和她生甚么气？一来旁人也不清楚季家的是是非非，也不愿意弄清楚，二来清让要她住在家里，无非就是想多一个在我们这里说的上话的人，你何必这样。这样不分场合的树敌行动甚么时候才能终止呢？我不能管你一辈子。父亲不在家，如今就是宅子里的事情都是清让做主，这是既定的事实，并不是你耍一耍小姐的脾气和威风就可以改变的。”

　　季小姐听完也非常生气的样子，但经过了密斯方的来访，她不知为何放松下来，面对世泽的诘问，全然换了一副想通了的神色，仍一边剥着果壳，一边故作轻松，说：“你不必说，我现在并不指望你。是的，你说的很对，季家只是我的季家，和你姓吴姓周没有关系。你以为母亲去世父亲立刻娶了新太太之后你就不是季家的孩子了——你要来讲我幼稚吗？清让处处压过你，除了你之外，我、菱歌、老易，甚至父亲会真正的开心吗？”

　　“‘委曲求全，并不是一件太过容易的事。’密斯方刚刚这样说的。所以等你懂得了委曲求全，再来跟我说这些。”世泽喝了一口甜茶，觉得糖太多，腻的喉咙不适，又端起季小姐的牛奶，一气灌了下去。

　　“我就是讨厌你总以为我甚么都不懂。”季小姐说着，吹了吹指甲缝里的松子屑，凤仙花花汁染得它们颜色透亮且淡，和密斯方的红色蔻丹比起来又是另一种趣味了。诚然她不是能独当一面的年龄，但许多事情经历过自然就懂，和年龄是没有太大关系的。

　　世泽笑道：“我就是无奈你总以为你甚么都明白。可是，你怎么能明白这么多呢？密斯方说清让是奉天的出身，可那又有甚么关系，反正你还分不大清楚奉天是甚么地方。从来你都要说，是希望我好，可是好不好只有我自己知道。我现在觉得很好，你却觉得不好，说到底，究竟是你希望我好，还是希望我过的如同你所期望的一样好，从而使你获得快慰。——我说这些并不是因为与你生了芥蒂，反而是不想如此才说了许多，也许你现在还不能理解，不过你静静的搁着它总有一天能懂。我只希望，今晚这一支香水和这一支钢笔能使你快乐起来，从此表现的像是一个正常的女孩子，想一些其他同龄人会想的事情，交一些朋友，再将那些有趣的事情拿回来说给我听。我就是这样希望着的。”

　　季小姐知道自己不像是一个合格的女学生，大多数时候怨毒地像是长在垃圾窑里的弃婴，而且足够美，懂得如何坐在校园的长凳上，学着杂志里的电影明星摆出一副冷漠的神情，成熟地旁观他人笑闹。还会在合适的时候起身离开，腰肢柔软，背影也很浅，如同不屑于将自己的身姿留在人世的素描当中。但穿着蓝布袍有时那么不适宜，特别是冬天时候，裹在厚重的棉衣里独立于北京的寒风之中，甚有些滑稽的意味。在这样的情形下，认识一些同龄人，听她们讲哪里剪短发最好或者电影院最近有甚么新的爱情电影，是一件多么寒酸又悲哀的事情。然，世泽却以此为美的，并且匹配给了她。

　　“你想听我可以讲许多，只是我觉得太无趣了。你书读的那么好，尚且不愿意再去学校，对我来说那里又是怎样的折磨与苦痛呢？我讨厌他们肆无忌惮地谈论时局，仿佛她们就是某次会议的亲身见证，也讨厌她们轻佻地谈论新诗与旧诗——你说的同龄人。”季小姐印象中的这些豆蔻女子通常一手怀抱着课本与抄本，一手捏着墨水罐与蘸水钢笔，穿梭在学校陈旧的回廊间，头颅上悬挂着大总统或者国务卿式的骄傲，三五作伴，侃侃而谈，间或转过身来问她，说，你父亲和兄长，都是在衙门里做甚么的呢。

　　世泽竟无甚可言。无甚可言。因为他不明白，让季小姐感到愤怼的究竟是同龄人的夸夸其谈，还是被认为是季清让血亲的耻辱。这些对他构不成任何影响的要素，却始终威胁着季小姐畸形的可怜自尊。可他始终无法将这一切的源头归结为自己的不作为。因之他唯有抱以冗长的沉默。